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的元日家宴较民间有些不同,后者是元日前一夜的家人聚餐,寓意辞旧迎新,而后者则一般是在元日当晚才举行,届时,远在骊山休养的皇帝陛下也要回宫,并在当晚主持家宴。
各宫中那些能在皇帝面前排上号的主子们都要到场,太子和雍王是必定要出席的,再加上宴席所需人手较多,就要从各宫抽调了大量的宫女太监,舞姬乐师,太子和雍王宫中那些最得宠的都有幸在列。
元日那天的天气是出奇的好,艳阳高照,暖意融融,白日里穿上御寒的衣物站在太阳底下,竟能发出丝丝汗意,到了夜间,虽不似白天那般暖和,却也有另一种被氤氲包裹着的温和。
设宴在永昌宫大殿,各位次上又设有单独的暖炉,整场宴会就在这温暖怡人的环境中进行这,可是……即便是再暖融的炉火,恐怕也难以驱散横亘在血亲之间积怨已久的坚冰!
在太子身边伺候的林小绪不断昂头朝对面张望着,似乎在寻觅着什么,几次探头均无所获。
林小绪有些失望,懊恼地用手肘轻捅了下身边的季东谦道“殿下不是说林芸入了沐阳宫,恩宠加身只是时间的问题吗,怎么今日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瞧见?”
说完拿起桌上摆着的糕点就要往嘴里塞,却被季东谦一把抓住,夺过糕点,脸上带着气定神闲的笑意看向正对面的雍王一群。
“平日里在东宫惯得你没大没小的,怎么就忘了规矩?”
声音很轻,显然是说给林小绪听的,接着轻咬了口糕点,满意地叹息道“不错,果然还是小绪最懂本宫的喜好,滋味不一般啊!”
又随意拿起剩下的半块糕点向对面微笑示意,林小绪顺着季东谦的目光看去,视线便对上了也正盯着他们看的黄文宇,看黄文宇嘴角斜扯,一脸淫笑的样子,定是在臆想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一股怒气冲得林小绪小脸通红。
低声咒骂道“死太监,脑子里想的尽是些龌龊的东西。”
“淫者见淫,你又何必与他计较,更何况......你这样就不怕一不小心骂着了自己?”说完季东谦细细回味后,更觉得有趣,不禁真的笑出了声。
林小绪是极在意自己并非完人这件事的,如今是季东谦提起又是另一番滋味,心中委屈,于是低下了头,撅起了嘴,也没有出声反驳的意思。
季东谦看到林小绪这副模样,暗叹自己不该拿这件事来开玩笑,惹了林小绪不高兴,想再讨他的好可得极大的心力了。
“好了好了,本宫言语有误,是本宫的错,林内侍可否替本宫斟酒,让本宫罚酒一杯?”
季东谦歪头看着林小绪笑着……林小绪心道自己向来难哄,这是东宫里所有人都知道的,可就是很难在季东谦面前任性,一来是因为季东谦的太子身份,但也不全是……毕竟林小绪自认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的这张快嘴,无论是谁都敢得罪的。可偏偏是季东谦!仿佛他生来就是要为他奴仆,使命而已,终生不得背弃……
林小绪看着季东谦这张可亲又可恨的脸,真是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他,可还是不情不愿地斟满了酒杯“一杯而已,太便宜殿下了,说什么也得多罚你几杯!”
季东谦哑然失笑,接过酒杯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接连三杯酒下肚,林小绪又赶紧续上,季东谦原想接着喝下,却见强撑病体端然坐在高位的皇帝,他的父亲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于是,端起酒杯,高举于额前,恭敬地行了个礼“儿臣敬父皇!父皇恩泽万世,岁同春秋!”
或许是元日宴热烈的气氛使然,皇帝今夜看着气色不错,只是在将要拿起酒杯时,被身旁的杨贵妃一手握住,阻止了“太子殿下怎么如此不懂事,陛下身体方才见好,喝了这酒还不得继续回骊山修养了?”
