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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盜靈柩

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叫“寶狐”。在講故事之前,先說幾句閒話,是十分“傳統”的方式。

“寶狐”可以說是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也可以說是一個懾人的恐怖故事,或者——一個荒誕的神怪故事,但是正確地說,它還是一個科學幻想故事。

有很多對科學幻想的說法是相當可笑的,以為科學幻想小說之中的科學,必須是如今全體人類已經了解或半了解的,便是其中一種可笑的說法。人類對科學所知極少,進展前景,想像力稍差一點,都無法想得到,如今人類科學的理解度既然十分低微,有什麼好幻想的?

科學幻想小說中,有如今科學不能解答,甚至連接觸也不敢接觸的想像,那才不負了幻想之名。

閒話說完了,正式的故事就快開始。

整個故事,十分複雜,經歷的時間也極長。最早,應該回溯到中國抗日戰爭之前,一個青年人的極度奇怪的遭遇。但是那樣平鋪直敍,還是太沉悶,要從最緊張刺激的部分先說起,再回溯過去發生的事情,務求一下就有石破天驚的效果,這是講故事的法門之一。

於是,故事就在一個義莊之中開始。義莊是一個什麼樣的所在,需要有一番解釋。

或許有人說:不必解釋,知道了。好,總有人不知道的,就解釋得簡單一點好了。

義莊,是農業社會的產物,一個大民族之中,有的窮,有的富,富有的拿出錢來辦義莊,義莊之中包括學校、公田、祠堂等設施。在歷史文獻上,最早有記載的義莊是北宋范仲淹在蘇州所置。

隨着社會結構的改變,義莊的內容,漸漸縮窄,到了近代,幾乎只以祠堂為主。而在城市之中,被稱為義莊的場所,又另外有一個十分專門的用途——宿放棺柩。

所以,可以簡單地說:義莊是存放棺材的地方。當然,棺材不會是空的,棺材中都有屍體,大都是一時還未曾覓得好地方安葬,或是死者客死他鄉,家人準備運回本土去安葬,或是窮得無以為殮,只好暫時寄放在義莊之中。原因甚多,不必一一敍述。

既然是死人的“住所”,義莊自然陰森可怖,在陰森可怖的環境之中,就會發生種種可怖的事。但是,故事一開始,卻一點也不陰森,還熱鬧得很,那是在寶氏義莊建築物東邊的一間小房間中,燈火通明,喧嘩聲震耳,酒氣撲鼻,煙霧迷漫。

寶氏義莊,當然應該是由姓寶的人創辦的。有人姓寶嗎?據說,那是一個旗人的姓氏,旗人就是滿洲人,是清朝的統治者。他們本來的姓氏,全部很長,例如清朝皇帝,就姓“愛新覺羅”。到了後來,滿人全部漢化了,嫌原來的姓氏太囉唆,就隨意取其中一個字來作姓,所以中國人就多了很多怪姓,像姓酒的,姓玉的,姓生的等等,姓寶的也是其中之一。

寶氏義莊是由哪一個姓寶的人捐錢出來興造的,已經不可考了。建築物已有好幾十年歷史,也沒有立碑記述建造人的姓名來歷。只知在建造義莊的同時,建造人在銀行存了一筆錢,委託銀行投資,規定每月撥出相當於三十塊銀元的錢,作為義莊的管理費用,僱了一個人來看守義莊。

這筆管理費到了現在,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大約相等於一份普通中級職員的工資,這就是劉由會擔任義莊看守人的原因。最早的義莊看守人死了,劉由的伯父老劉頂上了看守的職位,老劉生了病,把這份職位給了不務正業的姪子劉由。

對劉由來說,這份職業實在再適合不過,雖然薪水不夠他揮霍,但是也勉強可以生活,而且按月向銀行支取,永無拖欠。再加上根本不要他做任何工作——義莊有上百口棺木,死人再多,也不會麻煩他,他需要的只是膽子大。而從小就不務正業,當流氓的劉由,旁的好處沒有,膽子大倒是有的。

劉由上任不到一個月,就更發現了這份工作的好處。義莊的建築相當大,而且,距離市區也不是太遠,有好多間空房間。劉由很快就從公路上拉了電線過來,使其中的一間大房間有了電。然後,把它變成了和他差不多身分的流氓的一個“俱樂部”,賭錢、喝酒,甚至在旁邊一個較小的房間中,弄了一張牀來,給有需要的人使用。

那天晚上,聚在房間中賭錢的有七、八個人,劉由的手氣很差,輸了又輸。在他身後坐着的,是一個年紀很輕,可是濃妝艷抹得使人吃驚的女孩。

旁的人不必介紹了,這個女孩倒可以介紹一下。她的名字沒有人知道,外號叫“十三太保”,那是因為她在十五歲那年,就主動約了十三個男孩子和她一起“玩”之後得來的外號。現在,她又有了一個新的外號,叫“大眾樂園”。那是一個不在乎得令人吃驚的、典型沒有受過教育的大都市少女。

劉由在輸光了所有的錢之後,氣憤地站了起來,看了十三太保一眼,就拉住了她的手,向外走去。

十三太保被到這來的男性拉到隔壁的小房間去,這種事,實在太普通了,普通到根本沒有人注意的地步。

到了隔壁的小房間中,劉由用力一推,十三太保習慣地在牀上躺了下來,去解衣服扣子。

所謂牀,其實只是一張人家不要的牀墊子。劉由在牀墊邊上坐了下來,一手放在十三太保的小腹上,一面望着牆發怔。

義莊由於是造來放棺木用的,所以除了那間劉由利用來聚賭的房間之外,其餘的房間,四四方方,根本沒有窗子。牆壁全是一種相當大而厚的青磚砌成的,隔音效果相當好,隔壁聚賭者的喧鬧聲,可以說完全聽不見。

劉由一面搓着十三太保的小腹,令得十三太保發出“伊伊唔唔”的叫聲,一面望着牆,“呸”地向牆吐了一口口水,憤然道:“把棺材全都搬走,拆掉了這些鬼屋子,這一大塊地,可以用來造大廈。這要是全是我的,那就發大財了!”

十三太保扁了扁嘴:“少做夢了,小心死人不饒你!”

