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学业和工作上的事都交代好了,才启程回上海。这次只请到了四天假,单是在途中就要花费一两天时间,确实挺赶的,不过她还是打算参加完婚礼后连夜回一趟家里,至少回来了,一定要看一看母亲的。
乔函特意来机场送她。三月的那不勒斯,已经有人在卖月季花了。粉色和橙色交杂着,分布在机场外围,实在是扎眼。
乔函笑着看向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给我送了一支月季花。”
他这样一提及,谢沐瑶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那时我口袋里什么钱都没有,可是你们唱歌很好听啊,我总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吧,就想到了那支店长给我的花。对不起啊,我太穷了。”
乔函看着她一脸愧疚的表情,有些好笑,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第一次收到女孩子送的花,感谢还来不及呢。”
听他这样说,谢沐瑶的心情愉悦不少,露出甜甜的微笑。“那我走了。”
“注意安全,记得想我。”乔函有些做作的朝她眨了个眼,她大笑着拖着行李往登机口走去。
乔函远远地看着她,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
飞机经莫斯科中转到上海,降落时已是到了第二天上午九点。
虹桥机场早早的就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大厅里也是人声鼎沸,与那不勒斯不同的是,耳边传来的全是熟悉的语言,让人感到温暖又亲切。原来只要踏上了这片土地,心里就会莫名涌动着难以抑制的热情。过去生活在这里时还不曾发觉,但离家越远,就越思念这里,热爱这里。
明天就是叶蔚的婚期了,她今天一定很忙,谢沐瑶给她打电话要来了地址,说是打车直接过去,免得给他们添麻烦。
刚挂完电话,手里的提包一时没拿稳,落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偶然间一声极其轻微的“嗯”从周围众多的声音里被她识别出来,无比清晰的落入她的耳膜里。
仅仅一声“嗯”,就让她杵在原地动弹不得。要有怎样刻骨的思念,才会连他喉间轻声发出的音节都辨别得出来?这四周人潮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她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但这并不妨碍她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呼吸。
她很想看他一眼,就这样悄悄回过头去,远远看上一眼。
他越走越远了,隔着几米的距离,她看着他在和同行的人说话,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直射在他柔和的侧脸上,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熠熠生辉。他穿着白色的衬衣,手上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很普通的装束,甚至一点都不显眼,但他身上的气质是不一样的。他于她而言,从眼睛到声音,处处与旁人不同,让她不需刻意寻找,一眼就可以看到。
他是要去哪儿呢?她的目光追随着他进入登机口,抬头一看,目的地是昆明。
又要出差了,只是,有记得吃早饭吗?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自己再也没有理由去关心他的生活了,她明明知道的。
于是转身,拖着行李继续往前走。她在心里说服自己:回不了头的,大家都要有直面新生活的勇气。蔚蔚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该放下的都会放下的。
可往往试图说服自己那些过去都回不去的那一刻,其实才是最痛苦最煎熬的。她吸了吸鼻子,忍受着内心的凌迟。
距离上一次见到叶蔚,已经过去了快一年的时间。叶蔚瘦了很多,长长的海藻般的卷发披在肩上,衬得她的脸更小了。她几乎是没有半丝犹豫地冲上来抱住了谢沐瑶,谢沐瑶被她拥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圈圈,连声音都喑哑了。
她听着叶蔚在她耳旁说着“沐瑶,谢谢你还肯来。我真坏,我怎么这么坏……”
她听到了她的哭腔,自己便再也忍不住,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她失去过她,也失去过他,可她回来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她曾经恨过她,可再见到她,心底还是雀跃的。她这么美,作为待嫁的新娘子,等着她来送她,她当然要来,无论如何,她陪了她那么多年,她怎么会忘呢?既然忘不了,又怎么会真的去责怪她、怨恨她?她口不择言,她不听就是了,怎么敢记挂于心呢?
叶蔚哭得抽抽搭搭的,谢沐瑶只好安慰她:“明天就要结婚了,再把眼睛哭肿了,把新郎吓跑了可怎么办?”
“他要是敢跑,我就不要他了。”说话的语气还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好啦,”她拉着叶蔚坐下来,“有这么美的新娘子,我谅他也舍不得跑。”
叶蔚笑了。“你在意大利还习惯吗?有没有受欺负?”
