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源觉得自己着魔了。
从餐厅出来,看见栗文煜带着同学在操场上,她会忍不住望过去;明天早上醒来,一想到今天又能见到他,莫名就很开心。
可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心里的人是谁。
阿月也觉得她不对劲,询问她时,她正望着远处独自走在路上的栗文煜,口中喃喃着:“我好像看见第二个他了。”
放暑假了。再开学顾源就要带高二了。
她照例给谭教官打了电话问安,顺便旁敲侧击地打听栗教官的情况。
“我也不知道啊丫头,”问得多了,自然就被问烦了,好在谭教官从来不会对她发脾气,“只听他说他回D市了。”
……他回D市了?什么时候的事。
大学毕业之后,顾源去他工作的机构找过他,得到的是他辞职的消息,后来就再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顾源暗暗叹息,心有灵犀不该在这方面上吧。
“他现在在哪儿?”顾源问道。
“他不跟我说。”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谭教官深深的崩溃,顾源无奈,也有些不好意思。
“你说你们两个,都不告诉我在哪也就算了,想找对方都跑来找我干嘛?还不让我说,这让我怎么帮你们啊?”
顾源一愣,刚开口想问,却被谭教官搪塞了几句挂了电话。
她还没反应过来。
刚刚谭教官那个意思是……他也有想过找我吗?
怎么可能呢?明明当时…是不欢而散的。
除了喜欢他,顾源还有一件事记得很清。自己是同他生过气的。
那时她惊奇地发现,能够享受栗教官温柔的态度,以及被他摸头的女生,不止她一个。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她独自站在一旁,看着一群女生围着他嬉戏玩笑,感觉心跳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透过人群看见她。
他迎面走了过来,她来不及走开。
她甚至能在他眼底,看见自己眼中那抹怪异。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轻轻地垂下了眼眸。
“小白兔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她的头。
她不知怎么,下意识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笑了笑,张口想说什么,却被顾源插了话。
“教官,你对所有女生都是这样吗?”
“……什么?”他明显愣了。
“抱歉教官,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些。但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挺轻浮的。”
扔下这句话,她转头就走,也没有听见栗教官在身后低声喃喃了句什么。
好像是:“不一样。”
又好像不是。
是的话又怎样呢?是“你和她们不一样,我最喜欢你”的不一样,还是“你是个小孩,你不懂,我这和轻浮不一样,我只是把你们都当做妹妹”的不一样?
后来,他们便没再说过话。大概算是不欢而散。
顾源时常在想,为什么上天写了这个故事,却不愿把它写完。
就像她有遇见他的运气,却没有留在他身边的的运气。
他们最后,却是连一句完整的道别都没有。
顾源看得出栗文煜对她的感情,尽管他一直以来都在遮遮掩掩。
因为她同样也是这样对他的。
顾源突然觉得自己很贱。
令她意外的是,栗文煜先一步找到了她,大概是吞吞吐吐地说了一些真心话。
顾源一句也没听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顾源想冲上去,抱住他,然后像八点档泡沫剧的女主角一样,流着泪说我愿意。
可是她没有。
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像被施了咒,挪不动脚步。
泪水不听使唤地从眼眶中涌出。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等到栗文煜慌慌张张地安慰她,告诉她,没事,你要是为难,那就算了。
她才明白,他们两个,都是各怀鬼胎的人,试图从对方身上捕捉到记忆中模糊的影子。
何其卑微。何其虚伪。
半晌,她缓缓张口,心平气和地问道:“栗文煜,你说实话,你找的人,真的是你妹妹吗?”
