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卧楼的下坡路,顷尘兮抱着女儿软软,走在最前面。
原本她是想龟缩起来,等待风平浪静,再寻个机会回昭澜。
但诡说百草堂是梁齐最好的医馆,尤其是神医廖见冥,传说具有起死回生之术。
只是,他云游四方,行踪不定。看诊虽不收钱,却十分随缘,故而,他每十二年一次的百草堂坐诊,实在是机不可失。
诡说,以廖见冥神医的年纪,怕是活不到下一个十二年之期了。毕竟医者难自医。
所以她左右权衡一下,决定冒险带软软去百草堂求医。
诡背着一个包袱,跟在她们母女身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顷尘兮的性格,随遇而安;
这顷尘兮的脑子,十分简单;
她能深陷诡谲多变的局势中,而不自知。遭遇国破家亡,尚且苟活下来,大多,是运气好的原因。
毕竟,如冷篱公子这般,神出鬼没之人,都能被她讹上,说明她还真挺玄乎。
诡原本有驱离顷尘兮母女的计划,这会儿,因为心底的一点好奇,倒是开始动摇起来。
“等咱们下到山底,只怕天都黑了。你说,神医夜里还接诊吗?”顷尘兮的脚步越来越快,打了几次趔趄。
若不是诡眼疾手快拽的牢,只怕这朵娇花,还没出山就先将自己摔死了。
“谁告诉你用两条腿走的?别说上次你们俩,是硬生生爬上来的啊!”诡一副见鬼的表情。
“不靠腿,难道靠嘴吗?”顷尘兮咬咬嘴唇,走得又急又晃。
“看来咱公子,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就算没把你们送进苍龙阁,也该送到通道口才是啊。得亏了你俩傻人有傻福,居然没折在半路上。要知道这云卧楼范围之外的山区,原本就是梁齐皇室的狩猎场,里面虎豹熊罴,蛇虫鼠蚁,数不胜数。这近百年来,无人狩猎,更是繁殖得又凶猛又猖獗,得亏是寒冬腊月,否则,你早死八百回了。走这边——”
她拉一把顷尘兮,转过弯,到一个崖壁前,将令牌插入崖壁的一条凹槽缝中,只听见咔嚓一声,整面崖壁开出一个圆拱门一样的豁口来。
诡大摇大摆,第一个走进去。
原来……从皇城东西街口,进去云卧楼的方式,并不是手脚并用地爬山。
那一万零八节石梯,只是唬人的门槛石而已。
如云卧楼内部的人,是有专属通道所用。
顷尘兮心中既是震撼,又有些卑微。
原来在公子眼中,她其实或死或活,全凭命数。
究竟,她能活下来,是算通过了他的考验,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顷尘兮闷头走着,垮着一张小白脸,也不吭声。
诡在前面带路,大概百丈距离后,停下来,这次不再插入腰牌,而是对着嵌在墙上的一个算盘,拨弄起来。
噼里啪啦一阵声响后,她们面前的一扇门打开了。
里面是极小的一个封闭空间,只有一盏松油灯,火苗子晃晃悠悠。
“愣着干嘛?进来吧。”诡伸手一拽,将她们母女二人拖进去,这时,大门关闭,整个空间,就像是一个昏暗又密闭的箱子。
她正紧张打量着,脚下突然一晃,整个人有种难以言喻,像是小时候被兄长抛高又坠落的感觉一样,双腿发软,胸口发闷,耳朵里嗡嗡直响,又胀又疼。
诡看见她抱着女儿,瑟缩在角落里,一副死到临头的样子,撇撇嘴,“你还没有你怀里的小丫头镇定。怕什么?想要轻松方便,就得走捷径。这玩意啊,叫天梯,直接从山顶坠落到山底,放心,速度都经过公子计算,不会将人摔成饼。”
顷尘兮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并不想搭话。
诡见她确实紧张得厉害,于是聊起百草堂来,“一会儿,我找个人给你排队。咱俩先去招工。”
“排队?”她一脸疑惑。
“不然呢我的公主殿下,这么厉害的神医,十二年才坐诊一次,队伍已经从百草堂,排到菜市口了。你以为随便进去,拍拍屁股坐下,就有人接待你?”她翻了个白眼,嘲笑顷尘兮的无知。
“既如此,我们临时决定去看诊,又只有一日时间,怕是根本轮不到我们了。”她沮丧起来。
“放心吧。廖见冥不是谁都看的。门外有个大轮盘,转一把,九十九分之一的机会,可以得到排队等候的挂号牌。”她解释着。
“我们一行三人,是不是可以转三次?”顷尘兮见过那种轮盘,赌坊里常有。
“一个病人,一次机会。不过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自然有我的小罗罗们替我们挂号排队。”她一副熟络的样子,隐瞒下廖见冥与云卧楼的关系,等着顷尘兮欠她一个人情。
果然,顷尘兮两眼含泪,十分感动地望着她,忐忐忑忑问:“这样……真的可以吗?算不算违规?”
“不算,放心吧。东街那一群高门大户的人,都这么操作。机会只有一次,比的就是谁更不择手段。放心,我诡说的话,一言九鼎。”诡的话音刚落,整个“天梯”梆的一声,停了下来。
大门随即打开,是一间房。
诡:“走吧。”
顷尘兮抱着眨巴着眼睛,不言不语的女儿,跟在诡的身后,走出天梯,绕过一面屏风,然后走出房间。
“这里是南街。”她走出院子,有些恍惚。
云卧楼位于东街与西街的交汇,可她们所出山的位置,居然在南街,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走吧,先招人,这可比求医的事儿急。”诡催促道。
“为什么?”顷尘兮不解,“云卧楼很缺人吗?”
“云卧楼当然不缺人。可是苍龙阁缺呀。蓦然姐姐说了,苍龙阁走一个人,就得补三个人。今天是南街人牙子上新的日子,我不早点去,回头该剩下一些旧人了。”她说。
顷尘兮听不懂她的意思,疑惑道,“为什么走一个人,还得自己补人?”
诡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眯眯眼睛,严肃又低沉地解释:“听没听过水鬼的故事?一个溺水而死的人,魂魄会被水草囚禁水底,难以投胎转世。它必须拉一个垫背的溺死,自己才能离开。可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