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无医深觉自己头发要秃。
无头无脑地被迫开启千秋副本也就算了,之前的坑多到要死也就算了,怎么连他认识良久的高舒夜也崩得让他完全不认识了?
“叫爸爸?这几个字怎么被高舒夜组合说出来的?她是什么时候学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难道她是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和其他人有了发展?
“说,那个人是谁!什么时候的事!”
“啥?”
“师兄……”
高舒夜的懵逼声和着一女子的声音同时响起,让药无医听得不太真切。
“师兄,你便再为九点儿剧透一下人生如何?”
恍惚中,女子的声音清晰。逐渐地,她的身影也变得明亮起来。
药无医遮住眼,看着距离他手旁便有一扇紧闭的门,他不自觉地伸手将门推开。
随着门逐渐被打开,嘈杂声,连带着房内的书卷味扑面而来。房中熟悉的白色衣冠们,还有那个在书桌中埋头作画的白衣少年都映入他的眼底。
见门开,房中瞬间鸦雀无声。待看清是他时,又爆发出更大的吵闹声,如同小时候那样毫无烦恼所以无时无刻不在玩闹。
药无医慢慢走进屋内,拨开正在玩闹的同门,径直地走向那个在众声喧哗中依旧挥墨作画的少年。
那少年似有所感,抬头看向他的后方,那个喊他师兄的女子一眼,由浅到深地绽放了一个笑容,伸手把那女子头发揉乱,对他笑道“师妹,你总是这么爱哭。”
女子闻言,伸手抚面,却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红衣亦变回屋里人穿的白衣儒冠。
药无医看着女子伸出双手,扯过作画少年的衣袖,嚎啕大哭起来。
“啊啊啊,我的袖子!你哭就好了,为什么要把鼻涕和眼泪抹我的袖子上!啊,你怎么还使劲抹我胸前!住手,抹衣服得了,别抹脸啊!”房间里响起白衣少年的嚎叫声。
一切都那么真实,一切都似在说明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
药无医看着,笑了一笑。却不想在下刻,屋里的布局却已经变了模样。
那里大堂广阔,是刚刚他与高舒夜所见的听潮阁内。
听潮阁中,有一件瓷碗,云破天青色,底部隐约可见“御制”两字。
瓷薄如蝉翼,自带着沉静与温厚,衬得拿着瓷碗的男子通身气质胜玉。宝光内润,更是为他挥刀割腕的动作平添了几分诗意。
长刀如水,通身淡青。脊高体狭,形如雁翎。刀寒似雪,吞饮着鲜血,满意地发出鸣声。刀鸣声阵阵,合着屋外的潮声,此起彼伏。
潮水汹涌而来,倏忽而去,包揽着那男子心中的恩仇同遗憾,一并化为泡影。
潮声远去,一江春浪重归平静,只有阁外的雨打风吹声回响着。望着阁外的雨润烟浓,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男子对药无医轻声道:“当初,为满足他听潮观海的私欲,特意在这四面环海处要人建了这听潮阁,作为他与心上人的洞府。
建成后,他却嫌弃阁里房间太多,阻碍他赏景阅人。他便将阁中房间悉数打通,并归一处。而如今,阁中布置一如当年,只有那远在天水相接处的堤岸上,被风吹过的芦草正提醒他此刻已非往日。”
雨骤风急。
男子说罢,勉强扯出一笑,不待药无医回答,便带着他的长刀,他身上的血腥味,他手中那件精美却在表面留有无数裂缝的瓷碗走进阁内深处。
在阁深处缚有一白衣女子。那人是他一生业障,永远参悟不透的因果,是他穷极一身笔墨也无法勾勒出的浓墨画卷。
可那人的眉眼并不出众,性格也不动人,才情更不会让人惊艳。
但他却像着了魔似地念在了心里,那人的音容笑貌永远潜藏在他的魂梦深处,要他时时都要掂记着收拾自己的衣冠。
今日那人的容貌依旧是他欢喜的模样。
男子不由地带着一分紧张,把他手中的瓷碗小心翼翼地递到那人眼前,温声地说道“喝下去”。
阁内的白衣女子闻声抬头,是刚刚叫药无医师兄的红衣女,不屑地瞥了那满意一眼,嘲讽地说道“原来,你这么想我死?”
