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君出殡这日,全京都的人都赶去旧云台看戏去了。
台上锣鼓霹雳梆梆地敲的响,主角儿还未露面,下头已经是人山人海。
许多人是闻风而来,并不知今日为何会在这唱戏,好奇地问:“旧云台为何会唱半日的戏?”
懂内情的人说:“这是邺王殿下的孝心,秦老太君生前爱听戏曲儿,原本是打算在大寿那日请这“西洲园”唱来着的……”
有人惊讶:“西洲园?是八年前那个?”
“对嘞,当年京都一绝的西洲园,台柱子姬浮生可是在皇帝面前唱过的!”
当年姬浮生一曲,众人疯狂抢夺听曲的门票,以至于入场券的价格可是贵到人望而止步的情况。
京都人对姬浮生此人的仰慕,好如欣赏名贵之器,如今可得不花钱的半日戏,自然是一窝蜂地过去看戏了。
而彼时,邺王府中,燕云澜亦是刚刚从西洲园的班主那,得知一让他心神大震的消息,他还未将这消息的前后因果理清楚,管家忽然来报,说:“有人老人来吊唁太君。”
他挥了挥手,允管家把人带进来。
结果入府的却不知一位,是两位。
巧的是,这二位他都熟识,一是他曾经的教习太傅,如今的岳父,辛甫。
而另一位,是他后来的教习术法的师父,万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人,王英。
王英的腿脚不好,右脚是跛的,而且素来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方才和一身齐装的辛甫自回廊两道相遇时,真真有强烈的对比。
现下落在燕云澜眼中,也是有极强的比较性,他未先开口,那二人一见彼此,倒是举手见了个礼。
燕云澜按下心中的惊疑,不动声色地让管家递上吊纸,辛太傅先是烧了两吊纸,再起身同他说话:“邺王要节哀顺变。”
而另一位,则是目光暗炽地盯着那刻了秦瑛名号的牌位,五指死死握成拳,骨节发白。
“先生,你——”
燕云澜话才说了两句,王英却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声音嘶哑,如同他曾经听过的一般说着:
“你府中既然有人来访,我便晚间再来。”
他一怔,辛甫却少有的露出讥讽的神色,“暗河,何必如此生分。”
听的辛甫这样说话,燕云澜眸光微变,那原本欲离去的人身形一顿,半晌,回道:“我和太傅大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罢,轻功一用,自屋檐之上走了,辛太傅不懂武,自然不可能去追,他看着那人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
“太傅为何叫王先生暗河,本王记得他是王英。”
辛甫摇了摇头,“不过旧时有些交情,暗河是老夫从前唤他的名字,王爷若是好奇这事,晚间问他或许更好。”
他说罢,又道:“王爷,老夫今日前来除了吊唁老太君,还有一事想问你。”
辛太傅说着,目光如炬地望着燕云澜。
燕云澜一笑,心中隐约猜到什么事,便问他:“辛瑜的事?”
“不错,辛瑜如今在哪,想必王爷清楚,老夫只有一事问,”辛甫的声音沉了沉,“老夫当初把人交于你,曾叮嘱过,你夫妻二人要相敬重,相信任,如今你将她送去大理寺案察司,可否给这么做的老夫一个理由。”
燕云澜眸光冷了冷:“她涉嫌谋害本王祖母,辛太傅历经两朝不会不明白,本王无权干涉命案一事的审查。”
辛甫却重重叹了口气,“王爷少时聪慧,心怀仁善,胸中亦有丘壑,荒城八年,又得暗河悉心教导,不会不明白,这世上不公之事悉多,从仕为官,是为扬心中坚守,好如执法掌刑者,终其一生寻找掩藏在表面之下的真相,才是真正的道。”
“太傅这番话,是在暗喻本王,辛瑜此事,是个圈套,”他话一顿,“可本王如今,只能入这圈套,若辛瑜当真无辜,本王一定保释她清白。”
辛甫一凛,“那三司会审又怎么说?”
燕云澜亦一怔,“刑招远居然要三司会审?”