劉由用力捏了她一下,令得她一面叫着,一面坐了起來。劉由望着她七彩繽紛的臉:“十三太保,大財發不了,想不想發點小財?”

十三太保用十分疲倦的聲音,回答道:“又想介紹什麼人給我?”

劉由“呸”地一聲,轉頭望向門,這個念頭,他轉了不只一次了。當他得到這份工作的第一天,或者說,當他的伯父吩咐他,做這份工作,應該注意些什麼的時候,他已經有了這個念頭。

可是他一直沒有實行過,因為實行起來,至少需要一個助手,他又不想讓別人分肥。只有十三太保這種腦筋簡單的少女,才可以隨便他擺佈,所以今天晚上,他那個念頭特別強烈。

他的伯父在把這份工作交給他的時候,還諄諄勸告他:“事情是沒有什麼的,一個星期,幫棺材掃掃塵,空下來的時候,好好自修。還有,正中間那門房,是上了鎖的,我來的時候就已鎖着,聽說是一位有錢人家的太太,死了之後,寄柩在這裏。你不要為了好奇去打開它!”

劉由當時聽了,心中就有異樣的感覺——有錢人家的太太,多少總有點陪葬的東西吧,如果是很好的珠寶的話,那一定很值錢了!

劉由的伯父沒有發現劉由在聽這番話的時候,眼珠在骨碌碌地轉動,一副不懷好意的神情。要是老劉不講這番話,劉由根本不會注意哪一間房間是鎖着門的,他才懶得每一間房都去看一看,全是陳年的舊棺材,有什麼好看的!

可是他既然知道了那房間是上鎖的,而且鎖了不知道多少年,裏面又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太太”,那就令他十分心動。要不是他對盜棺還多少有點顧忌的話,他早已採取行動了!

今晚,他輸得很慘,又喝多了一點酒,膽氣也粗了不少,又有十三太保可以做幫手,所以他才陡然提了出來。盯着十三太保,他沉聲道:“不是要你去陪人!”

十三太保撇了撇嘴:“我看你們沒有人有膽子去搶!”

劉由吞了一口口水,把十三太保已解開的衣襟合起來:“來,跟我來,說不定有許多珍珠寶貝,等着我們去拿,不止發小財,可以發大財!”

十三太保疑惑地望着劉由,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她迅速地扣上衫鈕,看着劉由在房間角落的一隻藤箱子中,取出一大串鑰匙來,又提起了一個手電筒。

十三太保和劉由這群小流氓混得久了,知道劉由做過幾個月的小偷,那一大串鑰匙,就是他做小偷時用的。她立時又不屑地撇嘴:“我不和你去偷東西!”

劉由笑着:“放心,這不叫偷,叫拿!”

他拉着十三太保,出了那間房間,經過了一條走廊,從走廊一端的一扇門中,走到了天井之中。

寶氏義莊的整個建築,相當奇特,四面全是房間,中間一個大天井。向南的一列正中是一個祠堂,有着不少神主牌位供着,早年可能還有香火,但現在,神主牌已東倒西歪了。

在祠堂左、右,各是一列房間,那是存放靈柩用的,每一間房間都同樣大小,整齊地排列起來,可以排十二具靈柩。最靠近祠堂的左首那一間,就是上了鎖的。

天井中雜草叢生,容易生長的旱葦,長得幾乎有人那麼高。白色的蘆花,在暗淡的月色下,泛下一種銀白色的光輝來,看起來十分柔和,也十分淒冷。

十三太保來到天井,想起那些緊閉着的門後,全是一具一具的靈柩,不禁害怕起來,拉住了劉由的衣角,聲音發抖,問:“你……想幹什麼?”

劉由雖然膽子大,但是當他的衣角才一被十三太保拉住之際,他也嚇了一大跳。轉過頭來,本來就蒼白的臉,在淡淡的月色下,看起來更白得像塗了一層粉一樣。

劉由狼狽地瞪了十三太保一眼:“你幹什麼?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十三太保吞了一口口水:“我害怕,你看……這裏……好像隨時會……有——”

她沒有講完,劉由一伸手,就按住了她的口:“你少胡說,你敢講出這個字來,我打死你!”

十三太保嚇得打了一個哆嗦,雖然是小流氓,但是發起狠勁來,她也受不了。看到劉由像是真的生氣了,她只好戰戰兢兢,跟在後面。每當有旱葦的葉子,掠過她的臉頰之際,她不敢尖叫,只是不住地倒抽涼氣。劉由手中的手電筒在搖動,草影映在牆上,像是不知什麼鬼怪在蠕動一樣。

好不容易,總算到了祠堂左首那間房間的門前。劉由把電筒交給了十三太保:“拿着!”

十三太保哀求道:“是不是要叫大牛他們來幫忙?人多……總好一些!”

劉由罵道:“飯桶,人多,分得也多了,閉嘴!”

劉由裝出一副膽大包天的樣子來,但是他實在也很害怕。住在東廂那間大房間中,就算一個人睡,他也不怕,但是要撬開棺材,在死人的身上偷東西,卻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他拿着鑰匙的手,也把不住在發抖,令得鑰匙相碰,發出聲響來。

他先就着電筒光看了看鎖孔,心中就高興了起來。那是一種舊式彈簧鎖,很容易弄開的,太久沒人來碰這柄鎖了,圓形的銅鎖圈上,長滿了厚厚的銅綠。劉由試了幾柄鑰匙,終於找到了一柄,可以插進去,但是卻轉不動。

劉由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十三太保緊緊地挨着他,令得他的行動很不方便。但是他發了幾次力,想推開十三太保,她卻死也不肯走開一步,劉由也看出,如果再去推她,她會尖叫起來。

劉由心中想,真倒霉,白天,經常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為什麼不下手?卻要揀在這樣陰暗的半夜來行事!

