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尘兮抱着女儿,从百草堂后门出来。
她身后跟着的晚儿,左右手各提着一大包温补药材。
“小姐为什么一定要写借条?”一天的相处下来,晚儿发现这位异国公主并不难相处,于是胆子大了一点,性格也活跃不少。
顷尘兮茫然地站在巷子口,思绪纷乱,听见晚儿问她,随口便回道:“因为我身无分文。”
“小姐怎会身无分文?小姐可是苍龙阁的主子呀。”晚儿口无遮拦。
顷尘兮却心下一惊,“谁告诉你我是苍龙阁的主子?”
“诡儿姐姐呀。她可是冷篱公子身边的一等侍女。由她来亲伺小姐,可不就说明小姐在云卧楼的地位,非比寻常嘛。”晚儿道。
顷尘兮垂下眼眸,有些无力地喃喃着:“或许是云卧楼人手不够吧。”
晚儿一脸茫然,“听闻小姐自三年前嫁入南安侯府,就再也没出过府。不知小姐是如何结识的冷篱公子?”
“不曾结识。”她说,语气淡淡。
那夜黑灯瞎火,她又一度惊慌绝望,衣衫不雅,那样难堪的场面里,她甚至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她都不曾仔细看过他的脸。
只怕相见都不相识,又如何谈得上是结识。
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记得那人高大的身影,逆着光,所投下的一片阴影,将她与女儿,罩得严严实实。
若真要她分辨,或许他那一头羊羔毛,倒是让人记忆深刻。
晚儿瞧着她又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将心里的疑问重新憋回肚子里。
“对了小姐,小主子是什么病呀?为啥开的药,都是你的?”晚儿拿药时,那童儿反复强调他如何煎药,用量,次数等。但只字不提软软的用药。
整张药方,全是小姐的温补药材。
“软软她,没有问题。”顷尘兮紧紧抱着女儿,心里喜忧参半。
若是往后的医治,软软也依旧没有好转,该是如何?
但转念一想,至少那年轻大夫说过,若无天灾人祸,女儿该是能平安到白头才是。
她如今在这世间,还有女儿作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须得惜福了。
晚儿见她又陷入一片沉默中,有些无奈的撇撇嘴。
她瞧瞧小姐,又瞧瞧小姐怀里安静得宛如不存在的小主子,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主仆三人,就这样静止一样,端站在巷子口,等着八面来财赌坊里的诡出来。
现在已经入夜,气温下降,周遭行人步履匆匆,都忙着回家。
她们三人背着光,与黑暗融为一体。轻易,倒是很难叫人发现。
即使如此,顷尘兮还是用披风,将她与软软兜头遮住。
虽然晚儿很想说,这样更引人注目,但她最终还是选择闭嘴沉默。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后,顷尘兮手脚酸麻,只得抱着女儿,靠着墙角坐下。
“小姐,让晚儿帮忙抱小主子吧,你手臂都在发抖了。”晚儿将药包打个结,背着身后。
“无妨。我坐着不累。”她紧紧搂着女儿,生怕被人抢走一样。
晚儿蹲下身子,“那晚儿替小姐捏捏肩。”
她手法熟练从容,顷尘兮正欲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间,突然有些贪念这样久违的伺候。
以前碧桃最会捏肩,每每疲乏时,她捏一捏,顷尘兮总会舒服得睡着。
但想想那时的日子,似乎特别经不起累,逛逛花园,也能娇气很久。
“小姐,我看大夫没有给小主子开药,是不是小主子没什么问题呀。”晚儿一边捏着肩,一边和顷尘兮怀里的软软大眼对小眼,“小主子就是不爱出声,瞧着,太过安静了些。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顷尘兮:“或许吧,所以才无药可治。”
“嗯!”晚儿重重地点下头,出乎寻常的乐观,“无药可治,那说明不需要吃药治疗。软软这样子,看大夫吃药确实没用,就像是我们巷子里的小壶儿,最后还是半仙给治好的,听说是什么、什么……什么来着?”
“是什么?”顷尘兮表情淡定,心却卡在嗓子眼上。
“哦,想起来了!是神智缺失,导致孩子木讷呆愣,就像是与这世上的人啊,物啊,都隔绝开了一样。听得见我们的哭哭笑笑,自己却像是没有情感的样子。小壶儿那时可严重了,连自己的亲爹娘都不认识。”晚儿说。
顷尘兮的指尖微微颤抖着,问:“那小壶儿,怎么好的?”
“听我娘说,是婶子生小壶儿的时候,刚好家里牛棚垮了,于是小壶儿受了惊吓,三魂七魄中,少了一魂,所以孩子和正常孩子不一样。”她说。
“然后呢?”顷尘兮有些急迫。
“然后半仙招了魂回来,魂归本体,自然就好了呀。能跑能跳,别提多活泼了。一口一个爹爹娘亲,嘴可甜了。”晚儿随意说道。
顷尘兮沉寂下去的心,却突然怦怦直跳起来。
症状相同……
孩子的症状完全相同,而她与那位婶子的生产情况也完全相同,都是受惊!
这么说,软软有没有可能是被吓得少了一魂。
顷尘兮并不觉得想法荒唐,但凡有一线希望,都应该试试不是么!
若非一条路走到了绝境,谁会愿意冒险呢?
“那半仙,现在身在何处?”她话音有些激动得打颤。
“就在南街嘛。胡豆巷的巷尾那一家。不过不知道半仙在不在家里,我娘说经常有大户人家的过来请,半仙时常出门。”晚儿说着,指了指南街的方位。
顷尘兮看看八方来财赌坊的门口,有些着急。
赌坊门口的元宝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但是诡却始终没有出来。
顷尘兮如今正被追缉,自然是不敢进赌坊里找人。
她看了看背着两串药包的晚儿,嘱咐道:“你去看看,诡在不在里面,告诉她我们要去一趟南街。”
“看半仙吗?”晚儿问。
顷尘兮点点头后,晚儿滋溜一下冲进街对面的八方来财赌坊。
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她耷拉着脑袋走出来,身后的药包被挤得变了形。
“诡儿姐姐说手气正旺,再来两把。还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自己先去。”她举起手,提溜着一个沉沉甸甸的钱袋子。
顷尘兮抱着女儿站起来,脸上并没有失望的情绪,只冷冷淡淡说道:“走吧,趁着半仙还未歇息,我们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