燕云澜这几日都未上朝,并不知刑部尚书已经递了案状的相关资料给皇帝过目,也已获得准许。
远在地牢的辛瑜,比这吃惊的二位,倒更为宽心些。
她现下更为诧异的是,这红毛魔王,是怎么混到地牢的?
“你不是跟着皇后走了吗?怎么突然跑到这来了?”
辛瑜抓住魔王的大红尾巴,审视着这个从小窗口跳进来的小东西,心中一下子蹦出了十几种猜测。
而她最坚信的一种是这魔王定是代皇后传信迅的!
可她将小魔王里里外外摸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信件。
于是,她便把目光锁定在小魔王的嘴里,小家伙紧闭着牙,定然是在嘴里藏了什么小纸条。
奈何她试了许多种方法也没能将它的嘴撬开!
燕云衍哪知辛瑜脑子装的什么,他绝没想到自己拉下脸不惑求给他一个时辰,却是这么个结果!
这七日,他的魂识被颠三倒四折腾许久,一会在魔王身上,一会又回归本体,已经是有了撕裂的痕迹,他来地牢,原本是来看看辛瑜如今的情况。
若以人的身份进来难免招致猜测,非他畏惧这些猜测,只是若是此时他强行来看看辛瑜,不说二哥多想,连皇帝也会多想!
而这些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因而他求了不惑,不惑大怒,愤愤地指着他骂:
“你这样三番四次折腾你的魂识,最后必定反噬自身!倒时你来求为师也无用!便是大罗金仙来也无用!即便是这样你还是要这一个时辰?”
他轻笑了一声,自出生到现在哪一刻不是在受苦,只不过是肉体上的折磨罢了,有何惧。
不惑一边骂他有病,不仅折腾他,还折腾自己,一边又如他所愿,给他了一个时辰。
但!!!
燕云衍若是知道他会被辛瑜这样“折磨”,他一定不会坚持换这一个时辰!
辛瑜盘腿坐在草垛上,折腾许久,胳膊也酸了,所幸把魔王搁在腿上。
“怎么会找不到呢?难不成你不是替皇后传信息的?是不小心跑错了地方?”
她想着,猛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从皇宫跑到大理寺来!
燕云衍翻了个白眼,哼嗤嗤地想:辛瑜地心态倒是比他想得好的多!
便是在这一人一鼠都瘫躺在草垛之上时,狱卒忽然粗声粗气地喊道:“辛氏女,有人来探望。”
辛瑜立马把小家伙藏好,从草垛上爬了起来,狱卒身后的人也慢慢走了出来。
“多日不见呐,辛二小姐。”
那人噙着抹笑,眸光淡淡地望着辛瑜。
辛瑜几乎是立即变了脸色:“怎么会是你?”
那人冷嗤一声:“怎么?辛二小姐以为是谁?京京吗?”
“呵!徐先生好本事!这地牢规矩森严,你竟也光明正大地进!莫不是走了私道,那辛瑜可真真敬佩徐大人了,这天下怕是没你不能进的地方了!”
辛瑜不傻,一早就发现徐境这个人对她有莫大的敌意和厌恶。
前日系统忽然颁布任务【李代桃僵剧情已启动,请宿主尽快完成】
她便知辛琼该来“探望”她了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等了这么久,等个人来探望,结果来人不是辛琼而是徐境!
心中惊惧之下,面上也少见的带着讥讽,专戳人痛处。
徐境却没因她这话生了怒意,只是依旧鄙夷的看着这个人,笑道:“草民今日前来,是替邺王传封信,邺王诸事缠身,不便多见,特遣徐某给辛二小姐,这个。”
他说着,递了个旧黄色的纸封到辛瑜面前。
关押辛瑜的地牢是在最深处,狱卒早早退到一边,里头现在就剩他二人,辛瑜不上前拿,徐境也不上前给。
那纸封便被他握在手中,抓着辛瑜的心,她隐约猜到这东西是个什么,只是面上没透露半分情绪,依旧冷冷地看着徐境道:“徐先生不说,辛瑜还以为你是替我阿姐来的呢。”
果然,一提辛琼,徐境的脸色立即拉了下来,他一怒竟将纸封甩到地上,慢慢走近辛瑜,将她逼到角落里,以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辛瑜,我不可能让她来这,任你施为。”
“……!!!”