他一面喃喃地罵着,一面用力扭動鑰匙,並且同時把鑰匙作少量深淺的移動,那是他當小偷的時候,學來的開門手法。

突然之間,鑰匙可以轉動了,發出了“喀”的一聲響。劉由向十三太保望了一眼,就着轉動了的鑰匙,用力向前一推,已將門推了開來。他拉住了十三太保的手腕,令她把電筒提高,向內照去。

當劉由就着電筒光芒向前看去之時,一時之間,他幾乎以為自己到錯了地方。房間中的情形十分怪,劉由根本不知那是什麼,要定了定神,才看得清,那是布幔。

布幔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直到地上,團團圍住了房間的中間,佔據的空間十分大,幾乎一進門,伸手就可以碰得到。布幔本來一定是白布的,但現在看來,卻是一種極難看的灰色,還佈滿了黃色的斑漬,和一絲一絲掛下來的、沾滿了塵的蜘蛛絲。

劉由又咕噥罵了一聲,回頭向縮在他身後的十三太保道:“看,這是一個有錢人的太太在裏面,一定有很多值錢珠寶陪着她。反正對她已經沒有用了,不如我們借來用用,懂嗎?不用怕!”

十三太保的牙齒相叩不停,發出“得得”的聲響來。劉由用手撥着布幔,布幔一動,一陣積塵落了下來,落得他們兩人一頭一臉,忍不住嗆咳起來。

十三太保顫聲道:“由哥,我……我……我……!”

劉由一手遮住了頭臉,一手已撥開了布幔道:“快進來!”

十三太保是被他硬拉進布幔去的。

在布幔圍住的那個空間中,一個十分精緻的雕花紅木架子上,放着一具棺木。

棺木上的積塵極厚,劉由先伸手,在棺木上擦了一下,擦去了積塵,露出十分光亮的紫紅色木頭來。劉由的喉間發出了“咯”的一聲響,道:“真有錢,你看這棺材,是紅木的!真不簡單!”

他說着,把棺蓋和棺身之間的塵,全都用手抹去。十三太保在這時,卻發現在靈柩之旁,另外有一個架子,在那架子上,像是放着一大幅鑲玻璃的照片。不過在玻璃上也全是積塵,根本看不到相片了。

到了布幔之中,電筒的光集中了,在感覺上亮了很多。而且布幔中也只有一具靈柩,並沒有什麼七孔流血的殭屍,連十三太保的膽子也大了不少。

她一時好奇,在劉由忙着檢查如何才可以打開棺蓋之際,她伸手在相框的玻璃上,抹了一下。

一下子把積塵抹去了約莫二十公分寬的一條,十三太保就忍不住“啊”地一聲,低叫了起來:“這女人……好美啊!”

劉由抬起頭來,剛好也正對着相框,他也呆了一呆。在積塵被抹去之後,實際上,還只是一個女人的半身像,能看到的部分,是相片上女人的半邊臉。

就是那半邊女人的臉,已足以令得十三太保和劉由,這種無知到最低程度的人,也感到了這個女人的美麗!

劉由在自己的雙手之中,連吐了幾口口水。然後,起勁地在玻璃上抹着,把玻璃上的積塵全都抹去。

劉由是財迷心竅,才到這裏來盜棺的,可是在一看到了那女人的相片之後,他卻幾乎忘記了來這裏的目的了。當他把玻璃上的積塵全都抹去之後,他雙眼睜得極大,像是死魚的眼珠一樣,張大着口,有一溜口水,正自他的口角流下來。

十三太保也盯着那相片,一隻手不由自主地遮住了自己的臉。那是她在看到了相片中的女人之後,自己覺得自己像鬼怪一樣,自慚形穢之後的自然舉動。

相片因為日子太久,已經變成了一種淡淡的棕色。但那全然不要緊,相片上的那個女人,那種震人心弦,令得人連氣也喘不過來的美麗,還是像一股巨大無比的壓力一樣,壓向看到她的人的心頭。

那女人的雙眼,像是可以看透人的身子一樣,明明是相片,但是看起來是那樣靈動。微向上翹着的口唇,一看之下,就像是隨時可以移動,有聲音吐出來一樣。

這個女人的年紀看來並不大,但卻鬆鬆地挽了一個髻,有幾絲柔髮,飄在額頭上,尖得恰到好處的下頦,加上筆挺的鼻子,左邊臉頰上,還有一個淺淺的酒窩,一切配合得那樣完美。她不是那種艷光逼人而來的美麗,而是自然的,柔和的,叫人一看便衷心會讚歎的美麗,有着真正美的親切。

這種美麗,連劉由和十三太保都可以強烈地感覺出來。他們在相片前呆立了很久,十三太保才低聲道:“這女人……真是漂亮!”

劉由是粗俗低穢的小流氓,看見了美麗的女人,總不免要在口舌上輕薄幾句,若是有機會,甚至還會進一步動手動腳。這時他也想發表一下自己對這個女人的意見,可是卻連吞了兩口口水,說不出什麼來。

十三太保又道:“這女人……就躺在棺材裏?”

劉由嘆了一聲:“少廢話,看起來還得去找點工具,撬開棺材蓋——”

他說着,後退了一步,作着手勢,抬着棺蓋。誰知道他伸手一抬,棺蓋竟然應手被抬高了少許!劉由大吃一驚,連忙縮手,棺蓋又落了下來,發出了“砰”的一下響,劉由盯着棺材,不禁呆住了,作聲不得。

那樣精緻名貴的靈柩,棺蓋竟然沒有釘好,只是就這樣蓋着,那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劉由在那一剎間,感到遍體生寒!十三太保又拉住了他的衣角,在發抖。劉由雙腿也感到發顫,過了好一會,才道:“怪……怪事……好像等着我來……開棺一樣!”

十三太保顫聲道:“我……怕,算了吧!”

劉由提高聲音,那樣可以令得他的膽子大一些:“就快發財了,你快把電筒提高一點!”

他搓了搓手,站到靈柩的一端,雙手用力向上一抬,棺蓋應手而起。十三太保提高了電筒,轉過頭去,不敢去看棺木中的死人,她只聽得劉由先是發出一陣十分刺耳的聲音,接着,又聽得劉由在叫她:“你看……這……是真人?還是假人?”

