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暗窟壁上,红色封条七凌八落,被苍无的寒风一扫,便如破枝败叶一般蜷缩到了角落、挂在了锐石尖上、或是滚落到寸草不生的山崖下去了。
异香刺鼻,满目凄凉。阿久已然感觉不到震惊了,仿佛被轰鸣的巨响炸聋了的人,心中唯余麻木和凝结成块的浓重困惑。她几乎是拖着身子又返回了穹苍枯木,拾级而上去到冠顶,那是言氏族长的居所。
她本已做好了被尸臭血香再刺激一回的准备,哪知推开虚掩的木门,却并未闻见冲鼻的味道,不由得精神一振,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虽然是族长的居所,但也并不多见奢华,而是一幢古朴的木屋,只是建造的木头用的是旧世的衍木,坚如磐石,防潮防寒,色泽细润仿若墨玉。推门进去是个由三间屋子围起的院落,里头栽种着一些娇贵的松竹,枝叶盘成了奇异飞扬的形状。现任的族长言洛已近三百岁,常年门户不闭,迎族中的孩童来此,在这些松竹间攀上爬下地游戏。
如今这院中松竹只粗粗细细地断了几枝横在地上,比起下头那些屋倒楼塌的光景倒是好多了。再到正中的客堂,只见里头更是干净,两排客座整整齐齐没有半分折损,左右的屏风甚至都不曾移动半分。
好奇在心头如野草般生长,阿久疾步行到屏风之后,往内室而去,接着又去了左右厢房,只在右厢房的地上看到了一抹血迹,亦是浅淡得很,像是谁的手指被刀割破时滴下的。瞧着模样似是在此间发生了口角,又缠斗到了院中,比划之间弄断了几枝松竹,接着便离开了此处。
难道是族长术法高深碾压了来犯者?可若如此,又为何无力阻止下面的惨局。阿久实在是想不明白,脑中不禁冒出个念头——若是朗逸在此就好了,他心思细腻又聪慧,定能帮她理出个端倪来。
如此可怕的事实摆在面前,她实在是进退两难,又找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能一走了之,阿久长叹一口气在院中蹲坐了下来,只觉得胸口堵得要秀不过气来了。
不知坐了多久,她的思绪开始散乱起来,虽然还是头痛于眼前的困局,却有一缕思绪不自禁地飘散向外,惦记起了自己的那些徒弟们,不知他们如今怎样了。先前是担心言氏戒者来问罪,她才巴巴地赶回来想诡辩一番求一线生机的,如今看来,原来本家内院失火,早已顾不上外头这码子破事了,她的徒弟们倒可保得好一阵子平安了。
但眼前到底是整整一个自家的部族性命,哪怕弟子一时无虞,阿久也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她是独女,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听说是随着出海再访神迹的船队一道,困死在黑海之中了。好在言氏的孩子哪怕没有父母照看,留在族中也不会受饿,自有专人看顾,吃饭、念书、习法的时候会有人来叫她,到了夜里她可以睡在自己家中也可以睡去孩子们一道的院落。甚至在言氏,若她想去旁人家里也大多不会被拒。她便是这般没心没肺地长大的,童年时期除却躺在空落落的家中想象自家爹娘若在便会如何的孤寂夜晚,其余时光几乎可称得上是无忧无虑,亦养成了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随意性子。
若不是江枧,她或许不会对本家心生嫌隙。但那到底也只是别扭和疏远罢了,若真论“恨”,除了言觉,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初时的震惊余温浅退,深切的哀痛才迟滞地到来,一时间,排山倒海,几乎要将她挤压得站立不住,甚至还来不及想通之前,便已然忍不住地痛哭起来。
她是一边哭,一边在整理着自己为何悲伤,那些古早之间的人和事才一点一滴地重整起来,于是就愈发地伤心欲绝。她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穹苍枯树之冠,哭了很久很久,哭得撕心裂肺,几乎要背过气去。
等到眼泪流干,气力用尽,一双眼睛已然肿得不成模样,她口干舌燥精疲力尽,却也不想再挪动半分,便那样四仰八叉地躺倒了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倦意阵阵袭来,如浓厚的雾气席卷大地教人无从抵抗,阿久无神地望着头顶的天空,便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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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不知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手脚动弹不得,这一骇便是冷汗暴起,彻底清醒了过来。
阿久努力想支起身子,却发出自己被五花大绷在了一张凳子上,绳子上贴了咒符,让她用不出气力挣脱不开。
“你醒啦。”耳旁忽然传来声音。阿久这才发现屋中还有一人,他冲着她笑了一笑,顿时惊出她一身的寒意。
“墨筠?”阿久又惊又愕,几要失语,心头顿时有强烈的不安腾腾而起,“你……”她顿了顿,忽然间,惊骇化作无穷的恼怒,面目亦跟着狰狞起来,厉声喝问,“你干的?都是你么?”
墨筠清瘦得几乎脱形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古怪的苦笑,喃喃道:“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那是为何?你知道些什么?不对……不对……言醒明明说你……说……”
“说什么?说我已然被人封了穴道成了废物?”墨筠的面上现出痛苦之色,似乎是如今提起依然让他难以承受,“他说得没错……”
“那你如今……”阿久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虽然憔悴虚弱不堪,但却绝非是术法尽失的模样,至少他还有气力将她捆起,施术写符封固住她。
“金针封穴,自然也能取出。只是哪怕取出来,也会让人元气大伤。我已然连自己的法器都无力驱使了,勉力写下的封符也只能拦得住你一时半刻而以。”墨筠向她扬了扬头,意指那绳上的符咒,“是以你根本不必紧张,若是回过了神,只怕不用不时便能自己挣脱出来。我此番将你捆住,只是想你能消停一会,别要一醒来见了是我便即喊打喊杀。能像如今这般好好坐着听我说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