辛瑜垂下眼眸,徐境这厮,是不是知道什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著她出事后,辛琼来探望过她一次,而她便趁机将辛琼打晕,弄哑了她的嗓子,让她代替自己去死……可现在,瞧着架势,辛琼是不可能来看她的。
她心思浮浮沉沉,没注意到徐境眼中那明显的阴鸷和厌恶。
“辛二小姐在想什么,难不成被徐某猜中了心思?”
辛瑜却渐渐冷静下来,退了一步,问道:“王爷叫你来,不可能只是传个信这么简单吧?我在这地牢待的时间也够久了,王爷可有想出办法还我清白?”
这话是她当初被送往大理寺时,她对澜哥说的,她希望澜哥能早日还她“清白”。
徐境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盯着辛瑜道:“辛二小姐,秦老太君的死,当真和你毫无关系吗?”
“你——”
“还是辛二小姐以为此案有辛太傅,有邺王殿下,自己便可安全地脱身?”
“徐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件事本就不是我所做的!谈何脱身!”
“辛二小姐用不着对徐某发脾气,”徐境冷嗤一声:“后日便是三司会审,届时你便清楚自己的处境。”
辛瑜愣了愣,心中发寒,她似乎一直没想过,书中当时,辛瑜也是被判了死刑,是和辛琼替换之后,才逃了一劫的!
她如今断定自己没做此事,自然也问心无愧,可是这面上的证据却是确凿地指向她,若说唯一一个不明的因素,是她的动机。
书中辛瑜下毒是因为秦老太君的心愈加偏向怀玉,心中担忧便下毒,借机嫁祸,可到她这,直接跳过了怀玉一茬。
那,她还有可能自证清白吗?
这案子如今很明显她是个背锅的,即便澜哥不是个会判错案的人,可是以她和澜哥这直接的关系,若是公开受理,澜哥必定不能插手此案,且这真正的幕后之人,会让她得个清白吗?
她的脸上顿时白了几分,徐境见状,忽而道:“徐某或许,可替小姐指条明路。”
辛瑜慢慢抬起头,望向徐境,谨慎道:“什么?”
徐境环了眼四下,忽然道:“这牢房倒是幽静,不失为一个好住处。”
辛瑜险些吐出一口血,见徐境又道:“辛二小姐索性把罪名坐实,省的外边人为你忙来忙去。”
辛瑜气急,指着大门道:“徐先生若是故意找茬,请麻溜的滚。”
“辛二小姐莫急,自古以来,替死囚受斩刑的肮脏事不再少数,辛二小姐若是坐实了罪名,我们的目标也简单,想法子将你捞出来,找个替犯便成。”
辛瑜冷笑了两声,“你要我从此像见不得天光的老鼠一样活着?”
“自然不是。”他笑,徐徐道:“你还是辛家小姐,不过不再是辛二小姐,而是......嫡小姐。”
辛瑜看着徐境,心中想着,果然这一切最终还是会绕回到她替辛琼这个点上,甚好。
只是,为何是徐境开的这个口?
她依稀记得,徐境之前可是扬言要娶辛琼的,若是她替了辛琼,而“她”又死了,辛琼不就是黑户了吗?
徐境一直在观察辛瑜的反应,出人意料的是,辛瑜并没如他想象中那般惊讶或是愤怒,她眼中更多的是,好奇和疑惑。
“二小姐不必怀疑有诈,你还有时间想一想,到会审那日,徐某可等你的答案。”
辛瑜见他如此自信的模样忍不住问:“徐境,你为何这么断定,能在地牢将我换出去而不被人发现?”
