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正是个大晴天，谢沐瑶难得没有睡懒觉，早早的便将被子拿到阳台上去晒。天气回暖，春天的气息也迎面而来。楼下的桃树上挂着不少花骨朵，洋洋得意的，像是随时要绽放开来。
正端着一杯牛奶在喝着，忽地电话响起来，是Carrie。
“喂，Carrie姐，怎么了？”
“今天有约么？”
谢沐瑶听出了她话里的揶揄，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我在家呢。”
“来我家玩吧，今天佩佩没课，一直闹着要见你，这孩子，难得喜欢你。”
“好啊，那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我把定位发给你，你到了打我电话。”
“好。”
Carrie家住在杨浦区一幢小洋房里，小区的绿化非常漂亮，这个季节已经开了不少梨花，白色的一片，点缀在绿色的草地之间，煞是好看。进了园子里，便有围湖的跑道，中间横穿了一条人工湖，可从长长的木桥上走过。清风拂过，湖面荡起粼粼波纹。
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的确是不简单，谢沐瑶忽然想起曾听大家议论过她的那些话，想来也不尽是谣言了。
Carrie特地下楼来接她，佩佩也跟了过来，站的远远的，虽然没有跟过来，神情中倒有些跃跃欲试。
“想我了？”她故意逗她。
佩佩没说话，却点了下头。
她有些心满意足，上前拉着她的手，她果然乖乖的跟着她。
虽说是七岁的孩子，但佩佩似乎比同龄人要晚熟得多，大多数孩子这时已经不怎么玩玩具了，她却还在地上堆积木。谢沐瑶堆好了一座宫殿，展示给她看，她边笑边鼓掌，兴奋极了。
Carrie并不会做饭，家里请了一位阿姨专门负责给她和孩子做饭。本来Carrie是想让阿姨帮忙接孩子放学，可佩佩脾气太倔，死活不肯让除了妈妈和外婆以外的人来接她，没办法，Carrie只好时不时麻烦一下自己的母亲。
阿姨做完饭，也和大家一起坐下来吃，Carrie在家并不像在公司那样强势，反而总是和颜悦色、喜笑颜开的样子。大家一起吃饭，都没有感到一点约束。
吃完了饭，佩佩照例要去房间睡午觉，Carrie把她安顿好，就回到客厅和谢沐瑶一起坐着。
“来公司这么久，还适应吗？”
“挺好的，你们都对我很照顾。”
“这种客气话就不要讲啦！”她笑，“进公司是不是听到我不少传言？”
“没有啊，大家就说您……做事挺雷厉风行的。”
“你虽然是新来的，但既然大家都知道的事，我也不想瞒你，我和前任的王总确实有工作以外的私人往来。”
谢沐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要跟自己说这些话，震惊之余不免又对她有些佩服，居然能这样面不改色地对他人提及这种事。
“王安旭是我的师父，是他把我带进宜阳的。那时我刚离婚，带着个孩子，生活各方面的开销都很大，不得已离开了原来的公司，想要另谋出路。机缘巧合下，我认识了他，他将我带在身边，跑了好多饭局，认识了各个行业的老板，积累了不少人脉。后来出了事，也正是我的人脉关系救了我，宜阳上下没有一个人敢让我走，生怕被我带走资源。所以你现在看到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我自己得来的，哪怕有他的提携，那也是我自己靠坚持靠努力一点一点拼来的。可是你听，这些人的嘴多脏啊，就好像我所有的资源都是睡来的，哈哈。”她笑起来，“我告诉你啊，你不要听他们的把王安旭想得那么不堪，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哪怕后来我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也从来没有回应过。你说混到他这个位置的都是老油条啊，他怎么就这么傻呢，便宜不占白不占呗！可是到头来，挨了一身骂的是他，被拉下马的也是他。都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解释呢？”
“怎么解释？越是处在高位的人，越是有人眼红想拽他下来，所以他们这样的人出不得一丁点错，工作上让人抓不到把柄，就从私德上下手，再加上我又好巧不巧是他提携上来的人，大家说什么的都有，早就暗地里觉得我们是一对奸夫**了。我做过的那些成绩在这一刻全部清零，所有人都要对你品头论足，觉得你的一切都是靠攀附男人得到的。你看，大家对于女性就是这么不公。”
“要是我早就走了，Carrie姐你怎么还能待得住呢？”
“我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小小的美工变成整个公司最不可或缺的设计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走呢？这些人越是觉得我没本事，我就越是要证明给他们看，即便我没有靠山了，我也还是设计部的顶梁柱，过去我没有靠男人，将来也更不必去看任何人的脸色，我就在宜阳，等着接受所有人的挑战。我，从来就没什么可怕的。”
谢沐瑶被她这一番说辞震慑到了，顿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谢，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吗？”
“嗯？”谢沐瑶望着她，有些茫然。