那白衣女子嘲讽人时,总喜欢扬起头来,先狠狠地翻一个大白眼,然后定定地盯着对方的双眸。
嘴角上扬,嘴皮子一张一合,云淡风轻地说出几句瞬间能挑起对方情绪的话。待对方真如她所愿地被激怒时,她便满意地露出自己的小虎牙,毫不吝啬地赏给对方一笑。
他那时曾爱极了这笑。然而今日,那白衣女子却只是双目无神地瞥了他一眼,嘲讽声有气无力,更不曾多笑一下。
看着白衣女子那失了魂的模样,那男子心中一阵抽痛,所有心中的难舍都化为苦涩。低声道“不,我放你走。只要你喝了它。”
白衣女子闻言,瞬间暴起,毫不犹豫地抄过男子手中的瓷碗,将碗里的鲜血喝了下去。并且二话不说地便朝阁外走了出去。
动作一气呵成,过程中毫无半丝留恋。
男子站在原地,克制着自己重新变回淡漠疏离。他站在原地,向已经踏出门外的白衣女子决绝地说道“你我之间就此缘尽。如你所愿,我与你至此永不相见”。
白衣女子听到他的话,嘴角勾出一抹笑,朗声嘲讽道,“将军可真是说笑,正邪从来一体。怎能说无缘?只是我在黄泉路上,向来学不会回头。”
他两互相背对着对方,任凭黑夜将自己的心事封存,也不肯再看对方一眼。
白衣女子说罢,便直接御剑远去。只留下男子一个人静静地听着夜雨敲窗。
随着星移斗转,潮声来了又去。药无医眼前的景象又变了个模样。
不再是房屋,而是一片阴云围绕在一座大山内,妖光冲天,九天之上火炎迸出金星,点燃了狼烟,各类走兽慌不择路地奔逃着。
环绕着这座山的北冥天河,此时也被天际的火光和人的鲜血染红。河水拍岸,泛起暗红色的泡沫,那是因为满卷的诗书被扔在水中,墨色浸润而成。
书与史,在火与血中尽化成灰。
旧时那山山顶的苍松翠柏,此时枝上挂满了白色衣冠。
血与水,与灰暗的山色交融。
谁可知这里还曾有过什么生灵?
药无医心中油然而生出一阵荒凉,他看着那远去的白衣女子失神地望着那片断壁残垣。
只觉在世百年之间,她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从此山长水远,只剩她孑然一身,不由得掩面痛哭起来。
随着女子的哭声,从滚滚浓烟处走来一个手持长剑的紫衣男子。那男子长剑通身血红,眉间点墨。
当世之人大多迷信因果报应,渴望羽化成仙一世圆满。于他们而言,肉体的完整无缺胜过一切。
只有那些他们认为罪大恶极或逆天改命的人,天道谴之,赐于一物。以标榜他一生有瑕,天所不容。
紫衣男子见白衣女子紧紧盯着他的墨痕,还有她眼中的不可置信,轻笑道“师妹好像很是惊讶?”
“师兄,你的眉间墨是怎么回事?你的笔去哪了?还有林尘宗到底为什么会被灭门,那些师兄弟们去哪里了?你是不是知道,可不可以带我去?”
白衣女子嘴皮子一动,噼里啪啦地向对方抛出好几个问题。
紫衣男子听后,右手轻轻地抚了下那点墨痕,将右眼遮住。同时左眉轻轻挑起,向白衣女子轻快地说道“师妹真的想要知道?那师妹何不过来?”
说完,紫衣男子便伸出左手,迎接着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不疑有他,大步向前。却在下刻被红色的长剑贯胸。
只见那紫衣女子左手握剑,剑长九尺有余,剑身轻薄,伸缩自如,婉若游龙。
“师妹依旧如此天真,见师兄这般模样。难道还猜不出来这是我舍弃了我笔的下场吗?接笔承文,此生捍卫史海的道果然还是不适合我呢”紫衣男子笑眯眯道。
“告知我辈门人,自古修仙一途,枯荣得丧,天意安排。光阴有限,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意气精神,不可磨灭。忘归台上迎剑!”
