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沙,沙画着风,如烟一般在空中打着漩儿,天是蓝的,地是黄的,一座一座的沙山连绵起伏望不到边际。
一阵阵的热浪夹杂着黄沙拍打在南烛的脸上,她紧了紧面上的轻纱,费劲地拔出陷在黄沙里的脚,脚上带出飞的黄沙被热风带走,就这样南烛一步一步艰难的前行着,身后的脚印又很快被吹散在风中,就好像从来没人来过这里一样。
这里,位于人间和冥界的交界处,时间流逝却只老不死,死而不僵,称无望之沙。而且这里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把她的灵力压制了!
无望,无望,果真如名一般叫人心生无望!三年了,南烛在这里已经走了整整三年了,依旧没有走到尽头!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向前还是后退了,只知道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她一定要找到冥府!一定!
她这样没日没夜的走,早已体力不支,不慎脚下一软,身子一歪,便从沙山上快速地滚了下去。压过周围的干草丛,干枯的刺条划破她白皙的肌肤渗出一颗颗殷红小血珠,早已枯死了的植物疯狂地吸收着南烛的血液,迅速的恢复绿意!
南烛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下沉……伸手想要抓紧什么,用力一握,除了握不住的沙,什么都没有……
“哎!姑娘?姑娘醒醒!”
南烛皱眉,这个声音像是锯木头发出的声音又被一层层布给包裹住了不让发出来,又如裂帛一般嘶哑,听了让人不寒而栗。
南烛幽幽地挣开了眼睛。
昏暗的四周,只有头顶上渗出一丝丝光线,沙子流动的沙沙声包围着她。
这是在哪儿?
“啊,没死啊!太好了!”
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来,南烛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半人高的“东西”站在黄沙之中,待看清楚是什么的时候,南烛倒吸了一口凉气,头脑瞬间清醒,瞳孔放大,猛地坐了起来。
“啊!”
南烛往后蹬了好几步,对面的那个,似人非人,它根本是一个怪物!
那个怪物半个身子陷在沙里,脏兮兮的头发又长又枯,随意的贴在脸上或是垂在沙子上,干瘪的身躯感觉没有一丝肉血,衣衫褴褛,皮肤像老树皮一样,更恐怖的是,它的双眼凹陷,眼球突出而且没有的瞳仁!只有两个白色的眼球耷拉在眼眶外面!
“姑娘莫怕!我过不去。”苍尧道。
那个锯木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南烛确定了就是从那个怪物的嘴里发出来的。
南烛惊恐的望着它。
一秒,两秒,三秒……
终于,南烛咽了咽口水,颤抖地问,“你是何人?”
“我被困已久,名讳早已忘记!”苍尧睁眼说瞎话道。
南烛皱了皱眉,心中满是疑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的?”南烛问。
“许是和姑娘一样不小心掉了下来,便再也出不去了。”那沙哑的声音从他没牙的嘴里悠悠的蹦出来。南烛看久了,也稍微适应了它的容貌,看着它干瘪的嘴唇上下磕碰着费力说话的样子,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感。
“你是人是鬼?是妖是神?”南烛上下打量着他。
除了长得比较吓人,他好像对我够不成威胁,毕竟半个身子都在土里了。
“我当然是人了!”然后苍尧用一脸惊恐表情看着南烛。“还是……你……不是……人?”
南烛有些汗颜,不是他看起来更恐怖吗?
“当然不是人了!”南烛十分严肃的俯上前来,瞪大杏眼,“等下就把你抓出来,吃掉!”
那个人肚子一抽,仿佛是被她吓到倒抽了一口气,样子十分滑稽!
南烛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心道:这么好骗,看来应该是一个凡人在沙漠中迷路不慎闯入了无望之沙,又掉下了这个流沙阵出不去了,若不是凡人,他的容颜应不变,不会这么面相可怖,看他的样子也挺可怜的,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去,又死不了,啧啧啧。南烛有些同情他的咂了咂舌。
那个人喉咙一动,像是在咽口水,全然没有刚才嚣张的模样,哀求道:“我没有肉了,也不好吃了,你可不可以救我出去?等我出去之后你想吃什么都行!”
南烛挑眉,本来就不打算吃他,她就是这几年来没人陪她,无聊罢了,眼前这个虽长得丑了点,好歹能开口说话,她也就不挑剔了。
“我为什么要救你出去啊?”南烛说。
“姑娘如此心善,定不会忍心让我一辈子待在这儿不吃不喝,不死不灭的!”苍尧道。
“忍心啊!”南烛快速回答道,“不过……我夫君告诉我,要以慈悲为怀,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救你一下吧!”