劉由的聲音之中,驚訝多於恐懼,這一點,十三太保倒可以聽得出來的。所以她也大着膽子,向打開了的靈柩看去,一看之下,她也呆住了。

棺木之中,襯着雪白的緞子,在緞子之上,躺着一個女人。一看,就可以認出就是相片上的那一個,但是比相片看起來更動人,閉着眼,連長長的睫毛都在,彷彿那睫毛在微微顫動一樣。

在她的身上,也覆着白色的緞子,可是雙臂卻在緞子之外,兩隻手交叉着,放在胸前,看起來又白又柔。雖然是躺在棺木之中,但是一點也不叫人感到可怕,只覺得美麗動人之極。

十三太保也呆住了,她只是說了一句:“誰……會把一個假人放在棺材裏?”

劉由吞了一口口水:“說是已經好多年了,怎麼還像是活的一樣!”

十三太保陡然尖叫了起來:“鬼!”

她尖聲一叫,劉由心中一驚,棺蓋又相當重,在他雙手一鬆之下,“砰”地一聲響,落了下來。落下來的時候,激起了一陣風,令得圍住棺木四周的布幔,一起揚了起來,積塵紛紛落了下來。

十三太保已搶先向外衝了出去,她奔得太急,未及撩開布幔,一下子撞在布幔上,把年久變脆的白布,扯下了一大幅來。扯下的布幔,恰好罩向隨後奔出來的劉由頭上,令劉由發出了一下慘叫聲來。

當他們兩人,終於連跌帶爬,出了那間房間時,恰好一陣風起,把門吹得砰然關上。

他們兩人在天井中,又爬了好幾步,才一面發抖,一面站了起來。劉由拉下了被他帶了出來的那幅白布,遠遠地拋了開去,喘着氣,怒視着十三太保。十三太保發着抖,道:“要是人……死了好多年,還像活的一樣,那……不是鬼是什麼?”

劉由的喉間發出“咯”的一聲響,一下子抓住了十三太保的手臂,厲聲道:“不准亂說,剛才的事,只當是沒發生過。要是我知道你對外說了,定把你活活打死!”

十三太保語帶哭音,連聲道:“知道了!知道了!”

劉由回頭又向那扇門看了一眼,連吐了三口口水,才拉着十三太保,急急走了開去。

當他們回到那小房間中,又發了好一陣抖,才算是鎮定了下來,兩人再回到那間大房間。熱鬧的氣氛使他們慢慢鎮定了下來,但是劉由的心中,總是存了一個疙瘩:要是一個人死了好多年,怎麼看起來會像活人一樣?那……要不是鬼,又是什麼?可是這鬼……這女鬼……又那麼好看……

第二天,劉由趕走了他那些朋友,連十三太保也趕走,臨走時,他又狠狠警告了她一番,不許她胡言亂語。然後,他去找他的伯父。

他伯父住在山腳下,一間破舊的木板搭成的屋子中。劉由去的時候,他伯父正倚着一根樹枝,在門口曬太陽,看到了劉由,倒很高興。劉由講了些不相干的話之後,道:“阿伯,義莊那間上了鎖的房間——”

他才說到了一半,他伯父陡然“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劉由作賊心虛,嚇了老大一跳,他伯父立時道:“我倒忘記告訴你了,那間房間中,放的是一個有錢人家太太的靈柩。”

劉由道:“這你對我說過了!”

老劉搖着頭道:“我忘了告訴你,每隔上一個時期,那有錢的老爺會來。他有鑰匙,會打開門進去,有時會待上很久,你不必理他,他自己會走,而且,會有很多賞賜。上次他來……快一年了,說不定這幾天他就會再來。”

劉由聽到有很多賞賜,心中活動了起來。可是想起昨晚他自己的行動,背脊上又不禁直冒冷汗,支吾地道:“你……怎麼不早說!”

老劉不明白地望着他,劉由忙道:“沒什麼,沒什麼!阿伯,我連車錢也沒有,你可不可以——”

老劉嘆了一口氣,給了他幾塊車錢,劉由拿了就走。當他回到義莊的時候,看到在義莊的門口,停着一輛又大又漂亮的黑色大房車。

大房車就停在義莊的門口,劉由一看到,就不禁咕噥了一句:“講來就來了?”

他離開的時候,並沒有鎖上大門。他推門進去,才一進去,就看到了一個人,身子筆挺地站着,背對着門口。

雖然是陽光普照的大白天,但畢竟是在一所義莊之中,而且那人的身形相當高,又相當瘦,穿着一件漆黑的團花長袍,一手還握着一根黑漆的手杖,單看背影,就給人以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劉由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想喝問對方是什麼人,但張了口,硬是發不出聲音來。

那人卻緩緩轉過身來,一看到那人的臉孔,劉由這樣的小流氓,更感到氣餒。那人約莫七十歲,是一個老者,可是神情、氣派、衣著,沒有一處不顯出他是一個大人物。他雙眼十分有神,才看了劉由一眼,劉由就心中發毛,不由自主垂下了手,擺出一副恭敬的神態來。

那老者打量了劉由一下才開口,聲音倒不是十分令人害怕:“你是——”

劉由道:“我看守義莊。”

那老者揚了揚眉,劉由趁機打量了他一下,覺得老者的身體還十分壯健,樣子也相當“帥”。那老者問:“老劉呢?他不在了?”

劉由忙道:“我是他的姪子,他身子有病,我來替他的,我才從他那裏回來!”

老者皺了皺眉,神情之中有點怒意:“祠堂左首的那一間,好像有人弄開鎖,進去過了?”

劉由雙腿有點發軟:“我……我……不知道……”

老者發出了一下悶哼聲,劉由忙又道:“我……我……是……我想……可能積塵太多……所以昨天……想去打掃一下!”

他一面說,一面打量着對方的神色,準備勢頭一有不對,立時拔腿便逃,來個溜之大吉。出乎他意料之外,那老者的神情反倒緩和了下來,但隨即又皺了皺眉:“我剛才進去過了,不像經過打掃的樣子!”

劉由忙道:“我……這就去打掃。”

老者忽然嘆了一口氣:“白布幔子也全都舊了,我給你錢,你去買上好的白布……再把它圍起來!”

劉由連聲答應着,老者取出一疊鈔票來,順手遞給他。劉由恭恭敬敬接過來,道:“一定照辦,一定照辦,可要弄些香燭……水果供奉一下?”

老者已向外走去,像是在喃喃自語:“不必了,只是空棺,供奉什麼?”

