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正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谢沐瑶提前了半个小时出门，在公司门口正好碰上夏繁祁。
原来是要来得早才能遇到啊，她暗笑。
“早，夏总。”
“早。”依旧是淡淡的回应。
电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按了十七楼，又顺便帮她按了十六楼。便站到一旁不声不吭。气氛有些太过安静，谢沐瑶便没话找话问道：“夏总吃早饭了没？”
“还没，去办公室随便弄点吃的。”他回答。
她从包里将刚买的热牛奶拿出来，递到他面前。“早上喝牛奶对胃有好处，但千万别喝冰的。对了，也不要空腹喝。”她叮嘱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胃不好？”他并不伸手去接，只低头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
“哦，这个，我不知道诶。”她有些尴尬，“是我以前也有胃不好的毛病，所以每次都会特意嘱咐一下别人。那个……久病成医，没错，就是久病成医。”
她固执地将牛奶递他面前，他迟疑了一会儿，接了过去。
“谢谢！”他说道。
她释然一笑，又认真地说道：“既然夏总的胃不好，平时更要注意了，千万别饿着，一定要少吃多餐。然后注意少喝咖啡，最好不喝，可以多喝一些蜂蜜水或者酸奶，多吃一些坚果……”
她意识到自己或许太啰嗦了，便停了下来。抬起头望向他时，正与他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他静静的看着她，褐色的瞳孔里像藏着一缕明朗的春光，使她在这样严寒的冬日下，感觉到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嘀嗒，十六楼到了。”电梯门开了，她赶紧收回目光，跨出了门，故作镇定地转身对他说道：“那夏总，拜拜。”
“多谢你的建议，我会注意的。”他微微一笑。
电梯门缓缓关上，她站在原地，唇角不由得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
快到中午时，陈谙果然主动来找谢沐瑶下楼吃饭。她的热络，让谢沐瑶有些不大习惯。在公司食堂吃了点饭，陈谙又想去旁边的一家咖啡店买杯咖啡。
咖啡店的格局不大，室内大概只有五六张方形的桌子，桌上铺着红色的格纹布，店里正中间的搁置架上摆了几盆银心吊兰，长长的绿叶从高处直直的落下来，几朵清新的小白花点缀其中。
“一杯加浓美式。沐瑶，你要喝什么？”
“一杯热可可吧，谢谢。”
“好的，两位可以坐那边稍等一下。”
正在等待的当儿，只见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挂着黄色工牌的中年男人，一进来便直奔前台，开口问道：“昨天联系的那个美院的学生来了吗？”
“他刚打电话过来，说是最近课程都排满了，来不成。”前台的小姑娘怯怯地说道。
“那怎么行？你让小张再找个学生来，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设计壁画。那块白墙不能再空着了，多影响观感！”男人看着有些烦躁。
谢沐瑶听着他们的对话，也注意到了搁置架旁边有一整面白色的墙壁，的确显得过于空旷了些。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这时她们的咖啡和可可已经好了。
陈谙拿着杯子往外走，谢沐瑶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走到那位穿着黑色西装的高管跟前。
“您好，请问您是老板么？”
“是啊，怎么了？”他面带微笑，上下打量了一下谢沐瑶。
“我刚听到您是想找人帮您设计壁画。”
“你有可以推荐的人吗？”
“我也是美院毕业的，之前也设计过很多的室内壁画，我手机里还有之前作品的照片，可以给您看一下。”她翻出手机相册，把照片给他看。
老板笑了笑，“你是想自荐？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能给的报酬不多，你确定要做吗？”
