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冰雪消融,千里北国渐渐脱去身上的银装,露出原来的莽原之色。
一阵密如鼓点的马蹄声在通往咸阳的大道上轰然响起,迅如闪电般由远及近。马蹄翻腾,鞭声如雨,漫天尘土中现出一名策马飞驰的秦军骑兵。他的身后背着一个条形包袱,用布带缠得紧紧,里面显然装着极其重要的物事。
七国之中,秦国的国力最强,仅从道路的修建上便可看出秦王赢政无与伦比的霸气。以国都咸阳为中心,平直的道路四通八达,甚至延伸至人迹罕至的偏远地带,将数十座大小城池全部连接起来。道路的便利,使补给物资能够迅速穿越秦国边境,到达战场的最前方,为强大的秦军南征北战提供了最为可靠的后勤保障。
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勒住胯下之马,冷冷地看着远去的秦兵,心中若有所思。
这人正是战鹰。离开潼关之后,他决定前往咸阳救出爷爷和惊虹。由于身上的伤势尚未痊愈,便在市集上买了一匹马代步。此马虽然远不如烈火神骏,但毕竟比步行快了不少。就这样,他一路上晓行夜宿,一面运功疗伤,一面急急赶路,此时距离咸阳已不足百里。
方才那名秦兵身形摇摇晃晃、疲惫不堪,却依然挥鞭不止,拼命赶路,显然在传递着一件极不寻常的消息。战鹰心中不禁暗想:难道战事又起,秦国又要攻打哪个国家?
策马前行,事情的端倪渐渐显露出来。从咸阳城外三十里开始,每隔五里,便设有一个哨卡。过往行人只进不出,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搜身检查,严禁携带任何金铁之器进入。这一举动正是战争前夕严防奸细的铁腕手段。
为了方便行事,战鹰将明月刀埋藏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同时改变装束,扮成一个文弱儒生,举止相貌与以前大不相同。他在秦国已有一段时日,口音已与秦人毫无二致,因此就算是相熟之人,恐怕也难以认出。由于身无长物,举止文弱,他在通过前面几个哨卡时,并未受到过多的留难。但是当他准备进入咸阳城时,却受到了极其严格的盘查。
负责南门出入检查的是一名中年都尉和四五十名士兵,检查起来甚是仔细。战鹰站在那里被一名秦兵上上下下搜了三遍,依然没有放行的意思。当然在这之前,战鹰运功改变了身上肌肉的形状,身材显得瘦削了许多,仅用手摸根本发现不了异常之处。
“这位兵大哥,我可以进城了吗?”战鹰耐心地问道。
这时,那名都尉走了过来,盘问道:“你是那里人?到咸阳来干什么?准备呆几日?城内有亲戚吗?”未等战鹰作答,他已一连串问出十几个问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战鹰,右手握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发难。
对此,战鹰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一一回答,自然是无衣无缝,毫无破绽。
那名都尉没有发现可疑之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口对他说道;“你可以进去了!”
战鹰连忙小心翼翼地躬身称谢,牵着马儿向前走去。正当他走过都尉身边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道凌厉的掌风向自己的右肩袭来。
其他士兵都在几步开外,因此袭击之人除了那名都尉,不会有其他人。电光火石之间,战鹰决定冒一次险,赌上一赌,立时将护身罡气卸去,任由此掌击在自己身上。
“啊!”看似柔弱的身子被打得一个踉跄,他险些扑倒在地上。此掌果然只是试探性质,力道并不太大,但是如他此时装扮的身份,仍然无法轻松消受。
缓缓站直身形,战鹰的嘴角痛苦地咧在一边,用手揉着右肩,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回头看了那名都尉一眼,却见他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开始检查另一个进城的人,显然对他不再怀疑。
战鹰心知自己已经蒙混过关,牵着马儿向城中走去。上次他和惊虹一同前来,这次却是形单影只,佳人不在。街头的景致虽与上次所见别无二致,却是物似人非,心情迥异。他的心中倏然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
这时,战鹰的目光一转,看见不远处的牌楼边围着一大群人,仿佛在议论着上面所贴的一张告示。
他的身材原本修长而挺直,与一般秦人相比尚要高出少许,因此不用靠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告示上这样写着:紧急征兵,凡十六至四十五岁的男子,务必于本月初八以前在里长处登记造册,不准外出,随时听候征召。
这份告示证实了战鹰的猜测。功聚双耳,站在前面的两个人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左边一人摇了摇头,随口向旁边的同伴问道:“又要打仗了,不知大王这次要攻打哪个国家?”
同伴答道:“听说是赵国。”
左边这人怀疑道:“你如何知道?别是瞎猜的吧!”
同伴胸有成竹地说道:“这个消息绝对可靠。你忘了,隔壁阿三的弟弟在宫中当禁卫。我就是前日从他口中听说的。应该不会错!”
左边这人叹息道:“上次我大秦攻赵失利,大王一定想一洗前耻、重振国威。不过赵国也非弱者。若是这次他们又派李牧为将,恐怕我军还是讨不了好!”
同伴同意道:“可不是,我的堂兄就死在上次大战中。那次若不是因为我当时生了一场大病,恐怕也会应征入伍,今天恐怕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左边这人显然知道不少内情,咽了口唾沫,正准备继续再说。他的同伴突然看见了什么,急忙拉动他的衣角,轻声说道:“别说了,有几个禁卫向这边来了!小心他们抓你坐牢。”
左边这人回头一看,顿时噤若寒蝉,急忙低下头和同伴一起转身离去。其它的围观者也随之一哄而散。
战鹰不欲多事,当即离开那里向前走去。走不多远,便见一队秦兵迎面而来,护卫着一辆黑漆双辕马车,向东大街方向行去。
当马车经过战鹰身旁的时候,他的心中倏然一动,突然放开手中的缰绳,侧身闪入旁边的一个小巷内。几乎同一时刻,马车的侧帘被掀了起来,露出一对寒光四射的眼睛。
旁边的一名都尉见状,连忙举手停住队伍,躬身问道:“国师,有什么事吗?”