老者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語氣之中,充滿了惆悵和喟嘆。劉由的手中捏着厚厚的一疊鈔票,本能地阿諛着:“是,是!”

可是他在連說了兩聲“是”之後,再一想老者剛才所講的那句話,不禁陡然一怔——不對啊!那老者說什麼“只是空棺,不必供奉”,可是昨天晚上,自己托起棺蓋的時候,明明看到裏面躺着一個女人,就是照片上那個女人!那老者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他在一怔之後,連忙跟了出去。那老者已來到了車前,劉由搶前一步,替他開了車門,忍不住道:“老先生,你說什麼?那是一具空棺?”

老者一面進車子,一面點了點頭,劉由大口吞了一口口水,神情怪異到了極點。老者本來是看都不向他多看一眼的,但是由於他要半側着身子進車子的緣故,所以看到了劉由臉上那種古怪的神情。他陡然停止了動作,盯着劉由喝問:“你想說什麼?”

劉由的神情更古怪,張大了口,出不了聲。老者突然站直身子,聲音更嚴厲:“說!”

劉由搖着手,道:“我……我……”他說着,又嚥了一大口口水:“我說過……我想去打掃一下……”

老者的身子陡然發起抖來,面色變得蒼白到了極點,看樣子像是隨時可以倒下去一樣。劉由忙道:“我也沒有做什麼,我發現棺蓋……沒釘上,就……托了起來,我……”

老者聽到這,發出的聲音更是尖厲之極,令得劉由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老者已揚起了手杖,疾揮着,向劉由打了過來。

劉由沒想到才在發着抖,看來像是隨時會昏過去一樣的人,突然之間出起手來會那麼快疾!一側頭,沒能避過去,已被重重一杖,打在頭上,痛得他直跳了起來,叫道:“你怎麼打人?”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想去奪那老者手中的手杖,可是手才伸出去,手背上早已又着了重重的一下,更痛得他哇呀大叫起來。他知道了這老者不是容易對付的,轉身就逃,背上又着了一下。

劉由向前逃着,老者隨後追了過來,看不出他年紀大,但是奔起來卻十分快。劉由後腦上,背上,不住地受着手杖的打擊和刺戳,狼狽到了極點。

老者一面追,一面還在厲聲喝問:“你看到了什麼?”

劉由逃得上氣不接下氣,哪裏還能回答!

劉由一直逃到了公路上,老者還是追了過來,還在喝問:“你看到了什麼?”

在喝問的時候,他手中的手杖愈揮愈快,每一下都打中劉由,令劉由避無可避,只好雙手抱住了頭,叫道:“棺材裏還會有什麼,當然是死人!”

劉由雙手抱住了頭,仍然在不住挨打,所以並沒有注意有一輛車子駛來,停下,從車中走出了一個年輕人來。劉由只聽到了突然有一個人道:“老先生,太不公平了!”

這一天,對原振俠來說,真是奇異之極的經歷。

近來,他對中國利用各種草藥來治療疾病的過程,感到了相當大的興趣。所以有空的時候,他就駕着車,到一些相當荒僻的郊外去,根據他已有的生草藥知識,去採摘一些草藥,帶回去,在醫院的實驗室中,去提煉這些生草藥的有效成分。

那天是他在醫院中的假期,他一早就離開了宿舍,已經採集了不少標本。他轉進了一條比較僻靜的公路,才轉了一個彎,就看到了一個十分奇異的現象——一個穿着長袍的人,揮舞着手杖,在追擊另一個人。

那時,原振俠還看不清這一逃一追兩個人的臉孔,也不知道他們的年齡。他只是一眼就看出,那個揮着手杖在追擊的穿長袍的人,不但身手矯捷,而且一定經過極其嚴格的西洋劍術的訓練。他手杖的每一下刺、擊,都是極其精妙的西洋劍術中的招數,所以令得在前面逃的那個人,一下也逃不過去,只有挨打的份。

西洋擊劍,是原振俠在求學時期十分喜愛的運動,他本身在西洋劍術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詣。

當他看到了這種情形之後,他就把車子的速度減低,等到那兩個人快到公路之時,他已經停下了車子。

這時,他心中對那揮手杖的人,已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那人每一出手,都可以看得出是西洋擊劍中的高招,他也看出,挨打的那個人,根本什麼也不懂,只懂得抱頭鼠竄而逃。

這又令原振俠感到相當不平,他打開了車門,準備下車制止這種情形。

當他打開車門之後,才聽到揮杖的那人在不住地厲聲責問:“你看到了什麼?”

挨打的那個人,連回口的機會也沒有。

原振俠這時,也已看清楚,揮杖的那個,是一個老者,他跨下了車,向前走出了兩步。

這時,原振俠離他們兩人已經很近了。老者還在揮着手杖喝問,挨打的那個突然叫了一句:“棺材裏還會有什麼,當然是死人!”

原振俠幾乎是同時開口的,他道:“老先生,太不公平了!”

原振俠這樣說,包含很多意思在內。首先,他肯定那老者是劍術高手,一個劍術高手追打一個什麼也不懂的人,自然不公平。其次,那老者的外貌,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十分有地位的人,而逃的那個,獐頭鼠目,一副潦倒的樣子。社會地位高的人追打一個普通人,自然也不公平之至。

原振俠說着,已經準備伸手去拉過那個挨打的人,自己去面對那個老者了。可是在剎那之間,情形卻又有了變化——老者的手杖,本來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弧形,又要斜斜擊下的,一聽得那句話,手杖突然停在半空,不再打下去,面肉抽搐着,身子也劇烈發抖起來,尖聲叫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那個挨打的,自然就是劉由。這時也看到了原振俠,他一點也不知道原振俠是什麼人,但是有人幫他出頭,令得他膽子大了些。他雙手仍抱着頭,但是身子居然挺了一挺,大聲道:“我說棺材裏面還會有什麼,當然是死人!是死人!”

“棺材裏面是死人”,這是一句十分普通的話。雖然由於人類對死亡的天然恐懼,這句話聽來不是十分順耳,但也不至於突兀。

可是那老者的反應,卻奇特到了極點。他先是陡然震動一下,神情變得怪異莫名——其實,也不是怪異,而是一種明顯的,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一種極度興奮的神情。但是在一旁的原振俠看來,還是怪異莫名,因為他絕想不出,一個人聽到了“棺材有死人”,便極度興奮的道理來。

那老者一面現出興奮的神情,一面陡然叫了起來:“寶狐!你沒有騙我!”