“多谢!”苍尧长舒了一口气。
她夫君真是一个好人。
“但是……”南烛内心一脸奸笑,“我救了你能去哪儿呢?”
哈哈哈……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一个傻的了,可以解闷儿了!
“回去。”苍尧一脸平静的回答。
“不妥,你在这里过了许多年,你回去不用半盏茶的时间你就死了!”南烛扯了扯衣裙,滚下来的时候被刺条划破了衣裙,虽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却是狼狈不堪。
“那就投胎!”苍尧道。
“可你现在还是一个活人啊!投不了的!”南烛说。
“那要如何?”苍尧心中默念:忍住,忍住,为了出去,一定要忍住!别生气!
“嗯……”南烛思忖了一会儿,“不如?我先把你救出来,然后再把你杀了?这样你就可以去投胎了!”
“甚好!”苍尧心道:只要我出去了,你还杀得了我吗。
南烛又想了一会儿道:“也不妥!我为何不现在把你杀了呢?”
苍尧握紧拳头。
“不过我夫君说了,万物皆有灵,不得随意杀生的!”南烛看着他脸上的阴晴变化,就觉得十分得意。
苍尧深吸一口气道:“你夫君是何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夫君是谁?”南烛仰起小脸,神采奕奕的说道,眼里似乎洋溢着光。
“哦……我就想知道你不在他身边跑这儿干嘛?”
“就是不在了呀……”南烛垂下眼眸,坚定的说道“所以,我是来找他的!”
“嗯……你可以的!”苍尧顿了顿,弱弱地问道:“那……现在可以救我出去了吗?”
“莫急嘛!”南烛调整一下坐姿,盘起腿来大有一副要畅聊到天明的感觉,说道:“你真的连自己名字都忘了吗?”
“……是啊。”苍尧心里油然升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如?我给你取个别名吧!不然都不知道要叫你什么好。”南烛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何名?”苍尧暗暗地咽了咽口水。
南烛上下的打量着他认真地思索着:“嗯……你长这么丑,便……唤你阿俏吧!”
“……”果然……
“在下是男子,如此闺中名讳实为不妥。”
“无事,反正你都要投胎了,等喝了孟婆汤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不可如此随…”
“阿俏,阿俏,阿俏……”南烛打断了他说话,连着唤了他好几次阿俏,“怎样?听多了,是不是好点了?”
“……”放弃挣扎。
南烛又向苍尧靠近了些,眼睛都眨巴眨巴的望着他,苍尧被盯得浑身不自在道:“你看我作甚?”
“你太丑了,等下我还要把你救出来,先做个心里建设。不然我会被吓到的!”
“……”苍尧真后悔和她说话。
“好了,我要开始救你出来了!”南烛起身,围着他走了一圈,看着他,“我要怎么救出来呢?”
“先把我从沙里解救出来吧。”苍尧在想,他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嗯!”南烛绕到苍尧的身后,一挥手,一道白绫咻的一下从南烛的衣袖里飞出缠绕在苍尧的腋下,南烛用力的一拉。
然后,苍尧纹丝不动。
“我要认真了啊!”南烛快速地将白绫往手上一挽,再次用力,依旧纹丝不动,“哈哈……”南烛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没有灵力的她,此时,弱爆了……
三天后,南烛放下手中刨沙的木棍,绕到苍尧的身后,一扬手,一手的白绫缠住苍尧,一手白绫飞出流沙阵缠出阵口的坚石,脚尖点地,南烛带着苍尧冲破了流沙阵,回到了沙面上,白绫收回,南烛靠在坚石上感慨道:“啊,总算是出来了!”熟悉的天空,熟悉的黄沙扑面而来,“呀,我的面纱还在下面!”
“小小面纱而已丢了便丢了吧!”
