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此地僻静,说起来正是朗逸学习驭傀之术的绝佳选择,可偏偏也是太过偏僻,水粮寻来委实不易。原先银怡修为尚在,还能驱使木傀到百里之外的地方背水寻粮,如今她却连自身都难保了,阿久哪里忍心继续留在此地盘剥她的续命食粮?于是回去之后便立刻着手准备另觅休整之处。
临走之前的两日,她让刹那骑水鹿,去远处搬了不少水粮回来替银怡屯在粮仓中。银怡始终没有露面,阿久如今没有更多的办法,也只能盼这一番辛苦没有白费才好。
临行之前,朗逸独自来到塔楼前,他没有上去,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恭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他本是一国皇子,膝下贵重,自有尊荣,哪怕是落魄了,也很少向人跪拜。如今这一跪,既是谢银怡赠他如此贵重的蛛丝,也是与故人道别之意。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觉得,比一别,大多便是永诀了,因此格外郑重。
收拾行装,众人骑鹿离开镇子,朗逸在空中回望,只见那小镇在白沙之中越来越小,终至不见,心头只觉一阵郁结难解。
再往西只会越来越荒芜,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僻静又有水有粮的地方,稍作安顿,让朗逸得以安心将这八千蛛丝运用自如。
只是西境里这样的地方不多,但凡离水近一些地方都是几个氏族常争之地,一年里没有几天能有太平的。他们在空中兜转数日,始终没有寻到一处合适的地方。
邱榕道:“或许我们可以先离开西境往东而去,到了乾国附近便可安心了。师兄也不必急在一时研习术法。”
阿久摇头:“此去乾国,即便乘鹿也得两月有余,言觉一路追赶在后,难道要引这祸害去你家么?”
此话一出,邱榕脸上微微变色。阿久又道:“何况……学会了驭傀,还要再回来的,一来一去,大半年便没了,等不及的。”
邱榕好奇:“回来做什么?”
阿久道:“复国啊。”
她说得这样轻巧,仿佛易如反掌理所当然,让朗逸和邱榕都听得有些不知所措,一个惊愕难信、一个茫然困惑。
朗逸问道:“为何复?如何复?”
阿久道:“你不是说自己天命所归,将来要一统苍无么?没有城池兵士攻城掠地,如何一统苍无?自然先得把你的老家夺回来。”
“是啊,没有兵士如何攻城掠地?”
“怎么没有?”阿久扬了扬眉,一副“你们竟然都还没有想明白?”的荒谬表情,不觉提高了音量,“平日里不是个顶个的聪明么?今天脑子被蛛丝塞住了?”
“蛛丝”二字像把剪子,一下子便将朗逸连日来闹中的混沌给剪断了,眼神顿时一亮,“啊……以蛛丝驱傀,便是八千兵士!”
邱榕也明白过来,顿时兴奋:“八千战力,在苍无岂可轻视?”
阿久悠悠道:“岂止呢?这是八千不知疲倦,不会疼痛,不用吃饭的兵士。打起仗来,便是被人砍断脑袋,也自然可以活动自如。”
“那岂非无敌于天下?”邱榕大喜,一时间疲倦全消,恨不能跳起来大笑一顿,方能舒解心中畅快。
“是不是无敌,还要看蛛丝主人的驾驭之术有多高明了。蛛丝是有八千,可要做到如银怡那般同驭千人还得个个不同,非百年勤修苦练不可。”
邱榕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愣住了眉眼:“百年?我们……哪里还有百年时光?”
阿久安慰:“银怡同时驱使千人,千人千面,自然是难一些。咱们让木傀上阵砍杀自不必那样精细,可以学的粗糙一些。何况木傀不是真人,真的坏了还能修补。”
一番话说得邱榕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如果这样,要学习多久呢?”
阿久瞥了一眼朗逸:“那得看他有多聪明了。悟性高的,不眠不休练一个月,大概能驭二十人了吧。”
邱榕吃惊:“一个月二十?那八千众岂非要学三十多年?”
“哼,你道每月都能加二十啊?这术法越到后面驾驭的木傀越多,便练得越慢!八千众三十年就能学会,银怡听了只怕得气死!”
邱榕面色逐渐青白,颓然坐下后望着篝火喃喃自语:“二十也好……可以先收复一些小氏族,再逐渐集结人马……”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阿久伸了个懒腰,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朗逸,“说句话啊,想什么呢?倒叫旁人为你操碎了心。”
朗逸道:“我倒觉得,有木傀相助,复国倒非最难的……难得是复了国之后,声势渐大,到时引来言氏易客,那要如何抵挡?”他望着阿久,沉沉眸光中满是忧虑,“靠你一人么?难道每一回都得拼个九死一生?又能保几次好运?”
“我也能拼。”刹那忽然开口说道,“那个言觉,我来!”
朗逸对他说道:“你忘了邱府的言悦?不过一刀,透腹而过,就失了力气。即便好得快,打不赢也是白搭。言氏用的都是法器,你我凡躯,凭何抵挡?”
阿久道:“这才是我要你大张旗鼓的原因……”她呼了口气,沉色道,“若能引得来易客,便也能引来守家!”
邱榕喜道:“当真如此?”
“应该是吧……”
“性命攸关的事情,师父你能不能靠一点谱?”
“我都这般尽力了,难道不该表扬一下吗?”
朗逸起身,伸手在她头顶轻轻一抚,微笑道:“谢谢师父,辛苦啦!”
阿久顿时一愕,身子顿住了说不出话来。
刹那奇道:“你偷喝酒了?怎么脸变红了?”
阿久大是窘迫:“那是冻的!冻疮懂不懂?我言氏,生的冻疮也与常人不同……”
那一夜,风大天寒,四人如往常一般依偎在一起生火入睡。阿久的身子有一半靠在朗逸的肩头,不知为何,一颗心突突跳得甚是古怪,扰得她一晚上心绪不宁,没法安心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