谢沐瑶没有犹豫，点了点头。“我现在在公司工作，这种能让我自由创作的机会并不多，单纯的出于爱好，我是很愿意做的。”
“那很好，你贵姓？”
“我姓谢，您叫我小谢就好。不过我平时只能在晚上六点钟下班之后才能过来，可以么？”
“可以，正好晚上客流少。你留个微信给我，我把要求给你讲清楚，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晚上之前把稿子发给我看一下。”
“好的，谢谢老板。”
陈谙还等在门口，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见她一脸春风得意的走出来，问道：“你去干嘛了？”
“谈了点事儿，我们走吧。”
晚上回到家里，匆匆吃了几口饭，谢沐瑶就开始坐在电脑前准备画稿。整整熬到凌晨两点，才把稿子定下来。
合上电脑时，眼睛已经酸涩得有些睁不开了。
睡了几个小时，醒来时已经有些晚了，赶紧起床收拾了一通，冲到公司时，发现Carrie已经回来了，正伏案在电脑前看资料。
“早啊，Carrie姐。”
“不早了，你迟到了五分钟。”
谢沐瑶咬了咬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是啊，昨晚睡晚了些。”
“坐吧，我又不是领导，不用怕我怕得这么厉害。”
“没有，我没有怕您。”她赶紧坐下。
Carrie瞧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对于Carrie，谢沐瑶也说不出是惧怕还是敬重，总之她总能给自己一种不可明说的压迫感。她是职场女强人，而她只是个无名小卒，气势上就要输人家一大截，明显的不对等，让她同她说句话都要小心思量。这样的感觉的确不算好受。
“米麦的广告一切顺利吧？”空气有些安静，谢沐瑶想找些话缓和一下气氛。
Carrie点点头，“下次有机会可以带你去一线看看，广告设计的概念图和实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那就提前谢谢Carrie姐啦!”
Carrie继续自己的工作，期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谢沐瑶发现她的手机壁纸是她和一个小女孩的照片。
“这是您女儿吗？”
“嗯嗯，她叫佩佩。”谈起女儿，Carrie的面容也温和了很多。
“她长得很漂亮，多大了？”
“七岁。”
照片明显是更小的时候拍的。
临近中午的当儿，陈谙又来邀谢沐瑶陪她一起下楼吃饭。谢沐瑶看了看Carrie，有些为难。“Carrie姐和我们一起去餐厅吧？”
然而陈谙却用手肘碰了碰她，一脸的不情愿。
“你们去吧，我等会再下去。”Carrie说话时也并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们一眼。
陈谙立刻拉起谢沐瑶便往外走，走到电梯才大声说道：“这种人，有什么好神气的！”
“陈谙姐，这样不太好。”谢沐瑶提醒她电梯里还有其他人。
陈谙看了看周围，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一下电梯，陈谙的话匣子又打开了，“我跟你说啊，她这个人哟，可不敢恭维，也就你这种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才肯跟她来往。”
“Carrie姐对我挺照顾的。”
“你知道什么呀！她之前就搞得公司乌烟瘴气的，那点破事儿，就连北京总部都知道。要不然王总怎么会被调走呢！”
“是被调到武汉去的王总吗？”
“是啊，那是她的情夫。”
“啊？”
“你以为她真是靠自己才走到今天的位置的吗？她来公司不过才四年，是王总一步步把她从普通的文案提拔到现在的资深设计师的，她表面上是风光了，三个月前被王总老婆从车里拖出来时的狼狈样你可是没有看到呢。”
“哦。”在这里谈论别人的私事，实在让人有些意兴阑珊。谢沐瑶有些听不下去了，又不敢打断，只好将头转向别的地方。
正值饭点，餐厅里的人很多，到处都有端着盘子四处走动的人。紧接着她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夏繁祁正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面对面坐在角落里吃饭。
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夏繁祁微笑着，心情看似很好。
