这天晚上谢沐瑶给老板发了封e-mail辞职,她很快就同意了,并让她有时间回去收拾一下东西。第二天一早,叶蔚将她送往机场就急匆匆的赶去上班了,她百无聊赖的坐在大厅里,回想着这几年的生活。
每天上班,下班,平凡得不起一丝波澜。将来还是要继续上班,下班,然后和一个过得去的人结婚,生孩子,养孩子,几十年的时光会过得很快,快到让她觉得自己像是白活了这一遭。
那人是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的。穿着一身Hogo boss的黑色西装,里面是纯白色的衬衣,系着蓝色竖条纹的领带,提着LV的公文包,从她身旁经过。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他已经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叫她:“谢沐瑶。”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
“嗨,夏先生。”她向他招了招手,笑得有些尴尬。
“你这是要去哪儿?”他问她。
“回北京。”她说。
“北京?”他抬眸看了看她,若有所思,又缓缓说道:“正好,一起吧。”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也去北京?”
“出差。”简单利落的回答。
就这样,他帮谢沐瑶升了舱。谢沐瑶坐上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头等舱。
本以为一路上没话说会很尴尬,可没想到这个怪人居然从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就开始睡觉,尴尬倒是没有了,她也可以正大光明地观察他。
其实他没有外表看上去的温和,说话时的语气永远都是淡淡的,带着不易亲近的疏离,但谢沐瑶觉得,他长得很好看,有钱人家的公主少爷大概都带着清冷的气质,让人心中欢喜却又不敢细看,生怕唐突了他们。无论是夏妙妍还是夏繁祁,都是天生惹人注目,却让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广播里提醒着陆了,她唤他,“夏先生。”
他蹙了蹙眉,将眼睛睁开。
她说:“到了。”
刚出机场,便有几个穿西装的工作人员等在一辆商务车前接他。
她识时务地准备离开,“那,夏先生,我们再见!”她向他挥了挥手。
他的薄唇微微扬起,然后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止住,随即大步向她走来。
“你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他轻声说道。
“啊?哦哦,好。”她有些慌张,到处在包里找笔。
他低下头看着她,皱了皱眉,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你自己存一下。”
她面露尴尬,从他手中接过手机,心想完了,他肯定觉得她像个傻子。
她将手机还给他,他拨了一下她存的号码,随即又掐掉,说道:“这是我电话,我这次会在北京待三四天,有事儿可以打给我,不过,我也不见得有时间帮你。”说完他便大步向前走去,上了车。
谢沐瑶呆呆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确实挺像个傻子的。
她先回了趟自己租的房子,把房间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然后给房东阿姨打了个电话,说是要回上海了,不再继续租房了。
阿姨却说之前交了一个季度的房租还剩下一个月,就算不继续住下去也不能退给她。没办法,只能答应她的要求。
去公司之前她做了很多准备,还在包里塞了特别多像梨膏糖、崇明糕之类的小零食,打算走的时候分给同事们吃。可是当她走进公司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尴尬。她座位上正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同事们都在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她进了老板的办公室,这个眼圈凹陷的中年女人用她那在生意场上常用的能把人看穿的眼睛将她从头看到脚。冷冷说道:“祝你有更好的前程,工资会在月底给你结清。”
她灰头土脸的从办公室出来,在前台那里领走了属于她的东西:几张用过的图纸,一支铅笔,一本设计稿,一个水杯,以及一盒吃剩下一半的巧克力。
安安静静的,像来时一样,准备走了。
有人叫住她:“谢小姐!”
她回过头来,还是那个前台的小姑娘,是姓张吧,原谅她甚至记不得她的名字。刚进这家公司时,她就站在这里。如今两年多过去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面带微笑,她向谢沐瑶挥了挥手,“再见,谢小姐。”谢沐瑶转过身去把包里满满的零食全部倒给她,她笑得很开心,一个劲儿的对她说“谢谢”。
她最后一次抬起头看了看公司大门上巨型的logo——“明世广告有限公司”,在心底默默地向它告别。
叶蔚帮她在浦东一个临街的小区里租到了一间环境还不错的房子,她把行李直接寄回了上海,仅在北京逗留了两天就准备回去了。
这天夜里,风很大,她信步走在王府井的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很多,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却让她心里觉得很踏实。北京和上海,似乎都是一样的夜晚,热闹得没有半点人情味。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以安安静静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不用害怕见到谁,或者见不到谁。
三年的时间挺长的,她白过了。
接到夏繁祁的电话,是在十分钟之后,他问:“要一起吗?我明天回上海。”
谢沐瑶犹豫了片刻,那边又接着说道:“我看了你的简历,就算是走特殊渠道也该事先让上司了解一下你的具体情况吧?”
