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怡福居。
钟悦内心依旧五味杂陈,忐忑不安,钟德义一进了院门就开始骂骂咧咧,骂那赫映茹就是那野狐狸撒尿——骚气冲天!她是蝙蝠身上插鸡毛——算什么鸟!一大早起来就没看见钟悦,钟淼也不说,就叫他宽心,自己干着急等了一上午,迎接太子的时候看到钟悦那狼狈的模样,直心疼,钟德义虽不是亲生父亲,平时也优哉游哉,但是在家从没让钟悦进过厨房,端过茶水,做过伺候人的事!三年来,是有父女感情,把钟悦当女儿在宠的。那赫映茹那德性,真是欺人太甚!
啊淼还算轻松,他一直信任钟悦的聪慧,所以不慌不忙的。他进了院门就去了正屋倒了两杯茶水,给了钟叔一杯,端起另一杯,才发现钟悦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屋来,直愣愣的,背对屋门口站着,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这姿势常常被钟德义嘲笑,这是哪里学来的大爷风范,但是啊淼知道,这代表着阿姐有愁绪。
“阿姐~喝茶。”
钟悦闻言回头,见啊淼浅浅的笑着,端着一碗颜色宜人的绿茶,钟悦心柔软了,想起三年前,自己和钟德义随着难民北上,路上太多没了爹妈的孩子,没有人有愿意收留他们,这些孩子随着难民乞讨,风餐露宿,跟野狗抢食,大家自身难保,也只能当没看见,钟悦遇到才12岁的啊淼。
那时候,啊淼叫什么来的,钟悦都已记不得,却记得啊淼与旁的小孩不一样,他只身跟在难民队伍里,不哭不闹不抢,乞讨来的食物会认真计划食用,过河的时候,把鞋子挂在脖子上,会给自己编个简易的草鞋,防止划破了脚,钟悦没几天就喜欢上了这个聪慧隐忍的孩子,得来的食物总是剩下一点点偷偷给他,啊淼从不多话声张,只是接下食物之后的日子,会偷偷远远的跟着钟悦二人,总在钟悦走路辛苦需要帮衬一把的时候出现,递个芭蕉叶做扇子,塞两个指甲盖大的野果子,会在钟悦爬山上不去的时候扶一把。那钟悦本就无依无靠的心渐渐就被这懂事低调的孩子塞满了。
难民大部队要东拐去苏州,分开之际,钟悦万般不舍,想着这孩子没爹没妈,这一路可怎么办,但是,自己本就是钟德义好心收留......怎么好意思开口,好在钟德义早看出来了,想着钟悦肯定是思念亲人,把这孩子当自己弟弟了,就主动收留下来,钟悦和啊淼两个高兴坏了,钟淼这名字还是钟悦取的,钟悦觉得啊淼这样纯净懂事的人,颇有上善之水的意味。
“谢谢啊淼,你今天表现的很好”
“阿姐,你在担心什么?”
“逃不过你的眼~呵呵”钟悦强笑了两声,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开口:“我不是很想去......太子府的宴席......啊淼你呢?”
“阿姐不去,我肯定不去,那我去找姑姑,推了去,阿姐辛苦了一夜,也是该好好休息的”
“悦儿!你不想去!咱就不去,你在那破厨房累到现在!爹陪你俩,不去了!”
钟悦心想,太子大宴,来的宾客那么多,少了三个人肯定不起眼,而且说不定是自己多想,想那赫映茹巴不得自己千万别去,就想着是不是找姑姑去请个假......
还没拿下注意,钟德惠已经进来了,手里提个食盒,钟悦看了眼便猜到里面是什么。
“悦儿,怎么在院子里站着,等我啊?”
“可不是嘛,姑姑来的巧了,我正想去找您呢,今晚的宴席......”
“今天啊!悦儿啊!你可是帮我好好出了口恶气啊,悦儿,你也知道那赫映茹是什么搬弄是非的角,太子钦点你俩,咱们啊!要一鼓作气,要是不去,可有文章做了。”
钟悦盯着钟德惠,伸手接来钟德惠手里的食盒:“姑姑还特地送一趟,真是~啊淼,把这食盒拿厨房去,再烧点热水,我要好好洗漱一番,爹,您也去帮忙吧~”几句话把二人支开。
钟悦酝酿半天“姑姑,啊淼还小,他性格本就不爱热闹,要不就别让他去了。”
“哎,太子亲自点了名了,这是看着你姐弟俩,都去!”
钟悦只好开门见山:“姑姑,太子从小是您带大的,有些事,姑姑自然是知道的,太子……可是比较喜欢我们家啊淼?”