“我知道你和夏总在交往，”她故意顿一顿，观察谢沐瑶的反应，见她一脸心虚的低着头，便继续说道，“公司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你每天都在做自己的事，可能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每个人最在意的其实都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这个‘在意’大多都是不怀好意的，你看着那些人明面上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实际上都恨不得在各方面都压对方一头。一个单子最多只需要两个人跟进，其他人就要嫉妒，就要咒骂。你在公司加班，其他人就会觉得你是故意在讨好领导，甚至凸显出他们的不敬业。如果有一天，大家发现你和公司上级领导的关系不错，明面上就会来巴结你，背地里就要骂你耍心机脱离大部队。其实哪有什么大部队？越是从众就越是被所有人耍得团团转。可是不这样就只能被孤立、被编排、被腹诽。众口铄金，但凡有哪个不了解你的人就会被周围的这些说辞洗脑，总之在这里，你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拖累你自己和维护你的人身上难卸的铅石。”
“所以，在这里藏不住秘密么？”
“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谢沐瑶沉思了很久，反复琢磨这些话。上回已经在陈谙那里吃过亏了，这一次实在不敢把夏繁祁牵扯进来。Carrie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没办法为自己辩护，王总还要被流言逼得下台。可见这些人的嘴有多大的杀伤力，伤得人猝不及防，全军覆没。
“感情一旦掺杂了其他的事，总会变得不那么单纯。其实很多公司都禁止办公室恋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公私要分明。况且夏总处在的那个位置，注定你们的关系无法宣之于口，这对你来说，真的公平吗？”
“我……我其实没有想过这么多。”谢沐瑶低着眉眼，上齿重重的咬着下嘴唇。
“我的好妹妹，你总要为自己多想想，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所处的阶层，就很难不让人对你的动机产生怀疑。”
“我没有，他知道我不会的……”
“我明白，了解你的人都知道你心思单纯，可这世上多是些不了解你的人，你要一个个去跟他们解释吗？”
又是久久的沉默，Carrie见她脸色很不好，一时有些懊悔自己话太多，保不齐已经伤到了她。犹犹豫豫的准备起身给她拿点喝的，却听到她在身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缓缓说道：“那我……辞职吧。”
Carrie怔了怔，回头看着她苦笑了一声，“丫头，你为了这个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工作，那你也得看看他值不值得。女人啊，还是多为自己打算得好。”
“我和他不一样，我没什么好顾忌的。”
Carrie微微一笑，“那你也得先把新工作找好呀，不急这一时的。”
“Carrie姐，谢谢你，你真好。”她露出灿白的笑容。
Carrie望着她，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
周一一早，谢沐瑶在电梯口等电梯，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到的竟是Lisa陈。
上周五的事，至今还是让她如鲠在喉，现如今见到Lisa陈更是有些无地自容。想装作没看到显然不太合适，只好舔着脸向她挥了下手，肢体却是说不出的僵硬。
Lisa陈只是瞥了她一眼，脸上的厌恶之情却已是溢于言表。
气氛很是尴尬。
电梯上来了，两人同时走进去，正巧夏妙妍也在里边，两人又同时和夏妙妍打了声招呼，便谁都不再说话。夏妙妍自然是瞧出了这里面的猫腻，心里不由得犯起嘀咕：这两人并也不在一起共事，平时更是看不出有什么交集，怎么一个怒气冲冲，一个低眉顺眼，倒像是宿敌？
等到谢沐瑶下了电梯，她和Lisa陈一起上了十七楼，她便拉住Lisa陈，和颜悦色的问她：“Lisa，你和小谢关系很好么？”
“我和她没什么关系。”
夏妙妍笑了笑，“你和她关系不好？那我之前还总看到她来找你。”
“她才不是来找我！她分明是……”一时情急有些失言，Lisa看了一眼夏妙妍，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忐忑，好在她的神情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变化。眼下为了避免自己再说错话，只好赶紧找个借口逃走，“夏总监，那个……我，我先去忙了。”
夏妙妍露出淡淡的笑容，冲她点了点头。看着Lisa仓皇而逃的背影，夏妙妍脸上的笑也渐渐凝固了。
那天不小心将佩佩送给自己的水晶球落在了夏繁祁家里，谢沐瑶拿出手机正想发微信问他，刚好看到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耐着性子等他发消息过来，果然是水晶球的事：“你的水晶球，中午吃饭时拿给你。”
给他回一个“OK”的手势。
他那边没有再回复了，她拿着手机，开始思索关于辞职的事，该跟他商量一下吧？可是辞了职，自己又该怎么办呢？学历一般，履历一般，能进宜阳毕竟不是全靠自己的努力，可现在这样得来不易的工作机会也要被自己放弃么？
她望了望周围正在这座大楼里工作的人，似乎她就是那个最不被需要的人，就如同在北京的那几年，或走或留，也只有她自己在感怀。这些地方，有她没她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那么，到底要怎样才算有价值呢？人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应该怎样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