他是她的上司?他也和夏妙妍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她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是通知她面试的,同行回去的飞机上,正好可以节约时间,他还真是会精打细算。但那句不痛不痒的“特殊渠道”还是让她微微有些脸红,她能听出他语气里的鄙夷。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运气,所以她更不能退缩。
那么,明天下午三点,首都机场见。
再见到夏繁祁的时候,他还是提着来时的那个公文包,只不过衣服换成了dunhill的灰色长款大衣,戴着金丝边眼镜,显得更为儒雅帅气。随行的有一位年纪看上去比他稍大一些的男士,却是西装革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拉杆箱。
谢沐瑶上前唤了一声“夏先生。”他只稍稍点了个头,介绍道:“这是设计部的李经理,以后就是你的直系上司,你可以先认识一下。”
她急忙伸出手,“李经理好,我是谢沐瑶。”
李经理握了握她的手,倒是笑得一脸的褶子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回程坐的是普通的经济舱,飞机冲入云霄时,谢沐瑶有一瞬的失重反应。
“你本科是油画专业?”夏繁祁坐在她旁边,却是靠在沙发椅上,如同闲话家常般地问她。
“是的。”
“毕业后第一年在北京的一家美术培训机构当老师?”
“嗯嗯。”
“为什么后来不做了?”
“同行竞争太激烈了,机构没赚到钱,倒闭了。”
“为什么改行做广告?”
“我的专业并不好找工作,我也不是名校毕业,在北京,最不缺的就是搞艺术的人,如果不适时做一些改变的话,我想我会活不下去。”
“所以,这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轻轻的扫了一眼她,然后又漫不经心的挪开视线,“你是妙妍的朋友,如果你让她帮忙给你找个专业对口的工作,相信她是不会拒绝的,她在这方面有很多人脉。”
“夏先生,能认识夏小姐是我的幸运,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份运气,我想无论如何,我不该把她当成我的跳板。她给我的机会我会好好珍惜,况且广告设计于我而言并不算跨行,我有两年多的工作经验,这至少不会让我像个新人似的无所适从。”
“但我怎么能知道你会把这一行的工作做好呢?你从事广告不过才两年,似乎也没有为之前的东家创下什么收益。你知道的,我是个商人。”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她却心知肚明。
他是个商人,她差点忘了。
“或许我的简历很一般,但是既然有了更好的平台,哪怕是为了生存,我也会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您是个商人,我是个穷人,我们各取所需。”
“为了生存?”他轻笑,“你很诚实。”
“我觉得这算不得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夏繁祁微微点了点头,露出有些玩味的表情。
谢沐瑶这才开始懊悔自己的出言不逊,不知他心里会作何感想。
然而夏繁祁什么也没说,只是靠着沙发椅,闭上了眼睛。
他又睡了。
谢沐瑶却是坐立不安,要让她像他一样旁若无人地安睡,这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小谢!”她听到有人喊她,回过头一看,是李经理,他坐在他们的后排。
“你明天可以在家休息一天,后天星期一,直接来设计部报到,这是你的工牌。”他拿出一条蓝色的锦带。
她诚惶诚恐地接下,心也终于落了下来。一路上,李经理对她说了很多公司的历史及文化。
宜阳广告,“宜”指的是集团创始人徐智宜先生,“阳”则是集团的另一创始人夏闵阳先生,也就是夏繁祁的父亲。宜阳创立至今已有三十年历史,总部设在北京,执行总裁是徐智宜先生的长女徐绍敏女士。其余在上海、深圳、武汉、重庆都有分公司,但其实上海才是宜阳的注册地,徐智宜先生和夏闵阳先生也都是上海人。
夏繁祁先生算是公司的少东家。只不过他上大学时就去了英国,后来在伦敦和朋友们一起创办了公司,此次宜阳内部出现了一些人员的调动,应集团发展需求,徐绍敏女士反复邀请他回国出任CEO,这也是董事会全票通过的决议。
听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看身旁睡得正熟的夏繁祁,不知他是不是累极了,每次倒头便能睡着。
原来是家族企业,难怪夏繁祁的堂妹夏妙妍可以随随便便拉一个人进来。
叶蔚的眼光果然毒辣,对于人情世故的洞悉绝不是谢沐瑶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飞机落地,已经是五点半了。冬季降至,天也黑得快,此时便已暮色笼罩。
有人已经等在门口了,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上去像是司机。
“一起吃个饭吧,稍后我再让司机送你回去。”夏繁祁说道。身旁的李经理也附和着。
她犹豫着该怎么回绝,又想到刚刚说话时语气不当,再拒绝他的话恐怕会惹恼他,于是只得答应。
夏繁祁刚从伦敦回来,想念中餐,于是一行人便跟着他去了一家中餐厅。阁楼式的建筑,颇为古香古色。
点了几个小菜,他也不说话,只默默吃着。只有李经理时常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着话。她却时不时望向他,发觉他喜欢吃牛肉,不喜欢吃鱼,喜欢吃青瓜,不喜欢吃西红柿,喜欢喝白水,不喜欢喝饮料。
他的眼睛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照出影子来……
“小谢。”李经理唤她。
她回过神来,“啊?”