“没有人欺负我,我有朋友的。”
“什么朋友啊?你不许跟别人走的太近了,你是要回来的,你听到没有!”
谢沐瑶见她这样,无奈地笑了笑,连声说道:“我知道,第一的位置永远是你的。”
叶蔚愣了愣,“你……还愿意把我当第一吗?”
“朋友就是,把你看透了,还能喜欢你。因此,好的坏的我都接受,第一的位置也不会变。”
叶蔚看着谢沐瑶云淡风轻地将这些话说出口,心底却是难受极了。她不过脑子的那些话,字字诛心,伤她伤到了极致。她却不怪她,还能喜欢她。她的这个好朋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过去她暗自和她比较,嫉妒过她有母亲百依百顺事事迁就,嫉妒过她一无所求却比她过得好,嫉妒过她平静安宁不需要为生存担忧……可原来并不是她拥有得太多,而是自己想要的太多。
贪婪的心就像一个巨大的窟窿,任凭放下多少东西,都怎么也填不满。
她花了很长时间把那个丢失的自己找回来,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拥有的这么多,爱情亲情友情,她样样不缺,俨然人生赢家,再也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了。
她又抱了抱谢沐瑶,她希望把自己的幸运传递给她。那天她对着彩虹许了愿望,现在愿望实现了一半,她相信关于谢沐瑶的那个愿望也可以实现,她一定会收获幸福的。
长裙曳地,白纱遮面。这样的场景似乎已经在脑海里设想了无数次,可真到了这一天,叶蔚还是忍不住紧紧的攥住裙角,手心里渐渐渗出汗来。
终于,要走向他了。
她默默计算着与赵斯然相隔的距离。
一步,两步,三步……
不多不少,二十七步。
她慢慢走向他,默默望向他,认真且虔诚。在过去的十年里,赵斯然像是一个虚无的梦,可这一刻,他却无比真实的出现在她眼前,让她看到满眼的泪和满心的爱。
叶蔚的眼泪也终于无法抑制的夺眶而出。
谢沐瑶站在他们身后,或许是头顶的灯光过于耀眼,亦或是这四周的花香过于浓郁,她克制着,却还是氤氲了双眼。
如果她也能够有这样的时刻,如果她也能够看向某一个人的眼睛,如果她也能够认真地说出那句愿意……她还是希望最后还是那个人,如若不是,再浪漫的桥段都显得索然无味。
晚上八时许,热热闹闹的婚礼才终于告一段落。大家都忙碌了一天,谢沐瑶换好了衣服,打了的士回酒店休息。
一路上车堵得厉害,周围照射过来的灯光忽明忽暗,计程车上的广播里温柔的女主持人正在口播着新闻,谢沐瑶靠着车窗昏昏欲睡。
“各位听众朋友们,现在播报一则时事新闻:就在刚刚,北京时间20点21分,在云南省昭通市鲁甸县发生4.5级地震,震源深度10千米……”
谢沐瑶的脑袋重重的磕在了窗玻璃上。
“是云南地震吗!”顾不得疼,她大声问道。
司机师傅愣了愣,赶紧回了声:“是啊,云南那边也常发地震,四点五级还不小呢。但愿没有人员伤亡,这一发地震我就想起当年……”
“那昆明会有影响吗?”她打断他,语气里全是急切。
司机猜想这姑娘肯定有亲人在昆明,又怕吓到她,只好安慰道:“昆明离得远,应该没事吧……”
“师傅,麻烦您掉头,我要去浦东。”
时间每过一分,她的焦虑就多一分。不是没想过一旦出现在他面前会有多尴尬,只是事已至此,没有什么比确认他安全回来了更为重要。
计程车停在小区门外,她紧跟着前面的居民偷偷溜了进去。电梯到了二十二楼,她踌躇着到底要不要迈出这一步,纠结了半天,电梯门合上了。她又急急忙忙的按了开门键,双脚终于踏了出去。目光所及,熟悉的黑色的门,紧闭着。她屏住呼吸,艰难地挪动着步子,站定在那扇门前。右手高高抬起,按下了凸起的红色按钮。
四周静得没有一点声响。她的心怦怦跳着,等待着有一个人,打开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