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和徐爸的心情很复杂，他们的孙子，儿子徐凌霄，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但一想到淬体可能造成的后果，他们的心里忍不住生出一腔悲凉。
徐凌霄站在爷爷的书桌前愣愣地看着桌面上那串钥匙发呆，从记事起，这串钥匙就挂在爷爷的腰间，谁都不让碰。但今天，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爷爷说，三成的生还率，让他考虑清楚再决定拿不拿这串钥匙。
拿，还是不拿？
人的一生会有怎样的经历呢？也许等你老了之后，回想起来，每一个重大的决定并不比抛一次硬币更困难。
可是此时的徐凌霄觉得真的好难，那串钥匙就像一枚硬币，正面，九死一生，反面，苟且偷生。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看似内心正在经历一场艰难的抉择，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实在不知道如何去决定自己的生死。
老爷子和徐希怀都没有催促他，看了看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父亲，徐希怀自认做不到父亲那样沉得住气，他紧张地用余光盯着儿子的手，心里在祈祷着，臭小子千万不要拿。
徐凌霄抬起头，视线停在老爷子的脸上，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个时候爷爷的头发还泛着黑，脸上的皱纹也没现在这样深，还没有长出这么多老人斑。
再看一眼坐立难安的父亲，徐凌霄伸出胳膊，一把将钥匙拿到手中。
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的老爷子深深地看了徐凌霄一眼，徐希怀表情里带着颓败和无奈。
徐凌霄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钥匙，动脉的震颤给予他触觉上更真实的回馈，右手的钥匙这么冰凉，又那么滚烫。
再出来的时候，徐凌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还挂着几颗汗珠，地库的钥匙被他放进了口袋，此时手里捏着的，是两颗命珠，刚才老爷子帮他将林鹿和小虫的命珠从体内逼了出来。
将两人叫到自己房间，徐凌霄手心一摊开，林鹿和小虫只觉得一股来自灵肉的亲和力从他手中传来。
“你怎么拿出来的？”林鹿毫不犹豫拿起命珠吞了下去，长舒一口气后问道。
“我爷爷帮我拿出来的。”徐凌霄疲惫地说道，硬生生将已经融合了的命珠剥离出来，过程并不轻松。
他把手机拿出来给林鹿转账，“这是上次从你那拿的钱，回头冬晨文苑的房子你也住着，到时候你找老侯，让他安排小虫去上学，对了，上次我跟他出了一次任务，你记得找他拿奖金……”
这套说辞林鹿很耳熟，当初楠爷爷经常开玩笑说等林鹿上了大学，他就让扈大叔把他砍了去卖钱，给林鹿当学费，那个时候他也总是这样絮絮叨叨交代很多事情。
她愣愣地看着徐凌霄，眼神充满了疑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啊，明天让我妈领着你们出去逛街，在南水，没有妖类敢乱来。”徐凌霄故作轻松地笑笑，拨弄一下小虫的头发，转移话题。
林鹿生性单纯，听见这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高兴地点点头。
晚饭人到的很齐，老爷子很高兴，但终究兴致不高，吃了一会儿，找借口离桌了，徐凌霄放开了心情，享受着家人的陪伴。
次日一早，徐妈和二姑带着几个小姑娘去逛街，她们刚一离开，一直等着的杜安安将师叔伯和几个师兄弟都通知上。
“大师伯，二师伯，六师叔，小师叔，二师兄…七师兄。”徐凌霄站在爷爷的卧室门口一一跟众人打招呼。
见人都到齐了，徐老爷子从里屋出来，在主位上坐下。
其他人也都纷纷在椅子入座，眼睛都看着老爷子。
徐家弟子知道，今天有大事要做。
“待会儿我和凌霄进地库，你们领着希怀在入口守着。”徐老爷子说道。
除了杜安安，其他人都是一惊，最宠徐凌霄的小师叔更是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师父？！”
其他人也瞬间坐直身子，绷紧了神经。
