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人问你“你还好吗?”,我们通常情况下都会回答“还好。”,可事实上往往并非如此,甚至会更糟。我当时就是属于这样的状况。
不出所料地,事隔几月,我又一次被人送进了医院。
第二天,我身着病号服,在一个不大的房间里,或躺或坐地接受着一波波亲友的探望和慰问。
其中要属六子和发哥来的最早,发哥倒不是有多担心我的安危,他说,不想耽误自己上班,来瞄一眼确定不用截肢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这塑料友谊让我的心灵遭受了一万点的打击,相比之下,身体上的伤痛与之比起来瞬间轻了很多。
六子则好奇地问东问西和我聊了很多,但感觉像是在做笔录。
他问,“轩子,你在学校教哪门课?”
“我学的是汉语言文学,当然教的是语文。”
“我还以为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呢,怎么做实习老师还会负伤的?看来教师也是个高危职业。”
我只好沉默以对。
“轩子,是谁第一个发现你受伤了?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嗯嗯,我当时疼得昏过去了,根本不知道是谁把我送到了医院,等我有空的时候会问医生的。”我被自己出口成章的瞎编能力着实吓了一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之最后六子也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送走了发哥和六子,得到了片刻的安宁。接着又是医生查房,换药吃药的,快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吃饭的胃口。
胡乱地吃了几口午饭,本来想眯一会,谁知病房的门又被敲开了,是淼森。
他是趁着学校午休时间独自打车过来看我的。
进门后,他把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就开始了各种道歉,后悔不应该把锁门的事情推托给我。
这让我很不好意思,事实上是我办事开了小差,根本不怪他。
临走的时候,淼森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有什么话欲言又止,不过最后他还是说了出来,“明轩,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之前我问你和唐老师有没奸情,你还不承认,现在好了,全校师生都知道了。”
“什么?”我一脸的不解。
“昨天深夜,有人看到唐老师扶着受伤的你从教学楼顶下来,现在这事已经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了。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说明啥?”即便有谣传,我也想问个明白。
“说明一开始唐老师没有同意与你交往,但你到楼顶以殉情相威胁,拉扯之间你意外受了伤,唐老师无奈之下勉强答应你的要求,事情才得以最大程度地平息……”
听着听着,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床头的那副双拐,想直接一把抡过去。
淼森见状,朝我挤眉弄眼,然后转身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趁我不方便动弹,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让我省心的。昨晚我莫名地玷污了自己的“清白”,或者是玷污了唐老师的“清白”。
很多事情,自己觉得是莫名其妙无中生有,但在别人看来可能就是铁定的事实。对此,我已经有点习以为常了,毕竟在地球上生活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是一块石头也会变得面目全非的。
我拄拐关上病房的门,屋里静悄悄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被褥,连头顶的灯罩都是白色的。一切琐事退去,我开始享受片刻的安逸。
小时候起,我对白色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它是安静的,淡淡的,庄重而干净,能渗透整个生命的颜色。
还记得五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生病住院,认识和不认识的亲戚都来看望我。与爸妈一阵寒暄之后,他们都希望我能早日出院。
只有我躺在病床上小声嘟囔,“医院很好呀,我喜欢这里的白色……”
当时众人都一脸的惊愕,爸妈脸上也是挂不住的尴尬。
“小孩子不许瞎说!”我爸一道严厉的目光射过来,我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但我觉得他们都不理解我的想法,仿佛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只有汪明丽,也就是我姐,才会在我被人误解的时候,挺身站在我这边,“在这里感觉舒服就对了,说明你的病快好了呀。”她摸着我的头对我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怜爱,那种真实的爱护汇聚成奇异的光芒,使她看上去无比温柔。
我突然觉得,有一个这样的姐姐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后来我甚至还一度以为,我不是爸妈亲生的,只有姐姐才是我的亲姐姐。
所以幼小的我渐渐开始藏不住事情,因为心里有什么,就会第一时间和她分享。
那次住院,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姐姐陪着,我已经模糊了其他人的印象。亦或是所有的其他人已经变成了其他。
有天下午,一个护士来量体温,我一直盯着她,直到她离开病房。
“她怎么了?”我姐察觉出了我的异样,不解地问。
“啊?什么?”我的目光还没有离开早已关上的房门。
“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姐姐扯了下我的手臂。
我似乎是被某种专注得将要被吞噬的状态中拽了出来,定了定神才确定:“没啊,她脸上什么都没有。”
“那你刚才……还一直看着她是为什么?”
我突然笑了,“真有意思,我第一次看蜘蛛给我量体温,嘻嘻。”
姐姐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是蜘蛛?”
“是啊。”我彻底回过神来,但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惊奇发现。
“你是说刚才那个护士长得像蜘蛛吗?”
“不,她就是蜘蛛。”我非常地肯定。
姐姐先是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她最害怕的动物之一就是蜘蛛。
我没有故意要吓唬姐姐的意思,刚才确实看到了一只蜘蛛给我量的体温。现在想来,可能是那天我出现了幻觉,确切地说,应该是臆想。
“没关系,她是一只可爱的蜘蛛,如果她敢欺负你,我会站出来保护你的。”我拍拍胸脯自豪地说,“我不怕蜘蛛。”
但是看得出姐姐还是有点害怕,于是在后面的日子里,我更加地配合治疗,只想快点离开那个有蜘蛛的地方,我不能让姐姐因为我而经常待在让她感到恐惧的地方。
庆幸的是,姐姐一直替我保守着看到蜘蛛护士的这个秘密。如果当时让我爸妈知道,肯定得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疗了。
姐姐宁愿自己忍受恐惧,也不会轻易把我们之间的秘密说出去,就像一轮明月,在寒风四起的漆黑夜里,依然透出令人心安而坚定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