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被叫醒,才发现已是日上三竿。头一回在陌生的地方睡得这么死,阿长揉着眼睛很是茫然。
身上的衣服皱成一团,还带着泥腥味儿,真是浑身不自在,见顾守业毫不在意,自己也不好要求。
出门才看清楚高家的格局。四四方方的院子,却挤满了大小房屋,便显得格外逼仄。再看看满院子的老老小小,心道昨日只怕是好不容易腾出的安眠之榻。
高老爹除了高瑶娘,另有两个儿子。大舅家又有三个表哥和两个表姐,只有一个小表弟还在玩泥巴,两个表哥已娶妻生子,表姐也嫁出去了。二舅家两儿一女,就是三表哥和三表姐,还有个小的跟大舅家的表弟一起玩泥巴。
阿长留心打量,高家虽说人多拥挤,但个个和善可亲,家里物什样样齐备周全,显然也是乡间富户。
吃饭时一家子挤挤挨挨凑了一大桌,却不见高老爹,阿长奇怪,顾守业告诉他:“蛮蛮的外祖父腿坏了,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杜蛮补充:“过年时在雪地里摔了一跤,摔坏了骨头,大夫说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杜母殷勤为三人夹菜。大舅道:“蛮蛮啊,你们这几个孩子也太大胆了。想来舅舅家就让你娘带你来,哪能自个儿走这么远的路?没被人抓了去都是你们好运道。”杜蛮三人对视一眼,没敢提遇到歹人的事。大舅又道:“你们三个的爹娘在家里还不知道怎么着急上火呢,吃了饭俺送你们回去。”
外祖母也道:“不是俺家不留你们,你们爹妈只怕在四处找你们呢。你们先回去,回头再让你娘带你来,两个小少爷也一起过来玩!”
又说杜蛮道:“回去少不了一顿打。你这孩子就该狠狠打一顿,长长记性。”杜蛮不作死,心道自己是抱来的爹娘才不会打呢。
三人吃完饭,凑在一块商议,顾守业道:“咱们这就回去了?你都没问你小姨母呢,咱们不是白折腾了?回去还要挨打……”
杜蛮也正烦心呢,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不愿直面小姨母。
顾守业掩住嘴,低声道:“咱们再跑吧!”
杜蛮一时想不出主意,便点了点头。阿长自是盼着与他们待在一处,若是他们回了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于是也跟着点头。
三人见无人留意,慢慢蹭到院门口,一闪身飞奔而去。
气喘吁吁停下时,已不见高家村了。问起往哪儿去,杜蛮道:“要不去我祖父母家吧。”
一路走走玩玩,到杜家村已过了午饭时候。走到一家门前,有一群大白鹅正“嘎嘎”乱叫,见三个小孩过来,竟抻着脖子跃跃欲啄。三人一惊,撒腿就跑,鹅群也跟着分散开来,气势汹汹地追过去。
这狗撵人汪汪叫着,多是恐吓来人,人若跑得快,它追一段撵不上也就算了。鹅却不同,它昂着高傲的长长的脖子,伸长脑袋,从容而无畏地拍着翅膀,嘎嘎叫着,以誓不罢休的劲头紧紧追在你身后,那扁扁的长长的尖嘴好像随时能在你的腿上啄下一块肉来。
顾守业没少被狗追,却头一回被鹅撵,还是一群!吓得哇哇乱叫,四处奔逃。再看阿长,左腾右挪之间竟把鹅群甩出一丈远。杜蛮跑了一阵,不能甩脱,身后的鹅群抻着脖子几次险些啄在腿上,被激出火来,紧跑两步捡起一根树枝,刷刷往鹅身上抽。鹅群被打,便扭着屁股往回跑。杜蛮又跑去助顾守业。顾守业见她过来,松了口气,腿脚一缓,便被身后紧追的大白鹅啄了一口,立时就惊叫起来。杜蛮见他被咬,气的狠了,紧握手中树枝奋力往那长脖子上一抽,那大白鹅便一声不吭地躺下了。余下的白鹅见势不妙,越发叫嚷起来,争先恐后扭着白屁股跑走了。
有小孩听到动静跑出来看,一见杜蛮,吓得立马跑回家,嘴里喊着:“蛮将军姑奶奶又回来啦!”