“夏总和程副总。”旁边的陈谙注意到她的分神。
“程副总？我没有见过。”
“他和夏总是交大的同学，夏总大学毕业去了伦敦留学，程楷，也就是程副总，大学毕业后就来宜阳了。虽说也有夏董的提携，但也是从基层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当初王总被调走时，我们都还以为程副总会被提上来呢，没想到空降了夏总。不过好在他们是老朋友，一起共事还算和谐。夏总这人啊，平时看着不冷不热的，但对员工倒是挺照顾的，你没发现你来公司这么久几乎都没怎么加班吗？就是他啊，一回来就把加班制度取消了，说好的八小时工作时间，即便甲方要求再多，他也没压榨过我们的休息时间。到时间就下班，实在要加班，也是上层来。所以你别看他回来没多久，大家都挺服他的。”
“怪不得他总离开得晚。”谢沐瑶喃喃道。
“什么？”陈谙没听清。
“哦，我说看得出来夏总和程副总关系很好。”
“程副总还没有女朋友呢，他长得一表人才，公司好多小姑娘都对他虎视眈眈的。”陈谙笑了起来。
“那……夏总呢？”
“夏总啊，我们就不知道了。他才回上海，大家和他都不太熟呢。不过Lisa陈倒是说没见过他和哪个女生关系比较密切。但谁知道呢？万一人家也玩地下情呢？就像王总那样……”陈谙笑得不怀好意。
谢沐瑶低头舀了一勺饭，送进嘴里，不再说话。
夏繁祁无意间抬起头来，正看到她低着头，嘴唇紧闭着，搅弄着碗里的饭，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
他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食物，顿时也觉得有些味道索然。“走吧。”
程楷擦了擦嘴，也跟着离开了。
谢沐瑶回到办公室时，Carrie还坐在电脑前，她走过去问她，“Carrie姐，您吃饭了吗？”
“哦，我不是很饿。”
“我陪您下去吃一点吧。下班还早着呢，万一下午饿了可没吃的。”
“没事儿，我减肥。”她看了看谢沐瑶，“你以后不要总是‘您您您’的，把我都叫老了。”
“好，不好意思啊。”谢沐瑶坐了下来，再次询问她，“真的不吃点东西吗？”
“不吃。”Carrie有些无奈地笑道。
她也回给她一个傻傻的笑容。她把那些流言抛却脑后，依然把她当作她的师傅、她的前辈，除此以外，一切都与她无关。
下午两点左右，Lisa陈下来了，还带来了特别多的糕点、零食和奶茶。“夏总怕大家工作辛苦会饿着，所以给大家准备了吃的，都过来拿吧，每个人都有份。”
工作室里发出一阵欢呼，同事们都抢着去拿东西。
“刚好Carrie姐你中午没吃饭，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其实中午的饭没有吃完，谢沐瑶自己也有些饿了。
“好，谢谢。”
一到下班的时间，谢沐瑶就赶紧去了咖啡店。
早上把稿子发给老板看了一下，他还算满意，下午就在店里等着她了。
此时店里还有不少人，她把工具摆好，把外套脱下，套上一件卡其色的围裙。等到客人稍微少了一些，才搬来折叠梯子。
老板看着她动作颇为熟练，也很是放心。“小谢啊，你需要什么就跟余心说，我就先回去了啊。”余心是负责前台接待的小姑娘，个子很高，扎着松散的马尾辫，鬓边留着两缕碎发。很是青春阳光。
“好的。”
今晚的任务是用彩色粉笔绘制初步线稿，店里只有一两位客人，余心也落得空闲，正好有时间来帮她搭把手。
“沐瑶姐，你是在这附近上班吗？”
“嗯嗯，旁边的宜阳广告。”
“那你们平时工作不忙吗？你怎么还有时间出来画画呢？”
“领导比较忙，基层还好。”
“那你觉得当领导好，还是在基层好？”
“那还是当领导比较好。”她笑了笑，“其实无论是在基层还是当领导，过得开心最重要。如果一份工作让你觉得心力交瘁，那给你再高的职位都不会让你快乐。何必呢？”
“那你工作觉得开心吗？”
她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每次下班过后都会格外期待第二天的到来，应该是开心的吧。”
余心点点头，“看你的画儿也觉得你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粉笔在墙面上勾勒出少女侧面的轮廓，长长的头发飘散在空中。
她手里拿着一束花，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