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越鸷看到云皋的第一眼,他就非常、非常地讨厌这个坐着都没有正形的暴发户。因为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却拥有大量财富的人,总是会让越鸷想到一个他恨之入骨的人——高昀。
越鸷是越吉的嫡七子,也是越吉选定的继承人。如果当初不是高昀收买到祖地大多数族老们的支持,凭着越吉的谋划,越吉早就已经是风魂氏主了。而他越鸷也就不再只是区区一个越姓的世子,而是皇帝见到都得尊称一声的“业子”。
更不用说现在,即使不是风魂氏业子,但以堂堂世子之尊,竟然要窝在远远的风州,还要觍着笑脸亲自招待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土包子暴发户,越鸷心中的火气都要顶到嗓子眼了。
只是不管他心中的火气多大,为了父亲的夺位大事,越鸷脸上也得堆出不熟练的浓笑,热情地朝坐着的云皋迎了过去:“云爷,从昌都屈尊到我们这小地方来,您一路辛苦!”
在越鸷看到云皋的时候,云皋——相信都看出来了,就是高昀——也一眼认出了越鸷。即使越鸷的脸上也涂上了易容油膏,但几年前高昀和魂老就开始对祖地布局和渗透,其中越吉和越鸷父子是其中的重点关注对象。别说越鸷就涂了些易容油膏,就算他狠下心漆面毁身,高昀也能认出他。
想要进山,怎么能不把恶虎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不提这些前尘往事,只说现在,在越鸷迎上来的时候,高昀化装的云皋依然窝在椅子上没动身,只抬了抬腿意思着打了个招呼,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这家店的东家?”
越鸷强忍着怒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倒了杯茶:“您抬举,鄙人算是个能说得上话的。听王掌柜说,您想看看我们店的镇店之宝?”
“你说镇店那就姑且镇着吧,只是是不是宝,那还得看过了才能说。”云皋剔了下指甲,“有什么就搬过来看看,看中了我就买下,一个红钱不会少你。”
“看您说的,您能来给我们掌掌眼,敝小店就蓬荜生辉了,谈什么钱呀。”越鸷客气了一番,然后朝门口躬身候着的王掌柜说,“王掌柜,去把咱们店那套‘紫金七珍’拿来这里。”
王掌柜应诺离开,越鸷举起茶杯朝云皋微微示意:“早起不宜饮酒,鄙人权且以茶代酒,敬云爷您。”
云皋也端起茶杯和越鸷轻轻一碰,但没有喝,碰过杯后就放到了桌子上,随口问越鸷:“敢问东家名讳。”
越鸷一愣,连忙笑着赔不是:“是在下疏忽,忘了跟您介绍了。在下风州风原郡人士,姓越,单名一个孔字,您叫我小孔就好。”
“风原郡越姓?”云皋叩着扶手的手指猛然一停,“原来阁下出自风魂氏,真是失敬失敬。”
说完,云皋仿佛真心悔过一样,坐端正了朝越鸷赔了一礼。
越鸷忙侧身不受,伸手托起云皋:“云兄说哪里话,在下不过是风魂氏远支越姓的更远的一支,当不得云兄如此一礼。”
云皋却郑重地说道:“不然,我听说,四百年前风魂氏圣人郴圣元上坐化之后,其子孙和部众在越县为郴圣守墓,自此改姓为‘越’。此等忠孝天下皆知,越兄何必自谦。”
听到一个昌都来的人都知道自家这段史话,越鸷心中不禁对云皋的印象大为改观。恰好此时王掌柜和几个伙计带着几个雕饰精美的盒子走了进来。越鸷就没有多说,站起来一伸手:“云兄,请!”
“这些里面就是那‘紫金七宝’吗?”云皋站起来走到放着盒子的桌子前,问道。
越鸷走过来,笑着一一打开盒子为云皋介绍道:“云兄请看,这套‘紫金七珍’……七宝,顾名思义,一套共七件,全都在这里了。”
“第一件,紫金龙纹刻兽樽。通体由一整块天然紫金雕刻而成,其上的龙纹和兽纹是由洛国的元化大师亲手设计的图案。”
“第二件,紫金撰玉爵。在紫金的爵身下面嵌进一块上好的流火玉,不需添火就可以自动温酒。”
……
“第七件,紫金铭元匙。别看只是一柄普通的酒匙,里面内刻了一个小型的润元法阵和许多元宗晶石粉,在调酒的时候会激发法阵,将元宗之力融合在酒水之中,其妙无穷啊!”
一通介绍后,早就被迷得两眼发光的云皋当即拍板:“这套七金紫珍我要了!云兄你开个价吧!”
越鸷赶紧道:“云兄看中了就是小店的荣幸,云兄只管拿走,算是小弟的一点心意。”
推让了几番后,云皋从怀中掏出一枚紫刀币拍在桌子上:“越兄不收钱就是看不起我,这枚紫刀币权当定钱,剩下的我过几天派人来取宝贝的时候一并补齐,如何?”
