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镜纳、圆镜吐,如今这一击猝不及防,紫衣女子怕损了宝物,急忙施术,一面驱动圆镜躲避,一面催动方镜上前。哪知花瓣集结,如一条粉色的长绸,在夜空中又如腾挪的灵蛇,“蛇头”一扭,忽然转向,猛向女子冲去。
紫衣女子面色大惊,再要叫回方镜,却已不及,桃花瓣凝成的灵蛇穿腹而过,她身子自空中急坠下来,衣裙飘零,如一朵委顿的紫薇花,眼看便要落到地上,忽然自旁冲出一人,展开双臂抱住了她。但那人也受不住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两人都是一声惨呼。
廊边有人大叫:“二哥!”邱枫一身劲装,如只小豹子般掠到院中,推开那紫衣女子的身子,抱起垫在底下的人。那人身形单薄如纸,脸色惨白,正是大病初愈的邱桦。只见他一双手无力地垂在两边,显然是吃不住那下坠的力道,生生断了,风雪肆虐的夜里,他却满面的大汗。
邱枫急得眉眼都拧到了一块儿,一边埋怨邱桦:“早知道我便不告诉你这事了!本以为你病好了,现今只是来看个热闹的,哪想到你这痴病还是没好透!”一边却又扭过头来,苦着脸来求阿久:“求仙姑再救救我二哥!”
“没空。”阿久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双秋水似的眼睛只淡淡地瞧着滚落一旁、爬不起来的紫衣女子。
邱枫急道:“我二哥断了手,痛得快要不行了!”
阿久未答,却听另一旁有人斥道:“知道自己多嘴,还不快些闭嘴?”只见邱榕冷着一张脸,裹着白狐皮裘,干净的眉间蓄着薄薄的怒意。
邱枫不敢再说,匆匆抱起邱桦便往屋里走。邱桦挣扎着:“不,让我看看她……”
阿久大怒:“看你个大头鬼啊!老子挖了你眼睛信不信?”
邱枫也不耐他如此痴情,不理他的话,一把抱起便走。
阿久面如寒霜,冷言道:“掌灯。”
邱榕一伸手,院中各角便挂上了绢灯,亮如白昼。仆从们沉默地站在外围,纵使心中好奇,却也不敢抬头张望。邱府中二少爷是声名在外,可真正教人忌惮的,却是这位素来低调的三少爷。
阿久跨步上前,在紫衣女子前蹲下身来,只见积雪之上,女子的血红如杜鹃,她面色苦痛,按在腹上,正是刹那伤到的地方。但刹那不过是被匕首所伤,她却被刀尖似的花瓣贯穿,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阿久悠悠地:“你说在族中久仰我的疯名,可曾打听了我疯在何处么?”
女子恨恨地:“你有这么厉害的术法,到了新世定然大有作为,为何要当个‘守家’?”
“什么‘易客’‘守家’,你们要闹是你们的事,我向来都不掺和,只有一点,我这人护短护得厉害,我徒弟便是有千万的不是,也轮不到旁人教训。”
“我没想对他出手,是你先救的邱桦。”
“我救了又如何?我坏你的事不代表你可以伤我徒弟。”
女子大怒:“你讲不讲理!”
“不讲。”阿久笃定,“我讲心情。”
女子痛苦地弯下腰,忽尔一阵猛烈的剧咳,唇边溢出血来,血腥味溶进了风雪之中,带着冷酷之意:“你救人,还可说自己是‘守家’,但今日这般重伤于我,却是绝无道理。族中规矩,言氏即便道不同,也不可同脉相伤。今日之事,族中不消片刻便会知晓,介时派出戒者将你捉回去,便是百年囚禁之苦。我只待得那时,看你困足阴山,如何再护你的宝贝弟子!”
“你说这话,真真地便是往我的疼处来扎了,也不知你是故意的,还是无知闹的,总之是要倒霉了。”阿久微微直起身子,望着她的眉眼高深,“我这便来补你一刀,反正言氏不相伤,我纵使杀你,也不过是一生囚在阴山罢了,我徒弟是死是活,你我反正都是看不到的了。我不过是伤心罢了,你为了一句气话,伤的却是命,这一来一去的,还是我合算呢。”
那女子脸色更加苍白,身子不知是疼是冷还是怕,在夜风中微微战栗了起来,却死咬着唇不肯松口。
阿久甚是满意,也不逗她了,却又问:“你这么想杀邱桦,他真有这么好么?”
女子冷笑:“他才名远播,可见天生不凡,将来若有机缘,或就可成事了。这样的人我如何能留?你护不住他的,纵使我死,也会有第二个‘易客’来杀他。”,
阿久低喃:“原来如此,不想竟救了个了不起的人。”
“你莫装傻,我不信你不惜以渡魂之术救他,还不认自己是个‘守家’。”
阿久一脸的无辜:“我真不是,我救他,一是因为赏金丰厚,二是听说他生病之前是个美男子。”
阿久终还是没有要了那女子的性命,让女子用自己的血在她的小册子里写下自己的名字:言悦,然后才许她服下言氏的止血药。
言氏的药用的都是各险峻之处的奇花异草,功效不同寻常,言悦那样重的伤,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止住了,血势是缓了,可伤口狰狞,如咧开的鲜红口子,但她受此大辱,如何肯再作停留,踉跄着爬起来,护着腹伤便走了。
邱榕令下,满府无人阻拦,眼巴巴地瞧着一个娇若如花的绝色女子,如无助的仙子一般在风雪中摇摇欲坠,有好些人面上都现出了于心不忍之色。
却听阿久在昏暗中一声冷喝:“言氏族训,出了阴山不得稍显本相,更遑论以此惑人。你拿族训压我的时候记得倒牢,轮到自己,可记得半分?”
言悦遇着她这样的煞星,哪里还有气势可言,口中喃喃数语,邱榕便生生地感受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言悦,只觉得那眉眼明明未变分毫,前一秒还觉得美得眩目,第二眼再看便觉得不过如此了,再多看片刻,只觉得一眼不如一眼,直到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淡去,他心中已然不存半分怜惜,就如府中赶走一个仆从一般。他本就不是心善之人,此时更不为言悦的伤担忧了,甚至隐隐觉得她害得二哥如此,今夜还算是轻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