老爷子笑着看了眼小徒弟，摆摆手：“淬体而已，别大惊小怪的……”
小师叔周敬东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而已？！师父，这可是会死人的！”
说着，他扭头看一眼站在末座的徐凌霄，却看见这小子仿佛事不关己，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不吭声。
周敬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看向徐希怀：“师兄？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怎么不拦着他啊！”
徐希怀咬紧牙，不去看他也不肯回答。
“敬东……”
“师父！您是不是老糊涂了？唯一一个孙子拿来淬体？！”周敬东今天算豁出去了，毫不忌讳地诘难。
“敬东你听我说……”
“凌霄练不了斩妖经，那就让他儿子来练！他儿子不行，大不了师兄再生一个孩子！您死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多活几年，怎么着都给您把徐家护住！”
“敬东！”
“敬东说什么呢！”
众师兄出声呵斥。
“小师叔你别说了！”徐凌霄终于还是忍不住，他打断小师叔的话，“是我自己要淬体的。”
周敬东霍然转身，“你疯了？！你知道淬体是怎么回事吗？是要在你心口开一刀，然后把妖丹妖元炼成的精华灌进去，让它随着你的血液流遍你的周身，就算你挨得住那一刀，你挨得住五脏六腑和骨肉都重新造就一遍的痛苦？！”
“小师叔我没疯！我也……必须挨住！”徐凌霄反驳道：“我室友受了我的牵连，已经被赤瞳抓走了，这次就算你们能把他救回来。那下次如果你们出事了，我找谁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亲人朋友因为我出事，我总不能等我儿子长大了再给你们报仇吧？”
徐凌霄停顿一下，“徐家就是一个虎穴，虎穴里，容不下一只老鼠！”
最后一句话让周敬东眼眶一红，他僵在原地，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恨恨地挥了挥拳头，大步出了老爷子的卧室。
“敬东你干嘛去？”大师伯在后头喊道。
“我回去拿刀去！”周敬东气急败坏地说，在徐凌霄的面前他停了一下，目光恨不得扎进师侄的眼睛里，“你放心，小师叔只要有一口气在，肯定护你周全！”
其余人相互看看，默不作声起身去准备。
古往今来，淬体成功的例子少之又少，一方面不仅是因为难度系数大，另一方面，在过程中，大量的妖丹妖元，极有可能引来心生贪念的人或妖类前来出手抢夺。
徐家血脉特殊，待会儿徐凌霄的血液必然会有异变，必然会有气息外泄，老爷子要弟子们守住徐家，有徐希怀等人，除非是数位妖尊入侵，否则等闲妖类进不来。
安排妥当之后，徐凌霄亲手打开藏在爷爷床下的暗门，眼前是一段石梯向下延伸。
老爷子就跟在他身后，伸出食指，一撮白色的火苗像一点烛光出现在他指尖，却比烛光不知亮了多少。
下方的路瞬间变得清晰，徐凌霄定了定神，走在前面，顺着石梯进入地道。
一路向下，又开了三道门，徐凌霄感觉已经到了地下十数米的深度，终于前方陡然开阔。
这里类似于一间前室，大概有七八个平，前面几步是一道更大更厚重的门，门上画满了晦涩复杂的图案，看似没有规律，仔细再看，又似乎别有奥妙。
“武当重阵法，龙虎修符咒，这是当年我太爷爷的太爷爷请两家的掌门合力打造的地库，门一关，连我都感觉不到里头的妖灵。”见徐凌霄停下，老爷子介绍给他听，带着几分追忆，带着几分唏嘘，他接着感慨道：“居安思危，兴许祖先早就料到会有后人要淬体，这里头，就是我们徐家的底蕴所在。”
只差了一步的距离，老爷子的声音却像是穿越百年传到他的耳中，徐凌霄怔怔地看着那道门，视线变得有些恍惚，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对自己的家族从来都不了解。
“凌霄。”
徐凌霄回过神，扭头看着爷爷。
“这道门背后，可能是死亡，可能是无休止的厮杀，无论如何，肯定不是你想要的生活。现在出去，你还能继续上学，继续在大城市生活，继续做个普通人。”
徐凌霄视线转回到密室的门上，他摇了摇头，往前迈开步子，边说：“我去开门。”
老爷子没有马上跟上去，他站在原地，看着跳动的火苗映射下，少年的影子也在晃动，他看得入神。
这个瞬间，年轻人就像是一柄藏锋于鞘的剑，他踩着黑暗，光明却围绕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