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骄阳似火。
了因寺一行人身披袈裟从渭城坦阔的官道上缓缓路过,引来一干民众纷纷侧头注目。
毕竟平日里除了去寺庙,众人哪里见过这种一群和尚结伴出行的景况,纷纷猜测莫不是哪个富贵人家花的大价钱从请来的法事供奉。
一行人并未对此多做理会,而是寻了一个寻常的吃茶点的铺子,招呼老板为几人盛上几碗寻常米粥。
众僧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都没有理会嘈杂的人流,纷纷安静地低下头大口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米粥。
只有年幼从未下过山的阿弥眼露好奇偷偷地看着街道附近的来来往往,不停地左顾右盼。
见此情景,了山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并未出声喝止,而是低下头端起自己的碗往嘴里又继续喝了一大口米粥。
阿弥转头望着街上从未见过的车水马龙,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闹市集上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还有小贩精彩的顺口叫卖,两只眼睛写满了大写的哇!
不过好在这些年阿弥在了因寺里面还是学到了些许的定力之法,不至于让自己像其他寻常人般失态地张开自己大大的嘴巴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
许久,或是感受到了身后一道浓烈的目光直刺自己的脊背,小阿弥立马转身回头低下头胡乱地喝了几口米粥,随后抬起自己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一脸严肃的了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亮铮铮的小光头,嘿嘿地笑着。
黝黑?实的汉子了山本向佯装训斥两句小阿弥,话到嘴边的时候却是眼眼神一变,神情端正地转身望向米粥铺子的店门处。
众僧随之看去。
只见两个神色疲倦衣衫褴褛道士模样的一老一小走了进店,有些拘谨地朝众人走来。
老道士手持一把毛都掉了一半的劣质拂尘,凌乱的头发就头顶随便束了一个高簪,剩下的胡乱地散在肩上。
身旁的小道士与他打扮一般无二,一看就是纯纯的师徒关系,再掺不得半点水的那种。
两人脸色发黄,眼珠深陷,嘴唇都干裂得起了死皮,手脚一看也是枯瘦无力,仿佛几日没得饭吃一般。
阿弥好奇地盯着他们,内心也是极为好奇。
虽然自己从未见过道士,但也曾听起寺中的长老曾经提起过,说咱们方安国这边道士和僧人关系一向不是很融洽,双方虽然没有什么巨大的矛盾冲突,但总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按道理说寻常道士见着了僧人双方应是尽量避开,即使不避开也不会主动攀谈,今日眼前这两人为何一反常态?
未等阿弥多做思量,那一老一小已经走到了众人跟前。
老道士左手持拂尘,右手立掌于胸前,恭敬地朝众僧行了一个礼。
“敢问对面可是了因寺高僧?”
了山连忙起身还礼。
“正是,不知施主所为何事?”
话刚出口,只见身前的老道士竟是不顾形象般一下子跪在了众人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求高僧救命!”
身后的小道士也跟着跪了下来,却是不做言语,只知不停地磕头。
众人哪里见过这仗势,一时间都有些懵圈。
倒是了山还算淡定,快速移步上前一把将老道士扶住。
“施主何至于此,有甚难处快些起身与我说来即可。”
言语间眼神示意大家将那个不停磕头的小道士一并扶了起来,并将两人请到了众人旁边的桌位上,示意铺子老板再上两碗清淡米粥。
粥刚刚盛上来,一老一小两人顾不得体面,端起碗大口往自己嘴里灌去,一副饿了几日的样子。
一旁的了山见状有些心疼,连忙出声关心道。
“施主莫急,可以慢慢吃完再与我们细说缘由,我们此行不赶时间的。”
却不料话刚刚说出口,一旁的小道士肩膀一抽,眼泪就忍不住地从脸庞滑落,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端起的碗里,含着米粥的嘴里混合着呜呜的呜咽声。
老道士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碗,腾出手摸着小道士的头,眼中瞬间被晶莹占满,随即他仰着头看着铺子的帐篷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内心,然后朝着众人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
“我叫韩绰,是一个道士,身边的这位是我刚收了年许患有哑疾的小徒弟,叫王孙,。”
“其实说我是个道士充其量只能算半个道士,就是早些年的时候机缘巧合下偶遇了一个游方道士,他教了我些问卜占卦,画符驱邪,法事避灾的手段,我后来寻思就用这些手段赚些银钱过个日子,就时常与人做些勘探风水,驱邪避灾的活路,这么些年,名头在本地也算闯了出来,因缘际会之下也收了三四个衣钵传人,钱财赚得也算小有富余,总的来说日子过得还算体面。”
“可是……”
说到这里,年迈的老道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差点失声。
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朝自己的脸上狠狠抽去。
“都怪我,财迷心窍,非要昧着良心去赚什么不自量力的黑心钱!”
一旁的了山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老道的手,连忙开口。
“施主不必如此苛责自己,且先将事情缘由细细与我们说来,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也未可知。”
情绪激动的老道看了一眼身旁还在抽泣的小道士,继续深呼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娓娓道来。
“大概在七八日前,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当时的我领着几个徒弟刚刚从一户富贾人家做完法事回来,待我快要休息时漆黑的屋外响起了隐秘的敲门声,我去开了门,两个神色小心翼翼的中年人一进门就给我说与我有一单大生意要做,问我愿不愿意。”
“我当时一听就想拒绝,毕竟我以我的名气,找到我还给我说是大生意的那是肯定不是一般的因果,定会很棘手,可是等他们提出报酬的时候我犹豫了,我就让他们说说看。”
“他们这才表明自己身份,原来两人是盗墓出身,在渭城附近旭阳山处发现有一处将军冢,是传说妖乱时期的顺宁大将军,他们两人勘探之下,发现这座墓居然之前从未被人动过,两人惊喜不已,却在初探之下发现其中诡谲异生,不敢贸然动手,合计之下这才找到了当地还算小有名气的我,不仅高价请我出手,而且承诺之后墓中一切所得八二分成。”
“说实话,我当时颇为心动,但是仍没有贸然答应二人,只是给他们说我择日与他们先行前去勘探一番,看完之后再做定夺。”
“于是过了几日我跟着他们前去勘探了一番,发现墓旁风水并无任何出奇之处,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除了墓穴旁隐有煞气流转,令人有些心悸之外,其他的情况并没有令人感到很是不安。”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道抿了抿嘴唇。
“其实当时我就应该应该多注意一下墓旁两人欲言又止的神色及时抽身的,但是干了这么些年的道士,或许是因为自己懂些趋灾避祸的手段,我倒是从未见过鬼魂游荡,一直坚信人们遇到什么祸事都不过因为是因果轮回,更多的是心理作祟,当时也是财迷心窍,合计了一下,虽说此行可能会因为触碰到什么因果有损自己的寿命,但是换来的报酬却是着实的令人心动,值得为之一搏。”
“于是,当日回到家里面,我把众徒弟召集在一起商议此事,除了尚为年幼的小徒弟不停摇头反对,剩下的所有人皆是一致同意,敲定了与那两名盗墓人的合作。”
老道伸手摸了摸身旁还在哭泣的小道士的头发,眼中露出感伤之色。
“我当时就应该听他的话的。”
“可是,一切都晚了。”
“因为我们最终还是一同走进了那座将军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