杨贵妃话里有话,分明是意指太子不肯放权,想要继续监国,这暗藏杀机的话显得与合乐的元日宴格格不入,此话一出,在场的皇亲们随即突然全部噤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皇帝这一家,像是在等待一场蓄势待发的决斗!
杨贵妃这样不分场合地针对季东谦,令皇帝的不悦,索性就不喝这酒,免得她又夹枪带棒说上几句,生出许多事端。
“太子这一年来勤恳办事,国事处理得都很妥帖,让朕能安心在骊山修养,身体才能那么快见好。”
“儿臣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分内之事。”
这对父子一来一去展现出的深厚“父子情”让杨妃很不舒服。
“陛下别只顾着夸太子啊,雍王此次南巡也是尽心竭力,办了不少事的。”
终于,皇帝看向了端坐在另一侧的季东和。
“嗯,元丘郎这个监察使做的也不错,不过朕要此番还是要叮嘱你几句,做事不可太绝,上位者做事也应该瞻前顾后,不可失了人心。”
季东和对这句貌似教导实则批评的话不甚在意,而且认错的态度也很积极。
“父皇说得是,儿臣定会努力改过。”
不过,宴会期间,季东和倒是又得了句夸赞,只是夸的却是被季东和安排在宴会上献舞的舞姬流萱姑娘。此后,季东和对这流萱姑娘愈发偏爱,凡是她的话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厢的皇家家宴办得盛大热闹,那厢的沐阳宫里却是冷冷清清,尤其是清音殿,流萱及一众受宠的舞姬乐师都随雍王到御前献舞去了,留下的包括林芸在内也不过七八人。
无缘参与皇家盛世,几个人也没有遗憾懊恼,掌几盏小灯,就能聚在一起玩闹。
过年嘛,总要图个喜庆,有个叫惠儿的琴师提出要每人各自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艺,用来助兴,林芸则被要求跳一支舞,推脱不得,又因小酌了几杯,稀里糊涂地被人怂恿着就跳了一曲旋舞。
要说这舞跳得如何?在座的人看完后都赞叹不已,惠儿拉着林芸使劲摇着,语调也拔高了许多“芸儿你的旋舞跳得这么好,竟然会被分作乐师,你可能不知道,王爷可是最爱欣赏旋舞的了!我敢保证,你只要去王爷面前随随便便献个舞,王爷绝对不会再看那个两面三刀的流萱一眼!”
也是平日被流萱欺负多了,众人竟全都齐声附和。然而惠儿的话却把林芸微薄的酒意一下子冲醒了,连忙向她恳求道“我这点微末的技艺不敢拿出去献丑,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等待出宫之日,还请各位姐姐不要太过谬赞,以免让人误会。”
见林芸无意争宠,惠儿疑惑地问“芸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侍奉殿下?”
“惠儿姐姐不可乱说,能服侍王爷是我的福气,只是我......我不能......”
有个稍年长的乐师看林芸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下了然“不就是外面有了情郎嘛!有什么不好意思讲的!”
惠儿不以为然“这世间还能有比得上雍王殿下的情郎?芸儿,既然你想要等年满出宫去会你的那个什么情郎,我们也不能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不过沐阳宫如龙潭虎穴,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等待出宫的那一天!”
既然大家都以为她是为情郎而守身自好,那就应该会为她保管这个秘密了吧,林芸这么想着,觉得这也许是个很好的借口,也就不再刻意去解释了。
可自那夜后不久,林芸会旋舞且技艺高超的传闻,不知怎么传到了流萱的耳中。
“哼,这个贱婢藏得可真够深呐,难道还想学那些娘娘一样凭着偶遇得宠?想得倒是美极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话虽这么说可还是派了心腹死死地盯着林芸,林芸也察觉到自己正被别人监视,做事也越发小心,可是该来的事却终究没能躲过去。
安州,正月初五,是林姜出发去长安的日子,约莫不消半月便能抵达,出发前林常发还将林家在长安的各项产业向林姜一一讲了个明白,给了她随意调用一切的权力。
母女分别,本应该最难受的柳夫人反倒并没有什么叮嘱的话,只让她记得,早日将林芸救出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