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扶司的诏狱内,除了从角落里时不时传来一俩声呻吟,大体上还是显得诡异的静。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这安静。
走在前面是一个皱着眉头的红袍官员。随行的除了面无表情的王永,还有另一个小旗和官员的随从。
几人走到一间牢房前停下,这里关着的正是揭帖一案的罪犯卢剑星。
守卫打开牢门,官员进去便厌恶的看到地上的人囚服破旧不说,还有斑点血迹的干涸星布,连身上都散发着一股酸臭。
他拿袖子扇了扇,又掩住口鼻,侧身对着身后的随从挥手。
随从见状蹲在卢剑星的面前,问道:“犯人卢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卢剑星躺着没动,已经好像一具将腐的尸体,良久才有一句无话可说飘来。
“犯人卢某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签字画押。”
随从边说着边拿起卢剑星颤抖的右手在带来的印泥盒子里用力压了压,接着又按在了一张纸上。
官员等随从收好证词,便朝王永二人点点头,就带人匆匆离开牢房。
小旗见任务完成了,朝王永说道:“王小旗,快下卯了。一同去喝杯咋样?”
王永摆摆手,婉拒道:“俺有事,下回吧,下回吧。”
待小旗走后,王永回到刚才的牢门前,隔着铁门轻轻唤道:“叔,你咋样了?”
“放心吧,永哥儿,死不了。”
卢剑星睁开眼睛,看见是王永,便挣扎着走过来半靠在铁门上笑着。
“有吃有睡,还不用干活,这可比年轻的时候和你爹在战场的日子好多了。
俺干了一辈子的锦衣卫,不成想倒栽在了刑部大牢那帮孙子手里。不过这儿的老李是俺旧相识,有他照看将养养伤,也没什么大事。”
王永见左右没人,蹲下悄声对卢剑星说道:“叔,俺找到人救你了。”
卢剑星听到这话,顿时愣了一下,低声说道“永哥儿,你小子又犯什么浑?俺下的可是诏狱,得罪的又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王振。”
王永回道:“叔你是为了俺才进来的,俺定要救你出来。而且俺幸遇郕王殿下,他也答应帮俺救你!”
卢剑星眉头紧锁,又习惯的拿手摸脖子,他实在想不通一个闲散王爷,放着富贵荣华的日子不过,为啥要趟上这摊浑水,莫不是王永这傻小子给人骗了。
两人正想细细说来,一个年纪约莫和卢剑星差不多大的锦衣卫过来,见到了王永脸上就浮现了笑容,“这不是王小旗吗,下值了还不回家?”
王永快步向前,从怀里掏出个鼓囊囊的小布包递了过去,指着卢剑星说道:“小小意思劳烦照看一下俺卢叔。”
中年人按住王永的手,不悦道:“你这不是拿钱羞我?我和老卢可是过命的交情,照顾他自是理所应当!”
卢剑星一旁插话说道:“老李,你就拿着。你有一大家子要养,哪能再添上俺这么大一活人?
再说俺也是馋极了,想再喝一回金凤楼的好酒。要有小娘子作陪就更好了,你得空帮俺带点。”
一番推就下,老李无可奈何的收下,低头对卢剑星笑骂道:“老卢,就你现在这鸟样还要金凤楼的小娘?”
三人便一阵大笑,可笑着笑着,就不知道哪儿发出几声叹息,伴着这笑声一同回荡在昏暗的诏狱里。
……
将将入夜,乾清宫的灯火已系数点起。
趁着宫前鎏金铜亭的烛光,一名青衣的小太监自夜色中出来,怀前托着一个金丝楠木的托盘,上面是数十份今日各部加急奏疏。
他穿过抱夏走进殿里,来到东边的暖阁边上,便站住低头禀告了一声。王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低声说了句放进来吧。
待小太监把托盘里的奏疏放到御案之上,这时自暖阁深里的卧房里出来了一个穿着黄衣的年轻人。
他的眉眼倒和朱祁钰有着三分相似,但有股张扬自信扑面而来,这便是朱祁钰的亲哥朱祁镇。
朱祁镇看到案上又新来一堆奏疏,心中顿时不喜。
他苦着个脸,坐到了御案后,闷闷的嘟嚷道:“又来了一批,六部的官员真当朕是铁打的不成。”
才打开头上一本奏疏,虽然小票上的墨书小字写的规整,也没什么斑迹污痕,但朱祁镇就是觉得眼花。
他把手里的奏梳扔回了桌上,对王振叫苦道:“这字写的如此小,叫朕怎么看。王伴伴你读给朕听吧。”说完就斜躺在榻上,把玩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如意。
王振放下手中的拂尘,宠溺的看着这个自己伴着长大的孩子,温声说道:“那老臣就读了。”
阉人特有的尖细嗓音平和的响起,朱祁镇晃着如意听完一份奏疏,或说了句“可”让王振朱笔披红或摇头留中不发。如此这般,二人配合的好似一部运转和谐的机器。
等到王振又拿起一份刑部的奏疏,读了俩句却断了这节奏,停了下来。
朱祁镇半起身看向王振,好奇道:“伴伴你怎么了?”
王振自是笑道:“圣上,无啥大事。”就又继续读了起来。
朱祁镇见王振的异样,便坐起认真听着。待王振读完,朱祁镇将如意猛地在案上一磕,啪地一声断成几节。
王振冲上来细细看了朱祁镇的手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叫来几名太监收拾。
朱祁镇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人,眼角已有些皱纹了,又回想起从前他陪伴自己玩耍,教导自己读书认字的日子。
从朱祁镇九岁登基之后,因年幼贪玩,王振便时时劝导自己要为天下百姓着想,有时候被张太后责罚,也常是他一力抗下。
这个男人是自己的老师,但更像是一个父亲,让朱祁镇倍感心安和信赖。这样好的一个人,竟一直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肆意诋毁!
于是朱祁镇生气的声音自案后响起:“王伴伴,帮朕起诏!廿六夜诏曰,犯人卢某无君无父,妖言惑众且罢,还敢辱朕王先生,刑部各司安能只判处斩刑?
朕特此下诏,卢某论处磔刑且不必覆奏。钦此。”
王振沙沙写完,放下御笔。眼里含着泪看向案后的人,朱祁镇也是用肯定与依赖的眼神笑着看他。
此时此刻,暖阁里站着的或许不是皇帝和太监,而只是一个刚长大的孩子和他将老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