(要說明一下的是,當時的情形,原振俠聽到的,只是老者叫了一聲。音節是聽得清的,但絕沒有法子把聽到的聲音,和“寶狐”這兩個字聯想在一起。原振俠當時的直覺,只是老者在叫一個人的名字而已。)

老者叫了一句,陡然轉過身,向前便奔。別看他年紀大了,可是奔跑起來十分快疾,一看就知道他曾是一個體育健將。原振俠一點也不知道發生的是什麼事,也一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挨打的人手中還捏着一大疊鈔票。

在那老者突然調頭向前奔去之際,劉由連忙把鈔票向自己的衫袋中塞去,一面揮着手。他手背上被手杖打得青腫了好幾處,他也不顧髒,用口吮着傷處。

原振俠問:“怎麼一回事?”

劉由翻着眼,一副流氓樣子:“這老頭是神經病!”

原振俠抬頭看去,老者已經奔進了一個外形相當古怪的建築物之中。他經過這裏幾次,知道那外形古怪的建築物,是一個義莊,老者奔進義莊去幹什麼?他又想起剛才聽到的“棺材裏當然是死人”的這句話,立時感到有點古怪的事發生了,所以他也大踏步向前走去。

劉由在遲疑着,是不是要跟過去。剛才莫名其妙挨了一頓打,可是看情形,老頭子一聽到棺材裏有死人,像是很開心的樣子,看來還可以弄點好處,所以也跟了上去。當他們兩人,一先一後,走進義莊之際,只聽得一下令人毛髮直豎的慘叫聲傳了出來:“寶狐,你在哪裏?”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他倒不是因為這句叫喊聲太淒苦慘厲而震動,而是由於他是一個醫生,知道當一個人發出這樣撕心裂肺慘痛叫喊的時候,他的情緒一定是在極度的震盪狀態之中。這種狀態,可以導致許多致命的情形出來,例如心臟病突發、腦溢血等等。

原振俠一刻也沒有停留,向前奔了出去。當他奔出走廊盡頭的那扇門之際,看到了一個長滿了野草的天井,而那老者的慘叫聲,一下又一下,自一扇門中傳了出來。

原振俠奔到了門口,向內看去,看到地上,是被拋了下來的白布幔,正中,一個十分精緻的紅木架子上,是一口棺木,棺蓋被打開着。那老者半跪半伏在棺上,發出一下一下的,聽來令人心頭淒慘之極的叫聲,而且,他顯然是在號哭,身子也不住發着抖。

原振俠走進門去,又是一呆。“棺材裏當然是死人”這句話,有時不一定是對的,這時就不對,因為棺材是空的。也不能說棺材是空的,因為裏面還是有點東西——襯着雪白緞子,在緞子的中間,是一套白色的緞子衣服,單就衣服也看得出,穿着這套衣服的女人,有着極其苗條的身形。衣服的式樣相當古老,全白色,只是扣子是一種悅目的淺黃色,相配得十分調和。

原振俠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回頭,看到劉由正在門口賊頭賊腦地張望。但突然之間,劉由的神情,變得駭異莫名,整個人像遭到了雷擊一樣!

原振俠沒有去理會神情突然改變了的劉由,只是來到棺邊,先把手輕輕按在那伏在棺邊的老者頸側的大動脈上。他感到動脈正在迅疾無比地跳動,這對於一個老年人來說,是十分危險的事。

他使自己的手指用力一些,那樣多少可以起到一點鎮定的作用。然後,他道:“老先生,鎮定一點!”

當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那幅相片。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住了,不由自主失聲道:“天下竟然有這樣美的美人!”

任何人,甚至不論性別,在看到了那幅相片中的美人之後,都會發出這樣的讚歎聲來。不同的最多是有人在心中讚歎,而有的人不由自主要叫出來而已!

原振俠的視線,一時之間無法離開那幅相片,相片上的美人,有着那麼強烈的吸引力,叫人看了還想看。原振俠不是急色兒,但是愛美是人的天性,那女人的樣貌、神態,使得他在一時之間,甚至不再去注意四周圍發生的一切。

所以,那老者是在什麼時候止住了號哭聲的,他也未曾留意。直到他自己的手被揮開,那老者站了起來,原振俠的視線,才從相片上收回來。

老者已經不再哭叫,可是還是滿面淚痕。原振俠這時離得他極近,老者的身形比原振俠還要高,雖然神情極度傷心,淚痕滿面,可是,卻掩不住他那種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高貴軒昂的氣質。

原振俠可以肯定,早二三十年,甚至就算是現在,那老者也不折不扣,是一個美男子。如果是在年輕的時候,那自然更加瀟灑出眾了!

也就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心中,興起了一個當時來說,實在莫名其妙的念頭:相片上那麼美麗的女人,幾乎是沒有男人可以配得上她的,唯一可以配得上那個美女的,大約就是年輕時的這位老者了。那老者在棺旁號哭得這樣傷心,那相片又在棺前,會不會他們本來就是一對情侶呢?

原振俠心中胡亂地想着。那老者站了起來之後,只是向原振俠望了一眼,立時轉頭,向還在門口的劉由,望了過去。

劉由站在門口,一手扶着門框,看來像是站不穩一樣,雙眼突出,睜得老大,口張開着,神情駭異莫名。那老者向他望去,他也不覺得,只是盯着靈柩,喉間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怪聲來。

那老者陡然喝道:“你剛才說什麼?你說靈柩中有什麼?”

老者大聲一呼喝,原振俠定了定神,想起自己才見到這兩個人時他們的對話,知道事情十分蹺蹊。他不出聲,只是靜靜地旁觀着。

劉由被那老者一喝,身子震動一下,雙眼仍然盯着棺木,喉際的怪聲聽來更響亮。過了好一會,才自他的口中迸出了一個字來:“鬼!”