苍尧终于出来了!他被困千年之久,他早就恨透了这片黄沙,被困之时,他想过等他出去有好多好多事要做。他要如何东山再起,如何报复那些表里不一的人,如何一统大业,如今他出来了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却不知从何做起……
“好吧,我也不想再下去一回了!”南烛侧过头来看向苍尧道,她感觉阿俏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却又道不出哪里不一样。
“阿俏,我们说好了的,你陪我走到冥府。我就帮你把尸身带到凡间埋了。”南烛看着他说。
“我自不会反悔。”苍尧淡淡的说道。不知道从何做起就和她一起去冥府吧。
“你为何不尝试着放下呢?漫漫人生为何要执着于一人?”苍尧只知人间无情,他看多了那些风流人物,他觉得那些人和赌博的人一样,一个是一爱再爱,一个是一赌再赌。也有像她一样从一而终的,不过这样的人最后的结局都很惨。
“你又怎知我没试过呢?就是因为试过,才知放下更让我难过,你没爱过,所以不懂。”南烛拉起苍尧就走。
他是不懂,但他看到了她眼底的悲伤,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懂……
沙漠还是那个沙漠,依然让人无望,只是途中由一人行变成了两人行,期间苍尧也不再像原来一样彬彬有礼了,时不时的说一些俏皮话,让南烛觉得途中也不是那么难熬了,就这样,南烛和苍尧又走了小半年……
某天,和往常一样,南烛和苍尧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动身赶路。“阿俏,你说,我们还要走多久才到冥府?”南烛望着一望无际的沙漠道,她感觉他们所走过的景色都是相同的。这种感觉让她很无力。
“这么快就坚持不了了吗?小灯火。”苍尧蓦地转过头盯着她。
南烛看着他,经过半年的时间,他白色的眼珠除了变得更加浑浊,其他的都和半年前一样,眼眶里什么都没有,黑黑的一团。皮肤依旧像老树皮一样,又黄又枯的头发也快掉光了,南烛伸手毫不客气把他的头打过去凶巴巴的说道:“看什么看,吓死个人了!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叫南烛,不叫小灯火!”
苍尧停下脚步,头维持在南烛打过去的方向,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南烛见他毫无动作,不像平时一样和她顶嘴道:“怎么?伤自尊了?以后我不说你丑就是了。”
“你看。”苍尧沙哑的说道。
南烛顺着他头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红色的小圆点出现在天和地的交界处,四周无边的黄色仿佛要把那抹脆弱的红色吞噬!
“那是……”南烛激动得手都颤抖起来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曼珠沙华!”苍尧悠悠的说道。
他们都知道,曼珠沙华意味着什么。
南烛像是发了疯一般向那个红点狂奔而去,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苍尧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她奔跑的身影,沉默不语。
南烛奋力地奔跑着,耳边的风呼呼的吹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小小的红点,看着它逐渐的扩大,由一个红点慢慢变成一抹红色,一片红色,大片大片的红色……
花开到荼靡,满目的红色,艳丽似火,仿佛天都要被它燃尽了,南烛屹立在花海中,黑色的眸子倒映着炽热红色渐渐地朦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夫君,我就快要找到你了,等我!
苍尧不紧不慢的跟在南烛的身后,看着她兴奋不已的样子刚想调侃几句,却在刹那间狂风大作,黄沙漫天,花瓣吹散在空中,南烛一时被沙子迷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狂风越来越大,耳边嗡嗡的响着,南烛都快站不稳了!
苍尧却立于黄沙中,嗅着熟人的气息,嘴角上扬,摇身一变,不再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而是一个翩翩俊郎公子!苍尧慢慢从怀中掏出南烛之前弄丢的面纱轻嗅了一下道:“小灯火,看来我得先走一步了!日后我自会你来找你!”
“你说什么?阿俏!我听不见!阿俏,你在哪儿?”南烛慌张的喊着他的名字,阿俏只是一介凡人,又那样的羸弱,怕是要被狂风卷走了,白绫一出,想要抓住阿俏,却什么也抓住的收了回来……
“阿俏!阿俏……”
无人回答……
狂风过后,花瓣在空中飞舞着,四周空无一人,南烛跌坐在地上,遥遥地看着花海想要把它看穿。
冥府就在前方……
彼时,一个清俊的公子自天边飞来,从火红的花海中踱步而来。
一阵微风吹过,扬起一阵花雨,一袭白衣的他,衣袂翻飞,发丝轻舞,修长的身影伴着花雨信步走来。
南烛望着他,轻束墨发,面如冠玉,翩翩少年郎身上却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势,细长的眉眼与南烛记忆中的他慢慢重合。
南烛呆呆的坐在地上痴痴的望着他。
她从未想过,她找了他一年又一年,而今他就出现在她面前,如谪仙一般,清风明月。
她却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