杜蛮也不理会。撩起顾守业的裤脚看,好在只是红了一块儿。抓着脖子拎起那死鹅,招呼二人继续向前。
一路不少人看见杜蛮,站在家门口招呼她,杜蛮只是不理。顾守业问她,她道:“这些三姑六婆,就爱装好人说些酸话,还不许家里的小孩跟我玩,我才不理她们。”
顾守业嬉笑道:“一定是那些小孩打不过你,自然不跟你玩了。”
阿长听着好笑,再看杜蛮跟个山大王一样,高昂着头,一手攥着树枝,一手拎着死鹅的脖子,施施然走在前头。明明是个女孩儿,身上的野性就是十个小子也不能比,越发觉得这个新伙伴有趣了。
突然旁边的菜园子里冒出个老太太,手里攥着两根黄瓜,嘴里骂着“死丫头“,举起黄瓜就朝杜蛮打,“你个死丫头还真来了,你怎么没给拍花子的抓去卖了!你哥哥昨天就来找你,急得什么似的,你跑哪儿去了?这会儿才来?还把顾小哥也带着了是吗?你真是吃了狗胆啊你!你怎么就没被人抓去卖了呢?俺得省多少心!”
噼里啪啦一顿打,黄瓜早断了几节,蹭得二人身上都是汁液。杜蛮人小机灵,躲得又快,挨了几下也不痛不痒,反把老太太累得够呛。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能!你这是从哪儿来的?”见杜蛮恨恨地瞪着自己,也不回话,气得又打了两下。杜蛮没再躲,实实地挨下了。
“不是说只带了顾小少爷吗,这个又是谁?这怎么还有只死鹅?是不是东头老光棍家的?哎呀你这孩子,一回来就给我惹祸!”
说着捡起地上的断黄瓜,扯着杜蛮往家走。阿长和顾守业互相看看,自发跟上去了。
到了杜家,杜老爹正在屋里喝酒,觑见杜蛮,笑唤她:“丫头来了,来来来,跟祖父喝酒。”杜蛮就挣开祖母,欢欢喜喜奔祖父去了。
杜老爹让杜母拿酒碗,杜母道:“你自己胡喝就算了,一点儿大的孩子你也要祸害!”并不理会。杜蛮便自己跑去拿酒杯。
杜老爹又问两个小子,阿长道:“小子年小,家里不许小子沾酒。请老人家见谅。”
杜老爹便不理他。又看向顾守业,顾守业跃跃欲试,杜老爹劝道:“酒是好东西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不喝酒呢!”他就一溜烟跟去拿碗了。
杜母还要拦,杜老爹道:“还不快去做饭,没看见这么多张嘴等着吃呢。”
等杜母端来饭来,杜蛮还好,顾守业已经趴下了,杜母骂道:“老不死的,说了又不听,回回让这丫头喝酒回回挨她娘骂,还不长记性!这可好,这可是顾家的独苗苗,喝成这样,不怕人家打死你个老不死的!”
阿长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敢多话。
杜蛮向着祖父,辩道:“顾少爷没喝多少,才一口就趴下了。他头回喝酒才这样的,下回就好了。”
杜母喝道:“你知道他没喝过酒也不拦着?俺想着吃过饭送你们回去,这可好,喝成这样送回去,不是找骂吗?”
大老爹便道:“那就明日再送,又是多大的事了。”
“兴福昨儿个找了一天,今儿个还到处找呢,这都到家了还不给送去,不是白叫人担心。”
“那就送回去。”
“送回去找骂啊!”
杜老爹不耐烦起来:“这不行那不行,你说怎么着?”
杜母道:“先叫人去太和城送个信,正好把兴福叫来,把他们带过去。”
杜老爹略点头,不再理会。
杜母再看杜蛮,正闭着眼睛左揺右晃,阿长在旁边虚拦着防她摔下去。
杜母“哎呀”一声:“这是喝了多少啊?”
阿长指指酒碗:“喝了三碗了。”
杜母忍不住又骂,边躬身抱了杜蛮去床上睡。捶着腰出来道:“老了老了,抱不动喽。”
再要抱顾守业,阿长忙去搭手。
安置好两个小醉鬼,杜母嘱咐阿长道:“多吃点菜,可不许学他们喝酒。今天在俺家住了,明个儿送你们家去。”
又说杜老爹:“死老头,可不许灌这孩子酒!”又去厨下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