这人不是胆子大,便是手太长。
徐境淡笑,眸光中的算计和威胁尽数迸出,“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你需要做的,便是下决定,以及,承担你的决定带来的一切后果。”
辛瑜默默地打了个寒颤,徐境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一旦她决定成为“辛琼”,便只能做辛琼。
若是敢让人发现她不是辛琼,那她……
好一会儿,她忽然微微一笑,如今这情况和她想要的完全一样,虽然谈判人从辛琼变成了徐境,但那于她无碍。
于是,徐境只见辛瑜眉稍一挑,嘴角翘了翘。
“不用等了,我同意你的法子。”
徐境微微眯起了眼,显然没料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
不止是徐境,她身后藏着的燕云衍,也是愣了愣。
辛瑜,比他以为的要快的多。
他一点也不意外徐境会来找辛瑜,并提出互换一事。
徐境此人,此前三翻四次惹怒他,他自然可以一刀把他杀了,但那样并没什么趣味。
比起杀一人人,他更喜欢看一个人痛苦。
他此前十分厌恶皇帝强压在他身上地这门婚事,本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将它拿掉。
但,徐境心仪辛琼,将其视为掌中宝,心头血,那么他也不是不能委屈自己,将这人娶来府上,慢慢折磨。
他公然在殿上提出“本月迎娶辛琼”这件事已经是大燕人人都知,徐境必然也得了消息,他为防徐境可能有不知道的风险,还特地跑了趟二哥府。
说实话,他十分满意徐境那日得知这个消息时,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
的确,徐境因燕云衍一番任性之举,逼得无路可退。
要么忍痛,冒着辛琼日夜受燕云衍折磨的风险,将辛琼嫁到太子府上,要么……换人。
燕云衍曾想过“辛瑜代替辛琼”这个可能性,但他做这个决定,却并非是因为这个可能性。
但他确实觉得,娶辛琼这件事,可以给他带了乐趣。
而他一向爱找乐趣。
只是,辛瑜如今竟答应的如此轻松,这着实让燕云衍吃惊。
这大燕京都名门世家,有谁不知辛二小姐痴恋邺王殿下,她此番竟然如此轻易地答应了徐境的提议,这样看来,她对二哥的情意在生死面前,也不过如此。
燕云衍审视着辛瑜,奈何他如今这情况只能看着辛瑜削瘦的后背。
不知怎么他忽而想起数日前的一个梦。
他梦到了母妃死前的场景,而那个场景里,辛瑜竟然也在。
他跌落冷的刺骨的冰湖之中,身子时而犹如冰雪覆盖,时而如同火烧炙烤,一会在悬崖,一会在冰原,一会又在岩浆。
而辛瑜穿着件绿裙子,带着一身春意,一路跌跌宕宕,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论冰原或是岩浆,她一直跟在他身后。
如同此刻,将他藏在她身后。
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交杂着愤怒和他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他无疑是憎恶辛瑜这样三心二意的人,从前想杀她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可为何会插手她这件事?
......
夜,邺王府。
燕云澜看着来人,跪了下来,行了一礼,“师父,今日是徒儿怠慢。”
男人默了默,“起来吧。”
燕云澜起身后,犹豫之后,问道:“师父从荒城赶回京都,是为祖母?师父和祖母是旧识?”
燕云澜记得,他初识王英之时,他的情况凶险,遭猛兽追杀,此人一身桀骜和阴沉之气交错,一声不吭地救了他。
此后二人成为师徒,他对他从来是冷脸相对,除去他回帝京前夜,他和他鲜少交谈交心。
但他心里清楚,此人不会害他。
他曾问过,师父不如和我一道回京?
他却摇了摇头,“燕京无我所惦念之人,有最厌恶我之人。”
可他竟然来了。
“你祖母,”他忽然说道:“是我主人。”
那语气沉重的仿佛无人能明白他这话的含义。
燕云澜忽地想到祖母此前说的死侍,又突然想起白日里辛太傅喊他,暗河。
心中已然明白他的真正身份。
他沉默片刻,王英已离开灵堂,走向庭外,“我想带你祖母回大忻。”
大忻是秦老太君的家,她的家便在那遥远的北方。
“她一生葬送在这波橘云诡的秦氏侯府,从一个肆意张扬的他国公主,落得如今这田地,是为你秦氏,我不希望她死后,还不能回家。”
燕云澜沉默着,最终点了头。
王英又道:“还有,她的死,请王爷一定要查清楚。”
燕云澜一怔,王英忽然跪了下来,他腿脚不便,跪下来也是个艰辛的过程,随即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暗河请邺王,查清小姐的死的真相。”
燕云澜心下大震,为他这一跪,为他这郑重请求的语气。
他将暗河扶了起来,喉咙干涩,半晌才道:“我答应你,只是……祖母为何以为你死了?”