钟德惠眼睛闪过一丝慌张,开口却是大大咧咧:“可不是嘛!太子有个十一弟,是皇上的老来子,也是长的白白净净的,乖巧聪明!太子未出宫以前,可喜欢十一皇子了,这啊淼乍一看,还真有点像。”
“姑姑,我不是那意思……太子好似对太子妃,侧妃都没什么感情?”
“害!太子妃那人,你又不是没见过,冷的跟冰一样,那侧妃,太子面上不说,要不是太子暗地惯着,她能那么猖狂?感情嘛……不瞒你说,太子确实没什么定性,成婚前,三三俩俩姑娘也是招惹不少。”
钟悦暗忖,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啊淼才15岁,太子都30出头了,这个年代都是可以当爹了,我看着啊淼就是当弟弟一样喜欢,太子说不定也是如此。要说他真喜欢男的,府上早就应该养着几位了,他这身份,没人敢管。
钟德惠见钟悦脸色缓和了好多,立马走人:“悦儿,姑姑前面忙着呢,我走了啊,姑姑等你俩,要来啊!”
这下钟悦没了托词,悻悻来到厨房,啊淼正在那往灶里放柴烧水,钟德义在那一口一口吃着那食盒里的豌豆黄梅糕,钟悦就知道,钟德惠怎么会忘了给太子做,这糕点特地送来,大大方方的摆在这,似乎再说着,我们是一根绳上的一家人。钟悦闭上眼睛,疲惫如同潮水一股脑的涌上来,眼皮累到刺痛,大脑却异常的精神。
洗过澡后,钟悦再也没坚持住,睡了过去,这一觉就到了申时,啊淼敲门叫醒了钟悦。这时候钟德义已经去了,还留下话,钟悦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了,出了岔子,他兜着。
钟悦无奈笑笑,这爹真是急脾气,静下想了想,还是觉得可能自己太敏感了,就理好思绪,带着啊淼前去似锦园赴宴了。
穿过走廊,钟悦还有些蔫蔫的,对即将要参加的宴席总有些排斥,啊淼乖巧的跟在身后,不一会,两人转角便看到了似锦园的园门,此时,时近日入,似锦园风景如画,钟悦远远的就看见红透了半边天的晚霞笼罩着那园子,园子里灯火通明,园子中间的凉亭里面已经有乐师在奏着舒缓的声乐,园子的东面是悦目台,那台子的位置正对夕阳美景,俯瞰整个似锦园的桃红柳绿,往下来是整整齐齐两边排开的坐塌餐桌,仆人穿梭其中招呼着前来赴宴的客人,人声鼎沸。
钟悦怔怔地看了一会,直觉得如梦如幻,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突然脑袋上方一个不明物掉了下来,啊淼连忙拉开呆住的钟悦,两人抬头望,还没看清楚,就听得身后一声尖叫
“啊!世子!世子你可当心啊!来人啊!世子爬树上去了!”一丫头手舞足蹈地乱叫。
钟悦钟淼这下看清了,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孩子,已经爬上那树的最高处,那高处的树梢被风吹的晃荡,那小孩紧紧抱着树干,摘下那果子,往地上扔,嬉笑着丝毫不觉得危险。
闻声赶来的仆人,都在下面叽叽喳喳地劝,最先尖叫的那丫头估计是贴身伺候的,这时已经害怕的带了哭腔。
“走开!你们都走开!小爷我自己会下去!”
众人哪敢走开,就差跪下,拿来梯子的仆人,架也不是,放也不是,在那干着急。
什么熊孩子!钟悦心想,此时再看看啊淼,觉得自己捡的这弟弟简直是人间天使,啊淼拉开钟悦避免被砸以后,就一直把钟悦护在身后,一边抬头提防着上面的小世子扔的果子砸到钟悦,一边皱着眉毛看这一群人堵住了他俩的去路,两人被越来越多的人挤得无奈往后退。
“砰”钟悦撞上了什么,还没等回过头,脑袋上方就传来一句:“晖儿~”
钟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撞进了谁的胸膛,那人沉稳略带低沉,磁性却又清晰的声音透过胸腔,震的钟悦半个身子都麻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像被火烧了一样,烫的吓人。她连忙挪开身子,就听得那人说了句:“抱歉,借过。”就从钟悦身边走过,仆人们也让开一条路,那人在树下停下。
该死的声控,钟悦暗自责骂自己,自己这犯的什么花痴,脸都没看见,想到这,钟悦抬头偷偷看向那人,还没看太清楚,就听见那人笑着又说:“晖儿~玩够了,下来!我们要赴宴入座了。”
“我不!太傅!我还没玩够呢!”树上的小世子胡搅蛮缠,钟悦听的想骂人,这么温柔的男子,你这孩子怎么还可以这么熊?
