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确实是当今的秦国太子,终云氏,嬴姓,名疑,字无害。他比高昀早出生两天,又是秦皇的独生子。所以他一直都想让高昀喊他大哥,但高昀每次都喊他小弟。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堂堂大秦皇太子,怎么会突然这么狼狈地孤身出现在这么荒凉的边境呢?
他身上原本威严的亮黑色太子袍服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泥,变成了破破烂烂的土灰色。再看他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不消说,肯定这一路上也没吃没喝。
而且,高昀这次来“沙眼”,是秘密出行的。别说嬴疑一个外氏的人,就是风魂氏族内大部分族老都不知道高昀现在不在族中。那嬴疑是怎么知道而且一路奔过来的,族中有内鬼?
想着这些疑点,高昀的脑子有点乱,此时他更加地想念魂老了。如果魂老还在的话,肯定能告诉自己答案的。
但不管怎么说,先把人给救醒吧。
这时候就庆幸之前高昀也晕过,手下人都有了经验。一番灌水喂食掐人中之后,嬴疑悠悠转醒。
他刚一睁眼看到高昀,就直接从地上蹦起来,拽着高昀不放,一边还哭着喊道:“昀哥!元晖(高昀的字)哥!你救救我啊!”
高昀哭笑不得地把嬴疑拉起来,安抚他:“你都这么爽快叫我哥了,放心我肯定救你。怎么了,谁又欺负堂堂大秦太子殿下了?是不是你父皇又逼你娶齐国的公主了?”
一旁围观的高羽又插话道:“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怎么想的,非要和齐蛮子联姻。齐国那么远,娶回来一个小不丁点弱不禁风的女子,还有什么好处?”
高昀点点头:“为这事朝堂上都吵几个月了。无害你放心,我风魂氏肯定帮你把这事搅黄了。”
明眼人都知道,秦皇之所以硬要和齐国联姻,无非是要引齐国皇室飞炎氏的势力为助,打压国内的各个氏族。
包括风魂氏在内的国中大族早就通过气,一起反对此事。
至于嬴疑自己,就是单纯地不喜欢齐国女子。如高羽所说,大陆上对齐国等东方国家的女子的印象,就是小巧玲珑又身娇体弱的。
虽说有的是人好这口,但并不包括秦国。秦国由于处在抵御西方异族——角族的第一线,所以秦人的审美是以健康颀长为美,所谓“硕人其俣,朱幩是御(身材高大的女子是如此的健壮,骑着装饰着朱幩的骏马)”。因此身为当事人的嬴疑也抵死不从,和秦皇陛下闹了好几回了。
所以在场的高昀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安慰起嬴疑来。
谁知道嬴疑的下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笑不出来了。
“昀哥,有奸贼弑君,我父皇驾崩了,我好不容易才从昌都逃出来!”嬴疑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
……
四天前,秦国首都昌都城内。
昌都城位于秦国中北部的攸州,秦国国内一共也没几条河,而昌都却控扼其中的两条——申河以及者水,因此早在天元初年就成了西方最为繁华的大城,没有之一。
所以,在天元八百五十七年秦圣建立秦国时,便在此建都,于是昌都更添繁荣,延续至今。
但是现在昌都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上一片冷清肃杀,没有往日摩肩接踵的行人和拥挤叫卖的商贩,只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频繁地巡查。
——昨日皇宫里就传出消息,当今大秦陛下赢敷在用午膳时身中剧毒,还没来得及传御医,就驾崩了。
昌都内流言四起,有说是当今太子不满父皇给他找了个齐国媳妇,所以才悍然行此篡逆之事。
还有人说是太子觊觎皇位已久,实在等不及继位了,就干脆派人下了毒。
到了晚上又有人说是因为皇帝一直以来都和氏族不对付,各个氏族怀恨已久,所以才下的手。
更有甚者,说是相邻的洛国派来的刺客,意欲趁丧发起战争,夺回被秦国之前占领的土地。
很快后两种传言就没了声音,太子是弑君弑父的凶手的传闻一时间甚嚣尘上。
等到午夜时分,说了一天传闻的百姓们刚睡下,又被南城的厮杀声和举火惊扰了整夜,至黎明才稍微平静下来。而南城正是太子居住的兴正宫所在,于是城内都传言说昨晚是太子因为大逆之事败露,所以趁夜杀出了城。
这不是,一大早人们刚吃过早饭嚼过舌头,就有大队禁军全副武装冲上街来,声称“抓捕太子余党”,赶人的赶人,抓人的抓人,把偌大的都城几息间变得鸦雀噤声。
戒严持续到晚上,就有里正在都府的小吏和禁军的兵丁陪同下,挨家挨户地通知,说明日新皇登基,要大家伙准备好上街演礼朝拜。
昨天死了皇上,今天抓了太子,明个新皇就登基了?这大秦的皇位就这么滑不溜秋的?得知消息的百姓们心中不约而同地吐槽道。