他看來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才講出這個字來的,所以一出了聲,身子就虛脫得劇烈搖晃起來。原振俠忙奔過去,扶住了他,發現他幾乎一身全是汗,一個人要不是受極度的驚嚇,是絕不會有這種情形的。

原振俠的心中充滿了疑惑,忍不住問:“什麼事?究竟是什麼事?”

那老者的態度,變得十分急躁,他用力揮着手杖:“你別多口,我在問他!”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老者那種不可一世的態度,顯示他是一個大人物,但原振俠卻並不欣賞。不過這時,他也沒有說什麼,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老者一面揮着手杖,一面向前走來,用杖尖輕戳着劉由的胸口,繼續問:“你剛才說什麼?你說棺木裏有人?是不是?”

劉由滿面是汗,點了點頭,隨着他點頭的動作,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老者挺直了身,他的喉結在上下迅速地移動着,顯出他內心的焦急和激動:“人呢?”

劉由幾乎哭了出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明明看到的,明明看到的!”

老者又陡然震動了一下,轉過身去,再向靈柩中看了一眼——那實在是多餘的,因為誰都可以看得到,棺木之中除了一套衣服之外,並沒有死人躺着。

老者放下了手杖來,支撐着,用極緩慢的聲調道:“你……別怕,慢慢說!”

劉由抽搐着:“別怕?昨天晚上,棺材明明有死人,不但我看到,十三太保也看到的,現在忽然沒有了,要不是給你弄走了,那就是鬼!”

這時,原振俠總算聽出一點頭緒來了,他更加感到怪異莫名。

那老者的神態,卻已經迅速地鎮定了下來:“我沒有弄走什麼,也不是有鬼。十三太保是什麼人?”

劉由道:“是……一個……我的女朋友!”

老者盯着劉由,目光變得十分凌厲。當老者逼視劉由之際,就在劉由身邊的原振俠,也可以感到對方眼神中的那股威勢,劉由更被逼視得低下頭去。

老者一字一頓地問着:“你是進來掃塵的,為什麼要打開棺蓋?”

劉由的身子發起抖來,道:“我……我……實在太窮了,想……想……”

他支支吾吾講不下去,老者揮了揮手:“我明白了,你打開了棺蓋之後,就看到了——”

劉由吞了一口口水:“看到一個好看得不能再好看的女人,躺着,就是相片上的那個女人,一點不錯,就是她!十三太保一看害怕,叫有鬼——”

老者在聽到這裏時,又緩緩回到了棺邊,垂下頭去,一動不動。原振俠道:“看到了一個好看的女人,你女朋友為什麼要害怕?”

劉由伸手在臉上抹着汗:“我也害怕啊!先生,我伯父告訴我,這是一個死了很久的有錢人家的太太,可是看起來……卻像是活人在睡覺一樣,怎麼能不怕?而現在……又不見了……那不是……”

老者陡然轉回身來,接了上去:“不是鬼!”

老者的威勢,令得劉由立時道:“是……不是鬼……不知道是什麼?”

他後面一句話,是自己在問他自己的,聲音很低,當然也不會有人去回答他。

老者又揚起手杖來指着他:“你要錢是不是?我可以給你很多錢。你去把你的女朋友找來,把昨天晚上你們見到她的經過,詳細講給我聽。”

劉由一面連連抹汗,一面大聲答應着。老者道:“快去,愈快回來愈好,我在這裏等你!”

劉由又瞪大了眼睛:“你不怕?”

老者暴雷也似喝道:“快去!”

劉由大叫了一聲,連爬帶跌,轉身就向門外奔了出去。

老者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凜然道:“年輕人,別管閒事,你走吧!”

原振俠的心中,實在是充滿了疑惑,知道在這裏,發生了一件怪事,他已知的梗概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在死去了多年之後,看起來還像是活人在睡覺一樣,而這個女人,昨晚還在,今天卻不見了。他一生之中遇到過的怪事不少,可是卻還未曾有怪到這樣子的,他自然不想就此離開這裏。

可是,這裏發生的事情再怪,他畢竟是一個偶然闖進來的陌生人。在人家要求他離開的時候,他沒有理由賴着不走的。

他迅速地想了一想,決定玩弄一下手法,使得自己可以留下來。他以一種相當冷峻的口吻道:“看起來,這裏發生的事,很有犯罪的意味,至少,有具屍體不見了!”

老者一揚眉:“你是警員?”

原振俠想不到對方會一下直接這樣反問,他感到有點狼狽,但是他還是硬着頭皮道:“是,所以我要留下來,以便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老者一點也沒有被嚇倒的樣子,只是口角掛着不屑的冷笑,道:“把我車子裏的無線電話拿來,我會告訴利文,叫他告訴你,離我遠一點!”

原振俠陡然一怔——他當然不是警務人員,可是利文是當地警察的最高首長,作為一個當地居民,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早已看出那老者氣度非凡,不是尋常人,但卻也未曾想到,他可以隨便和當地警察最高首長通電話。看來,他假冒不下去了!

別人在這樣的情形下,或者會繼續掩飾下去,但原振俠是一個性格十分爽朗的人,他歉然笑了一下:“真對不起,我其實不是警員,只不過因為好奇,所以想留下來!”

老者“哦”地一聲,也沒有什麼發怒的神情,反倒有點欣賞原振俠的坦率。可是他還是揮了揮手,示意原振俠離去。

原振俠忙道:“在這裏發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是不是?我經歷過不少很奇怪的事,經歷過人的靈魂在時空轉移之中,離開了肉體,經歷過黑巫術最惡毒的咒語,或許,在這件事中,我也能提供一點幫助?”

老者“啊”地一聲,道:“那樣說來,你是那位——”

原振俠忙道:“不是,我叫原振俠,是一個醫生,不是你心中想到的那位先生。那位先生我也見過,他確然了不起,可是他太忙了,你去找他,他未必能幫你!”

老者哼了一聲,道:“是啊,我找過他很多次了,都沒能見着他!”

他連連嘆着,過了一會,還是搖了搖頭:“你還是走吧,我的事,沒有人能幫得了!”

原振俠十分失望:“至少,讓我知道一下梗概?”

老者仍然搖着頭,原振俠無法可施,只好道:“這裏相當荒涼,請允許我陪着你,到剛才那人帶着他的女朋友回來。”

這一次,那老者倒沒有反對,只是“嗯”了一聲。原振俠問:“先生貴姓?”