面前的人僵了一僵,垂下头,低声道:“……不是。”
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整个暑假,顾源都忙在高二教师补课中,临开学前几天,才有机会放松放松。
她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着走着,一抬头,看见了自己的高中。
她下意识想掉头一走了之,却又停下了脚步。
高二快开学了。现在学校里应该都是高一的新生在军训。
从他们那届往后,军训变得愈发不像军训。早上就站站军姿,下午太阳高挂时,就让学生回到班上上课。
有原因的。她低头苦笑。
有些事,她越想忘记,就在她记忆中扎根越深,一年比一年猖獗。
那一年军训,难得组织了一次户外演习,在郊外的一座游山附近。
山路其实不算太崎岖,学校出于对安全的考虑,每个班指派了两名老师和一个教官带队。
整个路途只有一段路程有些危险,路很窄,下面是三四米的陡坡,大家就放慢了脚步没有走得太快。
顾源在路上低头走着,突然听见自己身后一声惊呼,大概是后面的女生看见了什么虫子。顾源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只手揪住衣服狠狠地拽了一下。
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向下仰去。
她心里第一个想法是,完了。
几乎同一时间,一个人影和她一起坠下高坡。
那个人把她拽进怀里护住,所以她只有腿部有一点擦伤。
她睁开眼,看见了栗教官和……军装上的血。
后来其他教官也下来了。后来栗教官被带走了。后来他们回学校了。后来她再也没见过他。
她去找谭教官,谭教官故作轻松地对她说:“嗐,小白兔,你是不是没见过那么多血所以吓到你了,对我们来说都是常事。他那不是摔的,被树枝子割破了而已,山上的树枝都跟刀子似的。学校医务室没处理好发炎了导致有点发烧而已。放心吧,他没事。”
她听着谭教官说着一个又一个“而已”,心里无比刺痛。
栗教官,到底还是因为她。
她带着沉重的哭腔对谭教官说道:“他为什么……他可以不救我……”
谭教官耸耸肩,说道:“如果受伤的是你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牵扯到太多方面。”
谭教官说的话像一把刀戳在她心口。但她不怪他刺激她。他本来就不知道她对栗教官的感情,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已。
他那时候保护她,也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
说到底,这么多年,不过是她一人的一厢情愿而已。
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想太多。顾源低下头,努力想笑出来,咧咧嘴,却是苦笑。
抬起头,在校门的另一头,她看见了栗文煜。
“聊聊天吗?”对方主动开口。
说是聊天,两人一直前言不搭后语,说着说着,就突然沉默下来。
他大概觉得尴尬,站起身说道:“抱歉,我去趟厕所。”
顾源礼貌地点点头。
栗文煜刚走没一会儿,他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顾源正头疼,突然看见来电显示上的名字。
谭鸣。
谭教官。
她有些怀疑,鬼迷心窍地按下了接通,轻轻喂了一声,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喂?栗文煜在吗?我找栗文煜。”
“……谭教官?”
“嗯?”对方好像没听出来是她,她赶忙说道:“我…小白兔……”
“小白兔?你和他在一起呢?”
“什么啊…?教官你认识栗老师?”
“栗老师?你不会是说栗文煜吧,这小子居然去当老师了?”
栗文煜,是栗教官?
顾源听不见听筒里面的声音了,她回过头,对上了栗文煜的双眼。
“你……以前是不是在这个高中当过教官?”
栗文煜迷茫地点点头。
“八年前?”
栗文煜歪头想了一阵,又点点头。
“……栗教官?”
他嗫嚅道:“你……”
“我是小白兔。”
他错愕地抬起头,看见了顾源蓄满泪水的眼睛。
“……小白兔?”他艰难地动了动唇。
他依旧错愕着,半晌才开口说道:“我的小白兔…长大了。”
她破涕为笑:“你才是啊。谁让你长高了这么多,我都认不出来了。”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说道:“咱俩认识的时候我才22,又不是不长了,怎么不得比你高才行?”
现在这个人终于又站在她面前了,顾源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
他们错过了整整八年。
顾源最后也没能和栗教官见上一面。
她所有小聪明都使尽了,父母也不让她出门。她给自己泼冷水,想发一场高烧,这样就可以去医院了。
事与愿违。她始终没能发烧。栗教官离开的那天,她终于如愿病倒了,但是再见没能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她记得军训结束那天,她坐在草坪上默默落泪。
一个人坐在了她旁边,对她说道:“小白兔,你怎么了?”
她嗫嚅着说道:“教官,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待眼中退潮,她才慢慢看清,眼前的人,是谭教官。
他笑着对她说:“傻孩子,哭什么?又不是见不到了。以后有事给教官打电话。”
她想,就算真的对栗教官说出这句话,他应该也就是摸摸她的头,然后对她说:“嗯,教官也喜欢你呀。”
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顾源扭头看了眼身侧的人,栗文煜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干嘛看着我?”
她低头浅笑。似乎什么都没变,不过这次,她的手被他紧紧牵着,再也不会松开。
“教官,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终于说出了她当年没能对他说出的话。
但她等到的不再仅仅是一个温柔的头顶的抚摸,而是他的吻。
“嗯,教官也喜欢你呀。”他说。
从他们分开那天到今天,整整八年。
时间终于给他们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圆。
_the end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