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天光正亮。
柳千秋和蒲鸢离一愣，看着身前与柳白同穿一身布衣的挑担汉子。
他扭头看向柳白，正好迎上了柳白朝着他们不停眨着的双眼。
瞧着两人还有些懵，柳白正着声音咳了一声。
“这就是我之前给你们经常念叨的隔壁吴叔叔，还不快打招呼问好。”
柳千秋和蒲鸢离立马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恭敬地朝着身前的这个汉子轻轻弯了弯腰。
“小侄见过吴叔叔。”
眼见这一幕，柳白嘿嘿一笑，轻轻地拍了拍身旁汉子的肩膀。
“老吴啊，这是我从乡下带回来的远房亲戚，不太懂礼貌，还望您老人家别介意。”
挑担的汉子白了柳白一眼。
“别，你可别这么寒碜我，搞得我没见过啥大世面一样，我可受不起。”
“再说了，人孩子也是信得过你才投奔的你，你这来来往往的规矩订得太多了也不怕委屈了人家。”
柳白摇了摇头。
“这教育孩子有时候就得别怕他委屈，必须得让他多懂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否则日后必然要吃大亏。”
吴姓汉子连忙伸手打断了他的说话。
“得得得，不听你瞎叨叨了，每次与你争辩都说不过你，左右你是读过书的人，在争道理上竟是连半点谦让都不会。”
柳白嘿嘿一笑。
“别的东西都可以不争，但是道理这个东西嘛，这不争总感觉心里面难受。”
吴姓汉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将放在脚边的担子一把扛了起来。
“不和你杠了，你小子倒是孑然一身无忧无虑，我这边恰逢今日难得的开市，还要赶着去给妻儿老小赚点糊口的钱。”
说罢他拍了拍柳白的肩膀。
“走了，晚些回来的时候再上你家去找你摆龙门阵。”
柳白嗯了一声，随即笑脸道。
“好勒，到时候我一定好酒好菜地给你准备好。”
汉子咧着自己胡子拉碴的嘴巴应了一声，说着我可记好了，挑着担子径直就往前方的官道上走去了。
柳千秋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有些发愣。
因为在他的感觉当中，这人就是一个最最普通不过的寻常市井百姓。
而就是这个寻常不过的市井百姓，刚刚居然把手搭在了许多大修士手持武器脚御神通都不一定能触及得到的柳白肩上。
而他倒好，不仅狠狠地拍了一下，还训斥起柳白来了。
虽然柳千秋知道这是因为那吴姓汉子不知道柳白身份的原因，但是他还是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柳白为何不生气，反而还乐呵着一个脸和他称兄道弟。
若是一个境界低微的修士还勉强可以理解，但是柳白可是传说中的剑圣，高高在上的天象境圣人，举手投足之间可决定万千人性命的人。
这就如以前在寺庙里自己祭拜的真佛阿弥陀佛降落人间与寻常市井百姓一同生活一样令人不可思议。
柳千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转头望向身边的还在用目光注视着吴姓汉子的柳白，沉吟着问了一个问题。
“师父，你曾说过你陷入这场危机是因为曾经的心慈手软，那如果上天而今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选择祸不及家人放虎归山吗？”
曾经坦然面对凤翔城万千修士的柳白却是突然间神色大变。
没有人注意到，甚至柳千秋自己都没感觉到，这一句话对柳白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柳白的眼中，整个世界在柳千秋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所有的一切突然停止了运转。
街上所有正在各自做着自己事情的人们仿佛变成了一个个静止不动的雕像，连带着面部表情也凝固得像是事先雕刻上去的一般。
看起来十分诡异。
连柳白身旁的蒲鸢离都变成了一个一直保持着刚刚伸手将鬓角的秀发往耳后撩的木偶人。
但是柳白的心思却是完全没有放在这些静止不动的人身上。
他死死地盯着身前眨着眼睛朝着自己发问的柳千秋。
在柳千秋的眼中，他看不到任何一丝的异常，仿佛他没有发现周围景色有任何的不对，而只是想纯粹地向自己问一个答案。
一向快言快语的柳白这次沉默了很久。
身前的少年也很有耐心地一直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从天光大亮一直盯到了日暮时分。
随着天边夜幕的降临，柳白渐渐地抬起了头。
他不再注视身前的这个少年，而是盯着天边渐渐升起的阴暗喃喃自语。
“如果能重来，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即使明知道自己以后将会为此付出代价。”
“我堂堂剑圣，若是连直面未来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何握剑为世间涤荡出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所以时光没必要重来！”
“因为再重来一次，柳白还会是柳白，剑圣依旧是剑圣！”
一直盯着他的少年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世界突然天光大亮，恢复了车水马龙的喧嚣，所有的人继续着自己的手上的事情，站在身旁的蒲鸢离也将鬓角的那一缕秀发成功地捋往自己的耳后，然后好奇地看向柳白。
柳千秋也是好奇地看向柳白。
“师父，你刚刚说什么呢？”
柳白正准备回答，却是突然心血上涌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殷红的鲜血洒在街道的地面上，显得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他看向身前焦急地看向自己准备上来扶住自己的柳千秋，伸手摆了摆示意不用，然后自己一抹嘴巴站直身子望向前方。
“不碍事，走，我们先回家。”
说着不碍事的他却是一捂胸口再次一口鲜血朝着身前喷了出来，直接将自己的胸前都给浸得一片暗红。
柳千秋这回却是不等他拒绝，直接上前一步将其扶住。
感受着身旁人的关怀之意，已经是第二次吐血的柳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呼了出来。
他强撑出一个笑脸看向身旁的两人，然后小声解释道。
“其实这几天我都一直强撑着，直到刚刚这时才没撑住一时间露了丑态。”
“这应该是凤翔城一战之后的后遗症，没事的，多调养调养两天就好了。”
听着这句话的柳千秋却是眼眶微红。
他咧着嘴咬了咬牙，低下头使劲地扶稳身旁的这个男子。
像是在扶一棵摇摇欲坠的苍天大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