但不管怎么说,新皇登基发下的每家一百红币的赏钱还在口袋里热乎的揣着,那明日的新皇帝就是个好皇上。好多人都在想:你们皇族打生打死都无所谓,最好呀,大秦万万年,皇帝天天换。
……
整个昌都的百姓口中那个弑父的太子嬴疑,现在正在高昀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嬴疑说,那天父皇召他一起用午膳,但他却因为齐国公主的事情还在和父皇闹别扭,十分不乐意,但也不敢不去,就一路上磨磨蹭蹭的。
还没到父皇的寝宫,他就听到寝宫内哭声大作,外面被宫城禁军围得严严实实,而掌管禁军的宗室相王嬴爽和有者氏氏主山郁正快步走进寝宫。
虽然嬴疑在父皇面前就是个不省心的小孩,但他一点也不傻。见到这个诡异的场面,他赶快藏在旁边的花圃中小心窥伺着寝宫的动静,然后令身边的侍卫悄悄找来一个因为害怕从寝宫中溜出来的小内侍,问问到底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一问,就让嬴疑直接呆住了。
父皇用膳时忽然中毒,旋即驾崩。
还没等惊闻噩耗的他缓过神来,他就被身后的侍卫给摇醒了。顺着侍卫指的方向,他看见刚刚进去的嬴爽和山郁走了出来,正大声地宣布着什么。
声音不大,距离也那么远,但嬴疑自小修炼风元,听力极其敏锐,还是有几个字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太子不孝,妄行大逆,乃下毒谋害先帝……”
不是被侍卫们强行带回了兴正宫,嬴疑真想冲出去质问嬴爽和山郁二人,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弑父弑君的凶手了?
父皇突然遇害的悲痛,和被冤枉的愤怒,一路上都在嬴疑的心中撕扯割裂。他好后悔为什么要和父皇置气,如果自己没有在去的路上磨蹭,就能抢先到达父皇寝宫,告诉父皇不用吃那些东西,父皇就不会被害了。
都怪自己,嬴疑的泪一颗一颗地砸了出来,在向来无忧无虑的他尚显稚嫩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从皇城到兴正宫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很快就能回去,不必担心被可能的追兵追上。路也挺长,足够嬴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等到在侍卫的簇拥下回了自己的寝宫,封闭了宫门,增派了守卫之后,嬴疑终于想清楚了:
真正弑君的凶手,就是嬴爽和山郁!
否则,为什么一个寻常的午膳,这两位重臣这么快就能从外殿赶到内宫,要说没有提前预谋,嬴疑死都不信。嬴爽掌管禁军还说得过去,那山郁呢?山郁的职位是右将军,是外官,他怎么会和嬴爽一起出现在皇城里?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当众宣布嬴疑是凶手,肯定是为了栽赃嫁祸啊!而且,嬴爽还是宗室,山郁是京中大氏族的氏主,这两者勾结起来,说不定还想篡位!
但想是想明白了,接下来该干嘛嬴疑却六神无主了。因为和父皇的置气,太子佐辅官员被裁撤了大半。今日又正值休沐,余下的官员也都回家了。事发突然,来不及召集他们回来了。
现在的太子宫内,除了嬴疑和两个妃子以外,就只有一群兴正宫卫的兵士和宫内的内侍宫女们了。这些人忠心是忠心,但指望他们拿主意就别想了。
这一耽搁,就到了晚上。
午夜时分,大队大队的禁军手持火把将兴正宫团团围住,各个兵刃在手弓弩上弦,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杀进来。这么多人,连个喊话问罪的都没有,看样子是不想多说杀意已决了。
这下子嬴疑也没法再“疑”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就是杀出重围以备日后。
好在兴正宫的占地够大,禁军来的人数没法将整个宫殿围得太紧。靠着忠心的宫卫们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天亮前,嬴疑一行人杀出了城门,直奔风州而去。那里是风魂氏的祖地,嬴疑的好友高昀一个月前刚刚继任风魂氏主,肯定会帮他杀回昌都报仇的。
在去风州的路上,嬴疑也得知了第二天嬴爽就急匆匆继位,然后拜山郁为丞相兼大将军的事情。
听嬴疑讲到这,帐篷内的高昀高羽高临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真如嬴疑所说,那就是谋朝篡位啊!
这种动荡的环境下,高昀身为风魂氏主,是不可能再在外面晃悠下去了,他必须马上回到氏族内主持局面才是。至于帮嬴疑报仇复位的事,还要等回去以后综合各方情报态势以后再说。
想到这,高昀也勉强抖擞起精神:“拔营,日夜兼程赶回风州,返回氏族!”
还没等高羽等人领命,嬴疑就挺身拦住众人:“不行!你们千万不能回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