秦瑛到死都以为,因自己曾经的杀伐,害死了唯一的死侍。
男人却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暗哑破碎:“我从未骗过她。”
“当年我奉她旨意,取那个男人的首级,最后却是一齐坠了崖。”
燕云澜一梗,“你当真取了荀司首级?”
暗河愣了一下,“她把事情告诉了你,是吗。”
燕云澜却只是盯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他的确死了,尸体都被崖下野兽吃的一干二净。”
燕云澜当即一愣,眸光失焦,暗河却道:“你如此大反应,难道还以为此人是你生父?”
燕云澜不语,暗河却缓缓转了身,说道:“八年前,你母亲一夜发疯,你那时正忙着祭天地的大事,并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
“不,我知道。”
燕云澜忽而颓唐道。
今早之前,他的确不知,当年皇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分明他离宫前,母妃和父皇还好好的。
暗河苍老凶狠的面庞浮出一丝怔仲,“你见过当年相关之人?”
“师父可知道,姬浮生这个人?”
“西洲园班主?”
暗河闻言,恍然大悟。
八年前所有的事的起因的确是,皇帝为岚妃贺寿,将这个戏班子请到宫中演出十三日,西洲园也因此名声大噪。
只是在那十三日的演出期间,岚妃忽然被贼人撸了去,皇帝大怒,觉得是这园子混进了身份不明之人,一怒之下下令将西洲园的一百多人送去午门斩首!
可后来,岚妃却奇异地被守皇城门的侍卫找到了,接回了宫。
岚妃回宫的第一件事,便是让皇帝撤销此令,说她这次的事,和西洲园的人无关。
皇帝一向疼爱岚妃,自然是准了。
西洲园的人离宫后,岚妃的精神头越发不济,有一日忽然拉着宫女问,“云澜在哪里?”
宫女见岚妃眼里透着可怕的神情,颤颤地回道:“随去祭祖了。”
岚妃又问:“荀司去哪了?”
宫女觉得奇怪,并不认识荀司这个人,便说:“不知道,娘娘若要找,可告诉奴此人的详细信息,奴让人去打听。”
岚妃一怔,忽而大笑:“你们怎会找不到荀司?他是澜儿的父亲呐!”
自此后,消息不胫而走,宫中流言四起,岚妃的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最终疯癫到行刺皇上!
庭中静悄悄的,月光褶褶生辉,倒映着庭中人的身影。
暗河闭了闭眼,燕云澜果真从姬浮生那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直到如今,皇城没有人知道当年掳走岚妃的贼人是谁。
可姬浮生却阴差阳错地知道了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着这盘棋。
那人一向善于藏锋,不将真面目示人,瞒过了天下所有人。
“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让她付出该有的代价。”
暗河笑了一下,眼中透着复杂深痛的情绪,“好,只是云澜,无论何时何地,你需记清你的本心。”
徐境来找燕云澜之时,适巧撞见暗河也在。
他似乎一点也不惊奇,朝着暗河见了一礼,而后对着燕云澜道:“殿下,我已将东西送到了。”
燕云澜点点头:“她可说了什么?”
“并未说什么,只是声称到会审之时,一切皆会见分晓。”
燕云澜闻言,拧紧每天,眼中划过一丝锋利,她到底在袒护谁。
“我听闻,谋害阿瑛的是辛老匹夫的女儿?”暗河忽然打破沉静。
“不是。”
燕云澜答得很快很坚决,暗河又道:“云澜,这件事并不像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同样,要推翻这个表面,揭开其下的秘密,也不简单。”
“辛甫该清楚自己女儿的秉性,他今日拉下脸来找你,应当是坚持自己女儿是无罪的。”
他缓缓说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和冷光,“而在此之前,他必然已经找过其他权力在你之上的人,他那样一个顾及脸面的人,一定是走投无路之下,才会来找自己的门生。”
他顿了一下,似是警告又似叮嘱:“所以你必须明白,你若是战这一场,面对的力量是在你之上的,其中艰难,无须旁人多言,你也清楚。”
燕云澜心沉了沉,面上却是笑了笑,“出弓没有回头箭,况辛瑜若本无辜,她便不该被迫为人替罪。”
暗河盯着他说话的语气,半晌才满意地点点头,连着面上的伤疤也松弛了几分,抬手拍了拍燕云澜的肩膀。
“你坚守肩上职责,心中道义,便无须惧怕怯懦。”
燕云澜低头笑了一下,“师父和太傅的话,异曲同工。”
暗河一怔,不大自然的将手收回,骤起眉头,似是不悦道:“那老匹夫倒是担得起你的一声太傅。”
“师父和太傅,也是旧识吗?”
