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课的事，很快就确定下来了。美术老师的课并不多，也没有早晚自习，因此也并不算忙。
画室里一共有十二个学生，都是读高二的艺术生。平时白天学画画，晚上上文化课，课程排得满满当当的。谢沐瑶看着他们，总会想起当年的自己。这些孩子，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真的付出了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熬夜、睡眠不足是常事，一到课间休息，几乎所有孩子都要趴在桌上打个盹儿，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对于他们而言，像是偷来的时光。
她很心疼他们，却又打心底里敬佩他们。这样为梦想奋斗的日子，离她已经很远很远了。
这天下课得早，她出校门准备回家，漫天红霞之下，她忽然看见种满杉树的路旁站在一个人，他颀长的身影掩盖在一片绿色之中，她却还是一眼看到了他。
脚步不听使唤地慢慢向他走近，似乎是想看清究竟是幻境还是现实。
他淡漠的微笑着，就站在原地，等着她。丝毫看不出半个月不见的欣喜。
她的心慢慢往下沉，甚至有那么一刻，她想掉头就跑。她觉得，哪怕这样，他都不会来追她。
“你怎么来的？”
“我给你手机设过定位，你只要一开机，我就知道你在哪儿。”
“那……我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了么？”
“看到了。只不过有些事我不习惯在电话里解决，所以就过来了。”
她不敢抬头望向他，只好盯着自己的脚尖，思考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我今天一天还没吃饭，你带我去吃点东西吧？”
又不吃饭，胃溃疡还敢不吃饭！她看着他，所有的责怪到嘴边也只说得出一个“好”字。
学校不远处有家餐厅，环境尚且不错，颇有古韵。此时快到饭点，餐厅里也坐了不少人。谢沐瑶点了不少家乡的小菜，都是夏繁祁没有吃过的，他吃了很多，看来真的是饿了，只顾着吃，连话都没有说。
谢沐瑶既想看他，又不敢看他，全程也是沉默着。
气氛冷到了极点。
吃完了饭，两人沿着湖边散步，谢沐瑶故意走得很慢，落在他后面。他走一会儿又停一会儿，却忍住不去看她。
“在家里……还好吗？”终于出声了。
“嗯，挺好的。”
“还打算回去吗？”
“不想回去了。”
夏繁祁沉默了一会儿，“跟我在一起，让你不开心了……”
谢沐瑶紧咬着下嘴唇，用力地点头。
“既然不开心，就算了吧。”他苦笑，“开心最重要。”
她看着他有些发黑的眼圈，心里很是酸涩。她知道他始终是个坦坦荡荡的人，他说不出强求的话，只是她想不到，他来这一遭，走到她跟前，只为说这一句“算了”。
她将视线转向别处，避免被他看到她眼里泛出的泪光。
“对了，这是奶奶给你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帮我还给奶奶吧，我没资格拿。”
“我还不了了。”
谢沐瑶心里“咯噔”一下，愣了两秒才问他：“奶奶……她，她怎么了？”
“收下吧，留作纪念也是好的。”夏繁祁没有正面回答，微微发红的眼眶说明了一切。
谢沐瑶望着他，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原来那天晚上夏繁祁接到电话时，奶奶就已经被送去抢救了，他急匆匆跑过去，在手术室外等到凌晨。第二天奶奶看起来恢复的很好，谁知道第三天又开始持续昏迷，终于在第四天凌晨，心脏停止了跳动。
那个慈爱的老人，她过世了。谢沐瑶打开手里的盒子，里面是一串绿宝石项链，这是奶奶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她紧紧的将它攥在手里，眼泪不可抑制的涌出来。
她是夏繁祁的奶奶，是夏繁祁最爱的人，她走了，夏繁祁该有多难过。
“奶奶……”她喃喃道。
夏繁祁将她圈进自己怀里，感受她微微颤抖的身体，目光定格在遥远的地方。
一片树叶落在她的头发上，他帮她拨下，她抬起头默默的看着他，最后的亲密，走到尽头了。
今后，你不用再陪我走下去了。
她离开他温暖的怀抱，微笑着，说道：“奶奶给我的礼物，我会收好的。你……也要好好的。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他一如既往的微笑着，慢慢的，往后退。像是往回拨动的钟摆，将一切重回到过去，他转身，离开，甚至连句“再见”都没有。在下一片树叶即将落在她头上的那一刻，她也转过身去，朝着前方的路大步跑去，风吹在满是泪痕的脸上有些刺痛，但远不及心里。
她多想告诉他，但凡她能有足够的底气和他站在一起，她是一定不会躲开的。
第二天是周末，学校放假。谢沐瑶起床时看到刘叔叔正坐在阳台上看书。她快速吃过早餐，也向阳台走去。他抬起头笑着问她，“吃完了？”
她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叔叔这么喜欢看书，借两本我看看吧，反正也闲得没事。”
“你是学画儿的，我正好有一本黄永玉的书，这老头儿的书有趣得很，拿给你看看。”他说着便起身走进了房间，出来时递给她一本小书——《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黄永玉老先生的画有名得很，殊不知他还是个文学家。她接过来随意翻了几页，笑着向他致谢：“谢谢叔叔，等我看完了再还给你。”
“没事儿，我那房间书架上摆了不少书，你在家闲得慌就拿去看，书嘛，多看看还是很有意思的。”他笑着说道，然后继续回去坐着，翻阅他手里的那本《山河袈裟》。
正是四月的天气，太阳照着，不冷不热刚刚好。她干脆也搬来张椅子，坐在阳台上看起书来。
这样的日子，不紧不慢的，实在悠闲极了。
她忽然想到，那人的家里也是摆满了书，他也喜欢坐在这样和煦的阳光下，安静的看着那些她不曾看过的书。他认真的模样真是好看极了。可是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再也不会有共同的将来。他们终会走着不同的路，走向各自不同的人生。他的光，再也照不到她。而她，终要一个人载着船泊向看不到边际的岸。
