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半晌说不出话,愣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守家岂会为我所用?”不是猜到他的用意,还是心中隐然腾起不详的预感,她拧着眉间,语速匆匆,一副想要早些结束话题的模样。
朗逸自然察觉得出她任何细小的情绪变化,心头莫名一暖,心想:“你突然如此不安,可是猜到了我想做什么,因而担心?”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想要说出口的那些话,不觉停在了齿间。他也不知自己想做什么,只隐隐觉得,这样看她为自己担心无措的样子,让人甚是温暖。
邱榕只听个开头,便知他接下去要说的是什么事,顿时间一扫疲惫,精神满满地坐立起来,见朗逸忽然陷入沉默,忍不住开口续道:“想让守家帮忙,便要找到那个传说中一统苍无的‘英雄’。若天命如此,只怕天下守家都会集结起来相助我们对抗言觉。”
阿久冷笑弟子的天真:“若天命如此,天下的易客也会集结。言氏里,守家的数量可远远及不上易客。”
邱榕热情满满,毫不受她冷言影响:“一样是等死,争一争总还算有一线生机。”
“就算如此,到哪里去找这个天命所归的‘大英雄’?”
邱榕没有答话,而是转首望向朗逸。阿久心底顿时一凉,霍然而起,大怒道:“不成!说什么也不成!”
她这样激动,朗逸却半点没有在意,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眸中是一整片柔软潋滟的湖波。
阿久如今哪里还注意得到这些,她只觉得有一把无名邪火在胸口腾腾燃起,燥得恨不能彻天彻地地打杀一番,但骨头里又有阵阵寒意渗透出来,让她害怕得要命,“你要寻死,也得问过我答不答应!已然死过那么一个蠢货了,你还要再加一份?”
朗逸淡淡答道:“我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还不如他!”阿久恶狠狠地骂道,说完觉得不过瘾,又索性加上一句更伤人的,“远远不及!”
“或许吧。”朗逸眸中的温暖急速褪去,他垂下脑袋,一手入袖,不知摩挲着什么,口中却倔强地继续说道,“但我也有他没有的东西,例如身份。我是晏国太子,晏国中定然还有心向先主的旧部。”
阿久嗤之以鼻,斜斜地睨着他,都懒得拆穿这不实的美梦。
朗逸不慌不忙:“我还有师兄相助。”
“他们敢!”
邱榕和刹那对视一眼,心中均不赞同,却都知道此时不宜火上烧油。
朗逸笑了笑,又道:“还有,我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
阿久正要一口“呸”下去,却猛地愣住了。只见他自怀中缓缓地摸出一本册子,小小的、旧旧的,却连页角也被小心地保护了起来。那是江枧的手册,她好好藏在无踪原里,谁都拿不出来的手册!
阿久眼前一花,差点跌倒,却听朗逸翻开册子,朗声读道:“苍无八百四十年莽月,初识师父。”又翻了几页,念道,“苍无八百四十三年润日,同师父一起游历苍鹿白氏染仙渊……苍无八百四……”
“别念了!”阿久大喝一声,面色惨色一片。
朗逸一脸平静:“我也许是这里唯一能看到册上所书的人……或许是这世间的唯一一个。师父,这是不是说明,我是‘天命所归’?最不济,我应该也是师兄在天上选中的人,要替他完成未竟之事。”
阿久只觉得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心中充满了荒唐的感觉,双腿一软,向后重重一跤跌坐进了沙中。邱榕忙上前想将她扶起,触手只觉得她手指冷得吓人,不禁唤了声:“师父?”
阿久唇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是任由他扶坐起来,垂下头一直静默不语。
邱榕无奈,只好坐到朗逸身旁。却见他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阿久,亦是一动不动。邱榕甚是尴尬,转首看到刹那远远地坐在角落,也是一言不发地不知想着什么心事,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跟着一道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晚风忽然吹熄了篝火,四周一下子被阴冷的黑暗包裹起来。邱榕心底发凉,急忙上前,笨手笨脚地想要从行囊中取出火石把篝火点燃。哪怕游历已然有些时日,他也并不擅长做这样的粗活,试了好几番都没有成功。朗逸长叹一口,起身上前想要帮忙。无奈夜风深重,二人忙了大半会儿都没有成功,邱榕已然力竭,朗逸开口叫了一声:“师父,再不出手,不等易客出手,我们就该冻死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响指,二人面前的篝火复又缓缓燃出明亮温暖的火焰来。
阿久在侧,并没有看着他们,响指过手,又将双手拢进了袖子里缩成一团。朗逸嬉皮笑脸地说道:“多谢师父心疼。”
阿久瞪他一眼,并不说话。朗逸抽过自己的毛毯盖到她肩膀上,说道:“师父保重身体。”
“放心,还气不死我。”顿了顿,她伸手,“拿来。”
“这是大师兄写给我看的……”
“他的东西就是我的!拿来!”作势欲抢。
朗逸急忙讨饶:“莫动手莫动手,师父要什么,只管拿去便是。”
阿久接过书册,从头至尾扫了一遍,泛黄的纸页上没有半点墨迹。她心事沉沉,喃喃问:“你当真看得到?”
“师父不信?”
“没有……只是……”
朗逸笑了笑,替她继续说下去:“只是有点想不通,为何会是我。”
“也不是……”阿久实在是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拿着书册发了很久的呆。
朗逸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聊天似地微微一笑:“师父,我会不会死?”
“百年之后,人人都会死的。”
“若苍无能续,你是开心,还是不愿?”
“不知道……我没有见过新世,可是苍无如今的模样,我却也不讨厌。若是你们的后代个个都死绝了……”她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我又不认识他们,想这些做什么。”
“我舍不得。”朗逸道,“若是我知道那些我与你相识的地方、走过的风景、避过风雪的屋宇……一切的记忆都将不复存在,我舍不得。就算是那时已然魂消魄散,只要死前一瞬想到终有那么一日,那也必定死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