暗河呸了一声:“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只是当年,他随先皇周游列国,途径大忻城之时,机缘巧合下和小姐相识,后来小姐嫁来大燕才知道,当时的柔弱书生,是大燕赫赫有名的辛少卿。”
暗河说着,徐境在一旁保持着微笑默默听着,不料暗河那双鹰勾似的眼睛忽然盯上他,问:“这是你请来的先生?”
“他是怀玉的表亲,徐境。”
暗河眯了眯眼,似在思索什么,突然道:“徐境徐子非?”
他说完,徐境还未说什么,暗河忽然拍了拍燕云澜的肩,大笑道:“好好好,你有能人相助,我也可安心带小姐回家。”
燕云澜望了眼徐境,徐境同样报以一个笑,随即燕云澜接过暗河的话,说道:“我的确要感谢徐先生,我能得知八年前所发生之事的真相,也是他牵针引线。”
暗河倒是一愣,眸光锐利,“徐先生不亏是师从大师,年纪轻轻,已知晓天命。”
徐境笑了笑,权当赞美:“暗河老先生谬赞了,此事只是因为要查叔父的案子,牵连到一些事,留了个心,才能有今日的巧合。”
他一提到这事,暗河的神色立即有些恍惚。
若是从前,有人问暗河,大燕可有你最敬佩的人。
他必然会答,将军怀上。
只是在权势之中,忠臣也污骨。
他二十三年前,已经在这世上“消失”,并不知十年前的谋逆一事的细节,但他的确惋惜,这样一位征战沙场十几年的将军,结局不是马革裹尸还,而是被他爱护的百姓狠狠地定了一根耻辱钉。
……
晚风徐徐,月明星稀。
徐境辞别燕云澜后,立即回了自己的屋中,从床榻之下的夹板中拿出那本盗取来的《异世经著》,翻开看了看。
他眼眸深了好几分,自大牢出来后,心中有一个愈加强烈的念头冒出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辛瑜此人,有些不对劲。
太不一样了,粗略一看,的的确确没什么不同,甚至连性子都是那样的,但她今日对这个提议的反应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那样一个反应,不该是辛瑜能有的。
晚风从纱窗灌了进来,掀翻了几页书,看书之人的思绪怔了怔,眉头却是锁的愈加深狠。
另一边,燕云澜回房后,怀玉便惊醒了,清冷的声音里带了点沙哑,“我听闻,刑部大人要弄个三司会审审辛瑜?”
燕云澜脱鞋的动作一顿,抬手揽过怀玉的肩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才道:“嗯,为防公权力干预,才做了这个决定。”
怀玉不大赞同地皱了眉:“云澜,可这样7一来,辛瑜即便得了清白也难免遭人指点。”
燕云澜借着月光看着怀玉有些嫣红的面庞,蹙起的眉头,不言语。
“且因你和辛瑜是…...”
怀玉不知,继续道:“夫妻的缘故,属于你大理寺一司的权责极有可能会转移到他人身上,这样一来——”
“不会。”燕云澜抬手揉了揉她的眉心,“你担心的不会发生,后日我会亲自去。”
怀玉依旧没有一点轻松:“刑招远,刘健宁定然不会准许你插手……”
她忽然哑了声,惊愕地抬头望着正凝着她的人,颤颤道:“你……难道你……”
燕云澜的眼神却无声地验证了她的猜想。
夜室寂静,两颗心咚咚跳着,怀玉听到云澜清润的声音缓缓说着:“怀玉,这几日我想了很多,我既不爱她,何不放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