紫刀币是最珍贵的一种钱币,是秦国皇室赏赐亲信功臣时特意雕造的一种刀形钱,一般不在市场上流通。真要是论价值的话,一枚紫刀币换个五六百紫钱绰绰有余。
见到云皋掏出紫刀币时,越鸷眼中精光一闪,而后更加热情地要把紫刀币和紫金七珍一并推还给云皋。最后,在云皋的强烈坚持下,越鸷还是收下了这枚紫刀币的定金,嘱咐掌柜和伙计将这套紫金七珍仔细收好,等待之后云皋派人来取。
在云皋出门之前,越鸷状若无意地和他提了一句:“云兄要回昌都的日子,是五天之后吧?”
云皋哈哈一笑:“那由不得我,得看什么时候事情办完了,越兄把东西收拾好了给我,我才能回去啊。”
越鸷也大笑道:“请云兄放心,我等办事一向利落,定不会耽误云兄回京。”
再次迈着招摇的方步走上街,到一个拐角一拐,云皋消失在了越鸷的目光中。
越鸷回到店里,眼神凶狠地低声骂道:“昌都对我们还是不放心!”
刚才的王掌柜低声问道:“不至于吧,我看这云老板不像是昌都那边的人。”
“蠢货!这都看不出来!”越鸷骂道,“他一来就要看什么镇店之宝,这个店面刚开了几天,能有什么宝贝!还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寒暄时,他还特意提了一句我越姓的来源,不就是在说我越姓传承不够久远,离了他们昌都就成不了事!”
越鸷边往楼上走边说,声音越来越气:“区区一套紫金酒具,能有多珍贵,他要是真的昌都富商,会被这东西迷得眼里直发光?”
“那……那会不会他其实就一个穷汉,进来摆个空谱就走?”王掌柜挠了挠头,问道。
越鸷朝王掌柜头上狠狠敲了一下:“你猪脑子啊!穷汉手里会有紫刀币?那可是皇帝陛下只赐给亲信的大臣的,他是什么身份,这还用想吗?!再说了,紫刀币可是紫晶玉雕的,别说这一套紫金物件,就是一百套紫金也值不了一个紫刀!”
解释到这越鸷也懒得再费口舌了,他挥挥手把王掌柜打发走:“通知外面的人,加快准备的速度,争取三日之内就能动手。”
王掌柜听了一惊:“三天?世子,之前定的五天都可能不够,三天根本来不及啊!”
越鸷暴怒:“我他娘的还想准备一个月呢!但他么昌都等不及啊!不然昌都会派那么个东西来催我吗!滚,告诉所有人,三天之内准备不好,你们全得死去南蛮吧,滚!”
“是!是是是!小的愚钝,小的这就去!”王掌柜被暴怒的越鸷吓得连忙跪下应诺,而后仓皇地跑下去通知了。
街道上,已经卸下所有伪装的高昀正在一条隐秘无人的小胡同里穿行着。为了不引人注意,之前他每次回兴益的府邸时都会走这条小胡同,弯弯曲曲,直达尊主府侧门。胡同两旁的民居都已经被买下,时不时会有护卫巡查,确保没有外人在这附近逗留。
一边沿着熟悉的小径走着,高昀心里一边想着早上在街上听到的闲谈和刚才在越鸷店里的交谈和机锋。
从越鸷前后的反应来看,他不但没有认出自己,似乎还把自己当成了什么重要的使者。看样子越吉和昌都早有勾结,而且双方五日之内还会在羽州有什么动作。
而从街上人的口中听到的不知真假的传闻,有人不但冒充自己进行了一次巡江,还造了大船,有了搬祖地到羽州的风声。
结合这些表面的消息,高昀目前可以肯定的有三点:
第一,越吉的手已经伸到了羽州。这一点从见到了他的世子越鸷可以确证。
第二,越吉并没有完全颠覆羽州,至少没有颠覆益阳,不然越鸷不会隐藏在店里,见人还要易容来见。
第三,自己不能再慢慢做准备了,最迟五天,越鸷的人就要有所动作,而且一定是对自己极为不利的动作。眼下是该做出雷霆一击的时候了。
正是第三点,促使高昀推翻了自己之前探听消息准备万全的计划,而是直接孤身走上了这条回府的道路。
“站住!什么人!”面前路边忽然闪出两道冰冷的人影,手持着长枪指着高昀大喝道。
高昀没有回话,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块东西亮了出来。
对面拦路的两人看到高昀手中的东西,大吃一惊:“尊主令!”
随着高昀缓缓抬起头,在阴暗的小巷光影中露出自己的面孔,对面两人毫不迟疑地跪在两旁:“臣下见过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