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当学生宿舍都已经安生下来，教室公寓的女老师们还在闹腾不休。
不得不说，女人嘴皮子不累，还真是天生的。
顾源宿舍里的女老师恰巧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老师，聊天话题惊人地相似。她听着对铺说她男朋友又给她买了什么什么，听着斜铺说隔壁班新来的男老师是她的菜怎样怎样，听着邻铺说最近在追她那个男的又在干嘛干嘛，只感觉脑子嗡嗡直响。
突然不知道谁冒出来一句：“顾老师真的没有感情经历吗？”
她呵呵干笑，持续了20多年的空窗期，除了高中时遇见的那个人，还真的没再留意过别的人了。
说不找对象不是因为忘不了那个人，实在是假的。
三个女孩饶有兴趣地怂恿她讲来听听。
顾源开始回忆那个她都尘封了很久的故事。
她把一个陈旧的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有一句话：“你所遇到的公平，是锻炼；你所遇到的不公平，是磨练；如果既有公平又有不公平，那就是历练。”那这句话的周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整张纸的“栗”字。
阿月好奇地问道：“他是姓栗吗？为什么不写全名？”
她忽然哑然。
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叫什么啊。
顾源刚上高一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高。那时候大概就一丁点，站在队伍里便隐身了。在教官和班主任眼里，她就是个小透明。
军训的时候，班主任不大管他们，所有的事务都是教官负责。教官很偏心，在他眼里，包括顾源在内的这些不太爱吭声的学生，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班里那些长得好看又活泼的女孩做错事，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当做看不见。
至于顾源就不一样了。那时的她是个很丧气的女生，既自卑又胆怯，做什么事情都会招教官的不满，她也一直忍气吞声，觉得不和他计较，十几天就过去了。
那天她早晨没吃饭，顶着炎炎烈日站军姿，一下子没站稳。教官责怪她破坏了队伍的整齐，罚她在主席台下站军姿。
顾源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她站在主席台下，感觉脸上烫极了。一直忍着没有哭，没想到到了饭点，教官带着队伍直接走了，压根就没有想起，把她丢在了这里了。
顾源感觉心里一阵憋屈，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
她其实不希望有人注意到她，她希望操场上的人赶紧走，让她一个人呆在这里，都不要来理她。
但是她想错了。
操场的人的确都走光了。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有一个人走到了她面前。
陪她一起坐着，从兜里摸索几张卫生纸出来，说道：“喏，这还是刚刚别人给教官的，现在都给你吧。”
她接过纸，抽抽搭搭地说道：“谢谢教官。”
教官对她温柔地一笑，问道：“那跟教官说说，谁欺负你了，哭成这样。”
她咬了咬唇，开口说道：“我们班教官。”
“你们班教官是谁啊？”
“曲教官。”
“嗯，”他若有所思，“你告诉我，他怎么欺负你了，回头我收拾他。”
顾源想了想，边说又边抽泣起来：“他偏心……”
教官突然肃穆，开口告诉她：“你知道吗？在我们部队里，没有什么偏心与否。教官的命令就是规则。你所遇到的公平，是锻炼；你所遇到的不公平，是磨练；如果既有公平又有不公平，那就是历练。”
顾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开始给他讲他们教官到底如何偏心。
他听完竟然笑了，伸出手替她拭去眼角残余的泪珠，说道：“这么可爱的小白兔，竟然会有人不喜欢？”
小白兔。
他叫她小白兔。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
才想起自己的样子，缩成了一小团，双眼又红通通的，可不就是一只小白兔吗？
她破涕为笑。
她有些脸盲。听说他就是是她隔壁班的教官，得知了他姓栗，便日日追着他，想记忆一下他的样子。
她成功地记住了他的样子。每次见到他，都会凑上前笑着道一声教官好。
他则会笑着应她：“嗯，以后都要这么开心哦。”
偶有一日，意外地看见他训人，着实吓得她不轻。见到他之后也没能再开心地雀跃起来，半天嗫嚅出一句：“教…教官好。”
他歪着头看她：“怎么了？又不开心了？”
她赶忙摇了摇头，如实说了。
教官笑了，回答道：“我怎么着也是个教官啊。”
顾源回忆着，没察觉自己都笑了。
宿舍里没了动静，她叹息一声，翻身给自己盖上了被子。
其实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的样子在她的记忆里其实很模糊。
她轻轻闭上了眼。
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是不是梦里，我就能见到你了呢？
顾源在梦里没有见到他。反而是第二天早上，认识了一个叫做栗文煜的人。
她任课的四个班一直缺个体育老师，今天可算是等来了一个。
班主任让她多关照一下。顾源刚巧今天没课，便接下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在他上体育课的时候去操场打个照面。
刚见到栗文煜时，她着实是有些惊讶的。
不高不低的个子，大约也就比她高半头，看着却很精神。不张扬的小麦肤色，发型是简单的寸头。看着年纪不大，其实已经快三十的人了。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大概是因为，她一直想着，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女生，她肯定理寸头。
体育老师大方地向她介绍自己，说可以称呼他为栗老师。
顾源一瞬间的呆愣。
也……姓栗啊。
印象里，也有这么一个人，比她高半头，肤色是干净的小麦色。
他时常戴着军帽，她便绕到他背后偷偷把他帽子摘下来，乱蓬蓬的头发还夹着汗珠。
可是那个人，在男生里也着实不算高。也就在她是一丁点的时候，比她高了半头。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才看见栗文煜张开的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赶忙回神，回应道：“啊没事。我就是……想到我认识的一个人也姓栗。”
他一歪头，说道：“姓栗的应该挺多的吧。”
他让同学们散开自由活动，打下课铃就自行下课，然后带着她在操场上随便转转。
一路上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栗文煜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开口缓和气氛道：“你如果忙的话，不用在这里陪我的。我对学校还是比较熟悉的。”
顾源转过头来看他，他又解释说：“嗯，我很多年前来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领导派给我的任务，我得好好表现呢。”
他闻言，没有再接口，而是转而说道：“我是从B市过来的。来……找一个人。”
顾源下意识的答道：“谁？”突然想起来自己和对方并不熟，这样直接问太唐突了，赶忙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摇摇头：“只知道在D市当老师。”
“所以你就来这当老师了？”
栗文煜点点头。
“你就知道他一定会在这个学校当老师吗？”
栗文煜又摇摇头，开口道：“我觉得她应该会在这里。”
“因为这是她的高中。”
顾源心里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