“你很热吗?脸怎么这么红?”
夏繁祁这时也看向她这边,她有些难为情,只好用手吹着风,“是啊,是啊,这里面太闷了。”
李经理走到她身后把窗户打开,她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不禁打了个寒颤,却也只好硬着头皮把饭吃完。
结账时,柜台的小哥给了他们一人一颗巧克力,夏繁祁说他不吃甜的,把他的那一颗给了谢沐瑶。
她将自己手里的那一颗塞进嘴里。榛子味的黑巧克力,很甜。
刚走出店门,程韩铭打来了电话。“什么时候回上海?跟我说一声,我来接你。”
“已经回来了。蔚蔚帮我找好了房子,我等会儿就直接过去了。你不用来接。”她抬眼时,看到夏繁祁正望着她,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她对着话筒说了两句“回头见”就匆匆挂了电话。
“男朋友要来接你?”他问道。
“普通朋友。”她赶紧解释道。
夏繁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觉得他的笑有些不怀好意,也懊恼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接着说道,“我说不用了,他刚下班,也不顺路。”
他“哦”了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她只好略带尴尬地笑了笑。
从小区保安那里拿了房间的钥匙,夏繁祁让司机顺便帮她把寄来的行李搬进了家。他站在楼下车旁,看着她一步三回头,“谢谢夏总……和李经理。”
“不用谢,记得下周一来上班千万别迟到。”李经理大声说道。
“好。”她回头看向夏繁祁,然而他并不说话,只微微颔首,微笑,不失礼节。
第二天一早,程韩铭就等在了楼下。谢沐瑶拉开窗户看到他时,还有些惊讶。
匆匆下了楼,见他穿着一袭黑色的短款休闲外套,脚下踩着一双蓝白相间的运动鞋,头发像是刚理了,比前几天更短了一些,皮肤还是健康的小麦色,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站在深秋的风里,倒也显得少年气十足。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刚一问出口,她就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果然,他老老实实地说道:“叶蔚告诉我的。”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今天的这身装束,估计也是叶蔚出的主意吧,她最清楚怎样投她所好。
“你住嘉定,过来很远吧?”她突然意识到。
程韩铭摸着脑袋笑了笑,“还好,我早上出门挺早,路上也没怎么堵车。”见她只是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我也没想到你会选在浦东这边,其实你事先可以跟我商量一下,工作哪里都可以找,你既然都来上海了,咱们离得太远也不方便,是吧?”说完,他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她的反应。
谢沐瑶却还是笑,温柔的笑教人实在挑不出毛病。程韩铭一时觉得是自己失了言,她喜欢怎样就怎样吧,一切才刚开始,不着急。
早餐是永和的油条加豆浆,谢沐瑶细细咀嚼着,却见程韩铭并不吃,只是盯着她看,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觉得你越看越好看。”
她听了这话越发觉得脸颊发烫,只好低下头来。对面的他却自顾自笑了起来,笑声中颇有些得意。
显然为了今天的约会,程韩铭是花了些心思的。吃完早餐后,带她去了游乐场,可惜她恐高,坚决不肯玩刺激的游戏,于是便带着她沿路走走看看,说一些有趣的事。她不是个懂浪漫的人,甚至还有些迟钝,总是不经意间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他也不恼,他知道她很传统,他欣赏自爱的姑娘。
晚上送她回家,路过一家花店时,程韩铭给她买了一大束红玫瑰,他或许不知,这是她第一次收到花。将花捧在怀里,她心底还是开心的。
程韩铭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如果接下来的日子可以是这样的,也未尝不可。她默默的在心里暗示着自己。
他送她到楼下,轻声说道:“我下周再来看你。晚安,早点睡。”
“晚安。”
回到家里,刚好接到叶蔚打来的电话,她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问道:“今天进展如何?”
谢沐瑶白了个眼,叶蔚自然是看不到。“就那样呗。”
“有没有心动的感觉呀?”
“并没有。”她一口否定,想想又觉得不妥,于是接着说道,“他,还是不错的。”
“那就好,感情嘛,可以慢慢培养的。”
她点点头,至少自己并不讨厌程韩铭。
她回头看了看桌上的一大束玫瑰,忍不住笑起来。
“明天去公司上班记得和妙妍碰个面,好好感谢一下人家。”最后,叶蔚提醒她。
“我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