那人却没恼:“不着急,你好久不来你太子伯伯府上了,我刚从那似锦园过来,看到好多新鲜的东西,我带你去看?”
钟悦听着这温柔耐心的语调,心都要化了,那孩子却歪着脑袋,还有些犹豫。
那人不等树上的孩子答话,诱导道:“晖儿,你爬这么高,可想好了怎么下来?”
那小世子来了精神:“太傅!我抓着着树杈,往下荡,就跟荡秋千一样,然后再跳下来。”
“那你试试”那人说道。
这还得了,仆人们听的倒吸凉气。那小世子听得老师这么说,立马就行动,往近处的树杈爬去,抓住树杈就松了双腿,半吊在空中,两只腿努力的向上蹬,奈何手臂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像个青蛙一样挂在树上,上不去下不来,更别提荡起来了。这时小世子才意识到危险,开口哇哇哭:“太傅救我,太傅……”
仆人们立马架梯子,那人却摆手制止了,任凭那孩子挂在那鬼哭狼嚎的,没几秒钟,那孩子就坚持不住,啊的一声掉了下来,只见那人往右一侧,调整了位置,伸开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小世子。把他放直在地上
众人连忙上去检查那惊魂未定的小世子,小世子自知惹了祸,低着脑袋不说话,众人见没什么事也就散去,留下那之前的丫头,在那请罪:“世子说要我去给他找些吃的,说在原地等奴婢,奴婢回来…….就看见世子……”
“嗯,知道了。晖儿,跟我走。”
那人回头,钟悦一眼对上了他温柔似水的双眸,狭长略弯的的眉毛让面容显得柔和,秀气笔挺的鼻子显出内敛的神态,棱角分明的薄唇淡淡的闭着,这个人真美好,比自己见过的,遇见的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还要美好。钟悦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听见自己的重重的心跳,那声音大的吓人,钟悦似乎看见他张了嘴巴,似乎又听见他说了一声借过,钟悦不由自主讷讷地让出位置。
钟悦隔着长廊,看着那人带着小世子往似锦园的方向走去,钟悦呆呆的望着他的微笑,他微微欠身和府中的谋士行礼,他好听的声音在说“在下温若谷,旷兮其若谷,这是不才名字的由来”,她霎那看不清别的面孔,听不见旁人说的话,只牢牢记住温若谷这个名字。
钟悦想,该死的声控,不怪自己花痴,只怪这一天天色太美,夕阳太娇俏,洋洋洒洒在他身边镀了一层光,还怪那徐徐的微风,懒懒地麻醉了自己的心房。
钟悦胡思乱想着走进了似锦园,钟淼奇怪地看着神色怪异的钟悦,不得其解。钟悦钟淼落座在钟德义旁边的位子,小世子和那人在对面并排坐着。
“爹,对面第一排最左手边,那小孩是谁啊?”钟悦轻声问钟德义
“哦,那是四皇子的儿子,墨晖世子。”
“那……他旁边的就是四皇子?”
“哪能,皇子们都在悦目台上坐着呢。”
钟悦看了看悦目台上,台上两边已经坐下了一些人,左边为首的是一十岁左右的小孩,想来是前段时间过生辰的十一皇子墨禔了,钟悦略有耳闻,右边为首的是一和太子年纪相仿的贵人,身着金丝绣图白底衣,仪表堂堂,相貌不凡,想来应该就是四皇子墨礼。太子还没来,中间的位置空着。
“那世子身边的人是?”钟悦明知故问
“那是世子的太傅,温若谷。”
“这太傅胆子挺大啊,感觉他对世子挺严厉的,丝毫不顾及世子身份。”钟悦反话打探着,生怕钟德义知道自己的心思。
“太傅嘛,当然要严厉,身份嘛,那温若谷是当今宰相的儿子,别说世子,四皇子也是很尊重他的。”
钟悦一听,心思沉下来,钟悦对这古代的人当官的印象并不好,勾心斗角不说,三妻四妾就让钟悦万丈的热情消了一半了,也好,本就是路人甲乙丙,钟悦努力拉回思绪,宽慰自己。
“不过这温若谷也是奇怪,不爱仕途,就爱当老师。“
“世子太傅,身份不是很高嘛?”钟悦奇怪
“太傅,只是尊称,又算不上官位品级,况且这温若谷压根不想当官,他每日午后去四皇子府上给世子上课一个时辰,上午呢,自己开了个私塾,就做个私塾先生。”
“那宰相会同意??”钟悦惊呼。
“他是庶子。”
钟悦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她知道,这个年代庶子意味着不管你才华多横溢,很多东西都是排在嫡子之后。钟悦生起无名状的心疼,同时又对他这个甘做私塾先生的淡泊名利的表现打心底的喜爱敬佩。
正聊着,太子入了座,宴席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