神秘的眼睛隐入帘中,马车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们到旁边的小巷中查看一下。”
那名都尉连忙应是,带着几个人奔入小巷,不一刻便转身回来,回禀道:“启禀国师,这是一个死巷,里面没有发现任何人。只是巷口有一匹马,不知是何人所留?”
“把那匹马牵过来!”车中之人沉声道。
马儿当即被牵了过来。这时,前帘翻动,车中人缓缓走下车来。
眼见这人下车,车旁的一干秦兵立时单膝跪倒在地,个个头颅低垂,没有一个人胆敢望他半眼。
这人身形极高,肤色白中透青,脸形瘦削,如斧凿刀刻的一般;鼻梁高挺,唇角分明,显示出极强的自信和坚毅;一双眼睛竟呈深蓝之色,顾盼之间,犹如天上的晨星闪烁不停。他的穿着十分奇特,头戴高冠,身着一件血红色的长袍,腰系金边黑带,身形气度竟然远胜王侯中人。
走到马儿旁边,红衣人伸手抚在马头之上,闭目沉声道:“这个人还在附近,你们立刻分开去搜。”
话音刚落,他的眼睛猛然睁开,目光直落在不远处的一座屋脊后面。
“就在那儿!”红衣人腾身而起,两袖张开,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直向目标处飞去。
战鹰确实躲在屋脊后面。眼见红衣人居然能够借由马儿身上残留的信息发现自己,不禁大吃一惊。虽说此时他的功力已然恢复了七八成,但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的咸阳城中,绝计不能与敌人发生正面冲突,如今唯一之举就是尽力避开对方。
刹那间,战鹰的身形猛地一沉,突然消失在屋脊之下。
脚刚落地,战鹰立时展开身形,穿墙过院,急速地奔跑起来。他的身法迅如鬼魅,快如轻烟,一般凡夫俗子根本无法察觉。可是,无论怎样施展闪躲,却始终感到一股阴寒之气如附骨之蛆一般无法摆脱。
“这人究竟是谁?”战鹰一边奔跑,一边心中暗想。若不是担心打草惊蛇,不能身份,他几乎忍不住要回转身来,与之一决高下。
就在这时,战鹰感到一道箭矢般的劲气直向身后袭来。他立时身体前倾,速度却丝毫不减,同时衣袖向后一拂,准确无比地将袭来之物卷入其中。
“嗯!”耳边传来一声略显惊异的冷哼,战鹰顿觉心头一震,同时感到身后之人的速度突然倍增,转瞬之间已离自己不足三丈。
这人的轻功之高,着实令战鹰感到意外。眼见无法摆脱对方,他身形一闪,轻飘飘地落在一座矮楼之上,缓缓转过身来,同时从怀中摸出一块青巾蒙在脸上,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此举显然在红衣人的意料之中,只听他的口中发出一声冷笑,轻身落在战鹰的面前。
“你是何人?”红衣人沉声道。
战鹰负手而立,微微一笑道:“何必多此一问!有本事自己来查吧!”
红衣人却不动怒,只将一双充满魔力的眼睛直直地盯向战鹰。
两人的目光骤然交接,战鹰心中一惊,只觉对方的目光仿如实质,如毒龙般向自己的眼中射来,顿觉呼吸不畅,浑身上下泛起一阵酸软无力的感觉。
他的心中倏然一动,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魔门时的遭遇。这个红衣人施展的分明是魔门的摄魂大法。更令他惊骇莫名的是,此人的魔功竟比“魔宗”向独尚要高出一筹。如此可怕的对手,在他刚入咸阳之时便已遇到,真是不知幸与不幸?
红衣人看到战鹰的眼神渐入迷离,嘴角处不禁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缓步向前,宽大的长袖疾甩而出,直向战鹰的面门罩去。
当长袖将要袭中目标的时候,红衣人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原本如囊中之物的蒙面小子竟然在眨眼之间消失在他的面前。长袖收回,他不禁勃然大怒。屋顶处竟然出现一个两尺宽的大洞,对方竟然踩破屋顶,眼睁睁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脱了。
“后会有期!”屋下传来战鹰朗朗地笑声,奔跑的声音迅速远去。
红衣人心中大怒,暗道:此子适才分明是假装失神,借自己心存轻视之机,寻隙逃脱。如此反应敏捷、智谋极高的年轻高手世所少见。若是今日不能除去,以后恐怕后患无穷。想到这里,他的口中发出一声厉啸,双袖一展,径直向战鹰逃走的方向追去。
“哗!”战鹰从一口井中冒出头来。左右看了看,四处并无他人,随即如壁虎般灵巧地猱身而上,不一刻便站在地面上。方才,他竭尽全力地在大街小巷中左右穿行,却始终无法摆脱对方。最后他使出一招“声东击西”之计,摒气躲在井水之中,方才逃过了红衣人的追击。
此时,他的全身已被井水浸得透湿。眼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禁暗自苦笑。自己号称“武神”,居然被人追得被迫跳井,若是被好事之徒传扬出去,自己在江湖中定然颜面无存。随即转念一想,大丈夫能屈能伸,待自己救出爷爷和惊虹,且伤势痊愈之后,再找此人算帐也是不迟。
不过,这个红衣人的武功确是高得出奇,即使是战鹰身上无伤,恐怕也无稳胜对方的把握。如此可怕的敌人,不知是何来历?
正欲运功烘干身上的衣服,战鹰突然感到不远处正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心中突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