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一名身着黑色夹克和黑色牛仔裤的男子提着一大袋蔬菜和零食从一家超市的门内走出。
他将头上的棒球帽的帽檐又压低了几分,顺手摘下渐渐漫着水雾的墨镜,扫了一下左右两旁的道路,便撑起了一个紫色的雨伞,朝着附近的高级住宅区的方向走去。
街道两旁的墙壁上贴满了苏幼玄将要参加真人直播访谈节目的海报,也不知是有什么其他原因还是刻意纵容,无望市不管上上下下都对此次硕艺广播电视台的宣传举动保持着相当高的热忱。
大街小巷内,居家谈话中,苏幼玄这个名字都会从人们心里响起,他现在可是全市的热门话题。
但令苏幼玄本人感到奇怪的是,既然大家都对他的事情非常感兴趣,自己的住宅位置又很容易找到,为什么会没有人私下找过他呢?
这很不符合常理。
看着墙上被这连续已经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冲刷的只剩一层浆糊般的海报,苏幼玄面无表情,踢了一脚前方路上的海报残渣,继续低头前进着。
雨势越来越凶猛,周围的店铺也因这猛烈的暴雨而早早关上门打起了烊。
现在才十四点二十六分。
舒展了一下被超市的塑料袋勒得发痛的手指,苏幼玄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找个地方避避雨,顺便打个电话给无鱼,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别再又把感冒折腾严重喽。
顶着大雨,双眼沿着帽檐扫向街道两旁,远处零星的几家店铺也扣上了店门,马路上过去半小时了也不见一辆车经过,这里孤寂的有点不像自己熟知的街道了。
突然,正前方亮起了一团朦胧胧的黄色灯光,刺透了雨幕,映照在地上的小水洼里。
苏幼玄一喜,稍微抬起了压得很低的雨伞,目光顺着帽檐看见了前方街道的一拐角处,一家店铺里亮着一片昏黄的灯光。
“叮铃铃…”
苏幼玄打量了一下挂在门口上方的那个老旧铃铛,又朝店内望去,顺手关上了门。
这是一家钟表店。
墙上与两侧的柜台里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但若仔细去观察一番,就会发现,这里所有的表的时间都不相同,可秒针跳动的声音却出奇的一致,这让刚进来的苏幼玄感到些许诡异。
他将雨伞匆匆一收,将其靠在店门旁边,吸了一下鼻子,双手环抱在胸前,用手蹭了蹭略微有点寒意的胳膊。
发现柜台后面没有人,正欲向里屋喊去,他眼睛的余光瞥到了柜台上竟放着一个响铃,他犹豫了一下,望着柜台后通往里屋的狭窄没有一丝光亮的过道深处,随即按了下去。
“滴滴滴!”
苏幼玄没想到发出的声音竟然是这样,神情惊讶地望着在这铃声刚落下后,就从那黑暗的过道里走出了一个看似年龄跟他差不多的男子。
那人慢悠悠地走向苏幼玄,一件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个棕色马甲,黑色的牛仔裤配着脚上穿着的那双黑色的高帮靴子,看着对方的这副打扮,苏幼玄眉头微微一挑。
“好久不见,我的朋友。”
那人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朝着他说道。
路无鱼双眼微沉,她侧着头看了一下靠在床边的小柜子,上面一个数字钟表闪着微弱的绿光。
17:46
额头上的毛巾早已掉在了地板上,她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在昏暗的房间中摸索着手机。
她终于在小柜子上那数字钟表后面找到了她的手机,划开锁屏,一张有些模糊却仍旧当了她手机桌面多年的图片赫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图片上的内容是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一群孩子各拿着一只水笔围着一个正蹲在他们中间的年轻男子,而那名男子的脸上甚至白色的T恤上都被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奇怪涂鸦,可即使这样,男子的脸上依然绽放着笑容,眯着眼睛翘起下巴,嘴角边扬起的喜悦被拍照者通通存进了照片里。
路无鱼看着桌面上那个男人,伸手隔着屏幕抚摸着那人的脸颊,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恋,幽幽道:“爸爸,你看到了吗?我终于可以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我相信我会幸福的,这句话是你跟我说的,我永远都会记得…”
她的脑海里想起了她在大雨中与苏幼玄的那一刻,也想起了他将那把钥匙硬塞到自己手里的那一瞬间,也想起了三年前他出事那天,也是自己生日当天送给自己的那份礼物等等。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却止于第一次与苏幼玄见面的那一刻。
自己刚刚来到恒富公司的那一天,所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当时还是一个小小业务员的苏幼玄,那时的他正直年轻气盛,不管见到谁都特别有礼貌,所有的小细节他都能注意到,对待工作认真且富有激情,面对同事也热情和善解人意。
其实路无鱼那时并不太喜欢跟异性有太多的接触,可苏幼玄给她的感觉与其他男人不同,他好像知道自己讨厌什么,与自己说话和工作上的来往也非常会把握中间的尺度,这就令路无鱼对苏幼玄抱有了一丝好奇。
“咔…”
“啪嗒!”