“文有承时,纵身死,不容青史尽成灰!知远门下接笔!”
白衣女子虽被长剑贯胸。却仍然握着手中的笔,向那紫衣男子冷漠地说道“想必你早已忘记当初拜入林尘宗时我们所说的誓言了,我再说一遍提醒你一次。你捅的我这一剑,因为你是我师兄,手足不相残,我不会怪你。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把你打服的话,你是永远都不肯和我说林尘宗的事情的。既然这样,那就一战吧!”
随着白衣女子话音落下,她手中的笔和背后的剑快速腾空而起。笔下生风,将原本靠近他的紫衣男子横扫出去。
长剑迅速化为无数剑影,形成各类剑阵,紧朝着紫衣男子的落地点刺去。
而那紫衣男子在落地的瞬间释放红剑。红剑立马便进入剑阵,疯狂地搅碎着剑光残影。紫衣男子借由红剑形成的剑风腾空而起,朝准白衣女子的脖颈,一腿斜劈下去。
白衣女子早有准备,随着男子的动作弯腰倒立。并且迅速做出反应,一脚直踹到紫衣男子的脸上。
一剑列阵,一剑疯狂破坏。
一白一紫,两人厮打在一处。两人边打,边用话语攻击着对方。“百年未见,师兄你居然堕了魔道,长能耐了啊?”
“呵,那也比不得师妹当年一言不发便与人私奔的本领高强!”
“孽缘孽缘,我那是为情所困”
“嘻,师妹真会说笑。孽缘都能让师妹念了百年,不晓得回宗门看看?你知不知道师父,诸位师兄,还有师弟他们都很想你?你可知道,我,也很想你?”紫衣男子说道。从最开始便一直假笑的紫衣男子,终于收起了他的笑容,定定地看向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被紫衣男子盯得发毛。唤回空中笔剑,默默地站在原处,低声道“我只是没想到...”
紫衣男子见女子一乱,便迅速指挥着仍停留在空中的红剑刺向白衣女子。
红剑列阵,学着刚刚长剑生出无数道剑影,然而它的剑影却逐渐凝为实质。
红剑化为有形的万剑,剑剑刺向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躲闪不及,被群剑重伤。身上的鲜血染红了白衣。
紫衣男子见对方奄奄一息的模样,又在脸上挂起笑容。叹息地说道“为何师妹总是如此天真?为什么到现在师妹还愿意相信我?不愿意相信林尘宗是被我灭门的?”
紫衣男子定定地望着白衣女子。他已经满身鲜血,却仍旧挣扎着站起来想要把他打服。明明对方已经被他刺了无数剑,他与她之间已经隔有灭门之仇,为什么他却依旧在她眼里看不到任何仇视?
紫衣男子有些不解,也有些恼怒,恼怒他看不透对方。
当一个人看不透另一个人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说对方站在比他更高的地方俯视着他。
他意识到了这点,却不愿意接受。
一个只有一息尚存的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呢?怀着对那白衣女子的恐惧、恼怒、不屑和自我怀疑。
紫衣男子将红剑狠狠地刺向对方识海,将她的识海全部搅碎。并且将女子的长剑抽出,用力地刺入女子心房。
“以血为引,此身作注。只求天开一线,洞开冥府之门!“不知道是哪里突然响起来的冷淡女声,让药无医听着略有些想哭。
他望着紫衣男子做完这一切,看着对方没有一丝复活的可能性后,紫衣男子长出了一口气,跌坐在那人的尸体旁。
他收回他的红剑,他的假笑。轻轻地把玩着白衣女子手中的笔,迷茫地自言自语道“倘若师妹当初不曾为情所困,那么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紫衣男子说完又笑着摇头,苦涩道“不说了,不过只是些妄念罢了。师妹你总是那么天真和尽责,明知是弃子也甘之如怡。可你怎么能知道所谓的千秋副本都不过是一个个梦境罢了,终有醒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