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蛮从母亲房里跑出来,便见大毛正往这里来呢,见到杜蛮,忙叫“姐姐”。杜蛮道:“你怎么出来了,他们说了什么?”大毛道:“我蹲得腿酸,受不了啦!”
“好、好“,杜蛮安抚他,又忙问:”我爹和小姨夫到底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像是在夸你呢。我爹说’蛮丫头眼看着就是大姑娘了‘你爹说’是啊,我头回抱她她还只知道吃奶,如今也是大人了,也藏着心事了‘我爹说’毕竟是姑娘家,心思细也是有的。依你的意思,要不要照实跟她说?‘你爹就半天没说话,我爹也没吱声,屋子里头半晌没动静,我还以为他们走了呢。刚要掀筐子,你爹又说‘她既然知道了,就索性都跟她说了吧。我养的孩子我知道,她一时没追究,早晚却要闹出来的。与其等她闹,不如早早说清楚的好,她也大了,该明白事理了。’说着又叹气。屋子里又是半晌没动静。我看他们也没什么说的了,又蹲得腿可酸了,就掀了筐子来找你了。”
杜蛮见他一边说一边还要模仿二人的语调,模样惹人发笑。偏那些话又叫她心潮起伏,一颗心砰砰乱跳好似要冲出胸膛,激动地脸都红了。大毛见她这样,嘻笑道:“姐,你是不是要说婆家了?”
杜蛮“呸”他一脸唾沫,“放屁!”
大毛仍是笑:“那你爹说你‘藏着心事’了,还要告诉你什么……”突然惊道:“哎呀,你爹和我爹不是想你给我做媳妇吧?不然他俩商量个什么劲儿?那可不行啊,你这样的婆娘不能娶……”
杜蛮没想到他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好气又好笑,骂道:“你胡扯什么?不关你的事别瞎打听!”转念一想又骂道:“你才’婆娘‘呢!什么叫我这样的不能娶?我哪样了?你个小屁孩才多大就想着娶媳妇了,连你姐都敢肖想,还敢看不上我,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大毛退后两步,梗着脖子道:“什么’笑想‘’哭想‘的,还不是你叫我去偷听的!你就是母老虎、母大虫,比大柱家的媳妇还凶恶,我要是娶了你,庄上人笑的就不是大柱该笑我了。我听人说了,娶媳妇一要挑好生养的,二要挑性子好的。你脾气这样坏,谁敢娶你!我们两家是亲戚,你爹就赖上我了,想招我当女婿呢。这可不行!”
杜蛮越听越气,倒把旁的先抛到脑后,追着他要打。大毛却是个机灵的,带着她满院子乱转,二毛和丫丫在旁边见他二人追赶,喜得拍着手笑。眼看着要捉住了,大毛却陡然转身跑进房里,钻到高瑶娘怀里告状道:“姐姐要打我,姨母救命!”
杜蛮追到房里,又想起前事,也不理会大毛了,转身又要出去。高瑶娘忙喊住她,道:“蛮蛮啊,你先别出去,你小姨母想跟你说说话。”杜蛮就立住了脚,却不回头。高瑶娘就拉了大毛出去。路过杜蛮身边,想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叹息着出去了。大毛疑心她还要动手,躲她远远地蹭到门边上,才撒开腿跑出去了。
柳阿妹叫了声“蛮蛮”,见她不理会便半晌没再出声,屋子里便静下来。忽听杜蛮问道:“我是你生的吗?你为什么不要我?”
柳阿妹忙道:“不是不要你,是……实在没办法呀!”
“是因为你们家穷吗?那你不是又生了大毛二毛他们?你怎么不把他们也送了人?说到底是嫌弃我是个丫头罢了!那丫丫呢?是因为儿子多了又稀罕女儿了吗?还是你们就是不喜欢我,就是不想要我?”
柳阿妹听她这句句追问,真是句句如刀割在心上,眼泪一串串淌了满脸,上前拉着杜蛮道:“不是不是,都不是!你想岔了……”杜蛮待要再挣,见她满脸的泪,到底没能狠心,被她带到床上坐了。
柳阿妹道:“你实是想岔了。你别急,这事不是一两句能说明白的,你且安心听我慢慢跟你说。”杜蛮只是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她,不声不响不作回应。柳阿妹看着她这双眼睛,好似穿过十年光阴又看到当年的那个狠心薄性人。想到那时发觉怀有身孕的惶恐,想到怎么也等不来他,灰心丧气时的恨与赌咒,反倒干了眼泪。
竟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彼时柳阿妹正是二八年华,比那枝头绽放的桃花更有灼灼芳华。她是亲戚中年纪最小的妹妹,又生来一副看着就喜气的笑模样,是以真是自小得尽了宠爱。且兼她性子和软,连庄上的女孩子也没有不和她要好的。
都是十五六爱玩爱闹的年纪,平日里小姐妹们互相串门穿花绣草的,日子真是热闹又快活。其中有个叫佳荷的,她母舅在果子山山脚下开了个小小的胭脂铺,是以她的手里最不缺脂粉珠花之类女孩家爱的小玩意,众女孩也常拿些小东西与她淘换。这日又有一个大姑娘与她讨要,佳荷道:“再没有了!虽说我舅舅家是做这些的,也不过偶尔顺手给一些,那就没个穷尽了!你想要,或者自己去集上买或者等货郎来了看他手里有没有。我如今手头一个不剩了,倒要问问你们谁有多的头油,我再与她换回来。”
便有一人道:“既然都缺,不如咱们同去你舅舅家买些来,咱们去照顾你舅舅家的生意,你求你舅舅多让咱们几个钱,不是两下里便宜!”
又有一人拍手道:“是、是!听说果子山的桃子、李子还有樱桃都结满了,咱们偷偷摘些回来吃吧?还有那山上的上尚寺,都说是本地香火最盛的和尚庙了,我还没去过呢!”便有去过的几个七嘴八舌与她说那上尚寺的诸般情形,兼还有些志怪灵验故事,最多的自然都是些求姻缘果然嫁得好郎君的佳话。一群大姑娘越说越是心切,于是约定了第二日同去果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