钥匙摔在鞋柜顶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听着从卧室门外渐渐传来的脚步声,路无鱼心里一慌,连忙重新钻进了被窝。
“咔!”
门开了。
路无鱼微眯着眼睛偷瞧着卧室门口正张望着屋内的苏幼玄。
“糟了,手机还在被子上放着。”
但苏幼玄不知怎的,竟像是没有看到被子外面那个还在亮着屏幕的手机,抽身静静地关上了门。
路无鱼看到苏幼玄只是往这里瞟了一眼,就又回去了,心里还是有点小别扭,自己昨天都那么主动了,可他只是以她感冒为由,让她多休息,自己却跑到客房去歇息了。
路无鱼虽说有些小介怀,但她知道苏幼玄为何迟迟不敢接受。
苏幼玄只穿着一件家居服在厨房熬着粥,做着今天的晚餐。
刀切在案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苏幼玄一脸平静地处理着今晚的食材,可他的眼神中却时不时地泛着涟漪。
在他身后的客厅里,一个茶几上放着一张打开过的婚礼邀请函,上面写的日期正正好好也与苏幼玄参加硕艺广播电视台的采访是同一天。
春荷区,一家黄焖鸡米饭店内。
江易依旧是之前与苏幼玄见面时那副打扮,他坐在这家店内等待着老板上菜。
他这几天都是在自己的家里休息,赵德并没有让他去操心有关录节目的其他事宜,只是要求他保持一个最饱满的状态。
他在家里无事可做,便对着家里墙上贴着的由几块小的镜片组合成的大镜子练习对话。
江易住在春荷区租的一个小单间里,狭小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就只剩下一个破旧的大衣柜,而且这些也并不属于他,他只有一大箱衣物和一套被褥,一个手提摄像机以及一部手机。
他从前拥有的宅子在离婚时留给了她的第一任妻子李欣,那时候李欣并没有无望市的永久居住证,他们两人在一起三年,膝下并无子嗣,当他怀着亏欠之心告知李欣他在外面把一个女人肚子搞大了的时候,李欣并没有大吵大闹,她只是平静地听完他所说的话,然后在沙发的夹层里掏出了不知何时就已写好的离婚协议放在桌子上推到了江易面前。
协议上,李欣并没有向他提出任何要求,也没有想要拿走江易的任何东西。
江易看着手里的离婚协议沉默不语,等到二人去民政局签署离婚协议书时他决定把署名于自己的宅子留给李欣。
当时的他一方面对李欣心怀愧疚,另一方面那时的江易在硕艺广播电视台混得风生水起,所以并不怕以后没有饭吃。
他当初唯一的期望就是张珂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在与李欣离婚后的第二天,便在张珂的催促下又与其结了婚,李欣在电话里简短的道了声恭喜就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就在江易以为可以在膝下绕孙的美满生活里继续生活下去时,他在工作中遇到了赵德。
赵德比他小五岁,与自己现任的妻子张珂同年,当时听到上面把赵德分到他手下当他助理时,他就很不喜。
原因是有传言赵德是台长的私生子,现在只是在下面镀镀金,之后上去就不会有人说年纪太轻没有资历什么的。
江易很厌恶裙带关系,但在如今的社会就是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摆着一副和蔼的脸在赵德面前当一个好前辈,好领导,也寄希望于在赵德平步青云时,也不要忘记自己对他有多好。
谁叫赵德那眉眼与台长那么神似。
所以他在工作中尽心地帮助赵德讲解各种问题和注意事项,带着他参加各种饭局酒会,在他带着赵德与其他人的相处中,江易更加确信赵德的确与台长关系不一般后,他对待赵德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好。
直到某次他在与赵德参加完一个饭局后,借着酒劲邀请他再去自己的家里喝一杯。
那时江易的女儿已十四岁,而他的小儿子也才九岁,当他醉醺醺地向自己的妻子介绍赵德是谁后,便在一杯酒下肚后就不省人事了。
三个月过后,人民信息调查局建立,江易在裁员期不出意外的丢掉了工作,但当时的赵德已顺利升上了高层,就向上面提议留下赵德当一名普通记者。
在那时整个娱乐圈缩水时,能保住不失业就很好了,所以当他很庆幸自己原来撒的善缘没有白费的同时,他看到了张珂递给他的离婚协议。
他不知为什么,逼迫也罢,哭求也罢,都无济于事,张珂就抱着两个孩子丢给他一个早已包好的行李箱,不容分说地就逼着他签字。
正当江易怒不可揭想要跑向厨房拿菜刀砍死这个贱女人时,他忽然能听到对方的心声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张珂会离婚了,也弄清楚了赵德在他下班前看着他,眼中的深意了。
他妻子与赵德有染。
这个消息更令他杀意大增,但他瞥见自己的两个孩子望着他的眼神,以及感受到他们内心对自己的恐惧时,他愣住了。
手里的菜刀掉落在地上,刀尖对着自己,他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原地,无声地哭泣着。
“变态!”