吃过晚餐之后，刘叔叔说要出去走走方便消化，问谢沐瑶要不要一起出去。母亲很高兴地替她答应下来，“挺好的，你们出去走走，我在家里打扫一下卫生。”
他们一左一右沿着桥边走了很久，天气渐暖，暮色也来得迟些，这时的天边还挂着一轮红日。
“工作还习惯吗？”
“挺好的，孩子们都很乖，给他们上课很有意思。”
“那，你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吗？”
她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觉得在家里挺好的……”
“这只是过渡，不是终点，你的终点啊，在那边。”他指了指遥远的天际。
她望着那远处，似懂非懂。
“书看完了没？”
“差不多看完了。”她回答道，那本书并不长。
“意大利是个好地方。”他感概。
谢沐瑶点头表示同意，“艺术家的天堂。”
刘叔叔停下步子，转过头来看着她，缓缓说道：“你也该去看看。”
她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只简单的回复一句：“有机会会去的。”
他却说道：“你现在没有工作，出去学习一两年吧。”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继续说道：“不是意大利也可以是其他地方，只要你愿意，回来后不管是想自己开画廊还是办画展，叔叔都会支持你。”
“可是叔叔……”
“你妈妈总是对我说，你是最不需要大人操心的孩子。从小到大，你都有自己的主意。她也没有对你有过什么要求，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现在你也不小了，你的妈妈即使再强大她也老了。过去，她陪伴你的时间就不多，今后也只会越来越少。但是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莫过于你能过得好。我自己是没有一儿半女的，现在半路上算是捡了个闺女。作为长辈，我和你妈妈的心情是一样的，都希望你一切都好，万事顺心。你喜欢什么，就大胆去做，你妈妈有我陪着，你不用挂念。”
她感觉心底的某处忽然变得异常柔软，鼻子酸酸的，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泣不成声。
“走吧，回去了。”他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大踏步往前面走去。夜幕降临，路边的街灯亮了，在斑驳迷离的光影中，他的脊背挺得直直的，像座永远不会坍塌的山。
夜里，谢沐瑶刚洗漱好准备睡觉，母亲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叔叔说让你考虑一下出国留学的事，你怎么想的？”
“妈，您不是老催着我早点结婚嘛，要是我真出国读书，等回来都快三十了，您就不怕我到时候没人要？”她笑道。
母亲叹了一口气，“你叔叔才说我是个‘老古董’呢，他说啊，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拼搏，女孩子更要独立自主，趁着无牵无挂的时候，一定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婚姻只是锦上添花，并非必经之路。一个人生活得幸不幸福，不是由她嫁给什么人来决定的，而是看她能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读书不多，不像你叔叔总能讲出那么多的大道理，但我听他这么说，还是挺有道理的。”
“妈，您让我想想吧。”
“好，你叔叔就是让我过来告诉你，人这一生长着呢，总要经历很多事情之后才会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所以不要心急。有些东西你看着离你很远，但其实只要你往前走几步，总会触碰到的。”
她点点头。
“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好，你们也早点休息。”
母亲走出去将门带上。谢沐瑶躺在床上，拿出耳机听歌，还是陈奕迅的那首《葡萄成熟时》，单曲循环，伴随她进入梦境。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还是有雨
当初的坚持现已令你很怀疑
很怀疑你最尾等到只有这枯枝
苦恋几多次悉心栽种
全力灌注所得竟不如
别个后辈收成时
这一次你真的很介意
但见旁人谈情何引诱
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
你要静候再静候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日后尽量别教今天的泪白流
留低击伤你的石头
从错误里吸收
也许丰收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
或者要到你将爱酿成醇酒
时机先至熟透
应该怎么爱可惜书里从没记载
终于摸出来但岁月却不回来
不回来错过了春天可会再花开
一千种恋爱
一些需要情泪灌溉枯毁的温柔
在最后会长回来错的爱
乃必经的配菜
但见旁人谈情何引诱
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
你要静候再静候
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日后尽量别教今天的泪白流
留低击伤你的石头
从错误里吸收
也许丰收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
或者要到你将爱酿成醇酒
时机先至熟透
想想天的一边亦有个某某在等候
Wo wo wo yeah yeah
一心只等葡萄熟透
尝杯酒 wo wowow
别让寂寞害你伤得一夜白头
仍得不需要的自由和最耀眼伤口
我知日后路上或没有更美的邂逅
但当你智慧都蕴酿成红酒
仍可一醉自救
谁都辛酸过
那个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