他忽然听到对面张珂的一句咒骂,随即又听见了她的心中所想。
她知道了自己所犯下的不耻行径了?
没错,她统统都知道了。
“呜呜呜呜…”
江易终于忍不住了,跪在原地,在妻子和两个孩子面前,绝望地哭泣起来。
他签署了离婚协议书,再一次的把房子给了出去,但这次给的是他的小儿子江超,如今的他已经不具备资格抚养这两个孩子,所以张珂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他的生活,搬离的位置不远,也在江易生活的圈子里,只不过是他的领导赵德的房子里而已。
赵德比他年轻就已经离过四次婚,与张珂这是第五次,他不在乎她拖着两个拖油瓶跟着自己,他喜欢热闹,家里越热闹越好,反正自己有钱。
江易本想过去死,但他舍不得自己的两个孩子,如今能够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只剩下孩子了,所以他便忍气吞声地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在赵德的手下工作着,这里是离自己的孩子最近的地方。
“铃铃铃…”
“喂,赵哥,有什么事么?”
江易拿着手机放在耳边,手里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中。
“小江啊,在家准备的怎么样啊?”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赵哥你就放心吧。”
他夹起了一块鸡肉放在了米饭上。
“嗯,我很相信你,你肯定能做好这件事,只不过…”
江易正要低头的动作停了下来。
“赵哥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做不到的我也会挖空心思去做。”
“也只是一个小事,这件事你一定做得到…”
江易安静地听着。
“我让你把提问的话题再刨深一点。”
江易眉头一皱,他瞬间明白了赵德的意思,问道:“这样不怕惹出一些麻烦吗?”
“哈哈哈,麻烦?”
赵德在电话的另一边狂笑着。
“我要的就是麻烦,节目里越混乱越好,这样才能被称之为史无前例的电视节目。”
江易的筷子不知何时已放在了桌子上,他听着店外的雨敲打着门窗的声音,出着神。
“小江啊…”
“…我在呢,赵哥。”
“这件事完了之后呢,我跟阿珂打算去我早已退休的老爷子那里看看,孩子们不好带过去,我想着那时候就把他们交给你带几天…”
“啊?这,这是真的吗,赵哥,你没骗我,哦,不,没跟我开玩笑吧?”
江易闻言,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喜忧参半地问道。
“这是自然,你那边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
“不不不,方便,方便,我一直有空,求,让我带吧,我有空的。”
江易的孩子自从离开他后,从刚开始的一个月还时不时地给他打电话见个面,可之后就再也不主动联系了,江易也没有什么脸面再主动去见他们。
自己穷得不再能每次一见面都可以买礼物给他的孩子们了。
“这样啊,那好吧,你也别太担心别的,我可以在那几天把我家钥匙借你,你可以去那里照看他们的。”
“那就多谢赵哥了,谢谢…”
江易忧虑的神色一扫而空,不住地向身前的空气点着头哈着腰。
“但!”
江易表情一怔。
“你可要记住我说的话啊。”
赵德在那边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你放心吧,我会照做的。”
“嗯,那好,你继续休息吧,我相信你啊!”
赵德挂断了电话。
江易看着屏幕发亮的手机,握着的手指泛起了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