那老者淡淡地答:“冷。”

原振俠呆了一呆——“冷”是一個不常見的姓氏,但是這個姓,有一個時期,在中國卻是極其烜赫的一個姓,幾乎無人不知。

(在這裏,必須說明一下的是,這個故事是真是假,可以不必追究,反正只是一個故事。但是“冷”這個姓氏,卻是假託的,那老者本來的姓是什麼,不便據實寫出來。)

(所以,原振俠在聽了那老者的姓氏之後的反應,是由於那老人真實的姓氏,實在曾一度極烜赫輝煌之故,而不是聽了“冷”字才有這樣的反應。“冷”只不過是隨手拈來,為了行文方便的一個代表字而已。)

原振俠立時想到,這老者的氣度懾人,可能和這個冷氏家族有點關係,所以他恭維了一句:“原來是冷先生,冷先生府上是河南?”

那老者點了點頭,轉過頭去,看情形不準備再和原振俠說話。原振俠又搭訕了幾句,得不到回答,不免十分尷尬。他來回踱了幾步,又來到那張相片之前,相片中那美麗的女人,眼珠像是會隨着看她的人轉動一樣。

原振俠又不禁由衷地讚歎:“世界上原來有這樣美麗的女人!”

那老者忽然說了一句:“沒有!”

原振俠呆了一呆,那老者肯開口和他說話,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可是他又不明白,那老者說“沒有”是什麼意思?他直覺的反應是:難道這是一幅畫像,不是一張相片?可是剛才那人又說昨晚看到,躺在棺材的死人,和相片上的一模一樣。

事情似乎愈來愈撲朔迷離了——在義莊的這樣一間房間中,一具空棺,一個美麗之極的美女像,一個身分神秘、舉止怪異的老者,再加上他這個偶然參與進來的陌生人,真像是電影中,刻意營造出來的畫面一樣!

原振俠呆了片刻,才道:“沒有?那……是畫家的想像?”

老者卻又搖了搖頭:“不是!”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問才好了,他只好道:“剛才你說,沒有這樣美麗的女人?”

老者的回答更令人驚愕:“她不是女人!”

原振俠在驚愕之餘,反倒笑了起來:“別告訴我她是一個男人!”

老者十分怒惱:“當然不是!”

原振俠舉起了雙手,作出投降的姿勢來:“好,我放棄了,因為我不明白你的話。”

老者嘆了一聲,他那一下嘆息聲,聽了令人心直向下沉,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辛酸和傷感、思念和憤懣。

原振俠本來在聽了他幾句莫名其妙的回答後,認為那老者是在戲弄他。可是他這時,卻可以知道,會發出那樣嘆息聲來的人,心情不知多麼的沉重,絕不會有心情去戲弄別人的了。

老者嘆了一聲之後,又道:“不明白?其實很容易明白——她不是人。”

原振俠更加呆住了。不是人,那是什麼意思?相片上的美女,有着那麼完美的組合,令得任何人一看之下都會被她吸引,不是人,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原振俠已多少可以看出,那老者和美女之間,有着不尋常的關係。最可能的關係,當然是情侶,或者是夫妻。

把已經逝世了的戀人,在深刻的思念中神化,這倒是很常有的事。原振俠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她是你心目中的仙女!”

原振俠自以為這樣說,十分得體,可是那老者卻立即瞪了他一眼。原振俠只好道:“好了,她就是仙女!”

這樣去討好別人,本來是原振俠絕不屑做的事。但這時候,原振俠那樣說,倒並不是為了討好那老者,而是真心地在讚美相片中的美女。

那老者聽了原振俠的話後,發了一會怔,才道:“我是把她當成仙女,可是她說她不是仙女。”

原振俠的好奇心,被那老者斷斷續續的話,引發到了頂點,那使他忍不住問:“那麼,她是什麼?”

老者的神情十分迷惘:“我不知道,一直不知道,她自己說她是——”

老者在開口的時候,全然是沉浸在緬懷往事的情緒之中,是自然而然說地出來的。可是當他講到一半之際,他陡然醒覺了,想起了不必在陌生人之前說那麼多,所以他陡然住了口,連看也不再向原振俠看一眼。原振俠不肯罷休,又問了一些問題,可是老者一直沒有再開口。

原振俠看了看表,劉由去了已有大約半小時了,隨時會回來。他回來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藉口可以留在這裏,所以非得現在把那老者的話弄清楚不可。

本來,那老者說的話,絕不合任何邏輯,盡可以把那些話當作是胡言亂語。可是老者在說這些話時的神態和那種嘆息聲,卻又使人相信他不是在胡言亂語,令聽了話的原振俠,非要尋根究底不可。

他想了一想,才道:“世上有許多奇怪而不可思議的事。我的一位醫生朋友的遭遇,十分可憐,一個阿拉伯酋長的靈魂,進入了他妻子的身體!”

(原振俠講的這件事,記述在《迷路》這個故事之中。)

老者震動了一下,然後低聲說了一句:“身體!身體又是什麼?”

原振俠立時抓住了那句話:“冷先生,你在問我身體是什麼嗎?”

老者望了望他一眼:“好,算是我在問你,你能回答得出來嗎?”

原振俠立時道:“最簡單的回答是,人的身體,是各種各樣不同細胞的組合。最早由兩個單細胞的結合開始,根據遺傳的規律,發展成長而成。”

老者搖頭:“這種回答,我聽得太多了!”

原振俠有點無可奈何:“這是唯一的回答。或者說,身體是由肌肉、骨骼、皮膚、血液組成的,但實際上這兩種說法是一樣的。”

老者仍然搖頭,看了看表,望了望門外,神情有點焦急,原振俠卻希望劉由愈遲回來愈好。老者又嘆了一聲:“你說的那個靈魂的事情,的確很奇特,向我詳細地說說,我有興趣聽。”

原振俠立即答應,把那件事的經過,簡單扼要地說了一遍,老者真的用心聽着。原振俠大約花了半小時就講完了,老者像是思索什麼,但隨即又搖着頭:“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原振俠立時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是,在這個老者的身上,一定也發生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和他剛才講的不一樣。在他才提及這件事之際,老者可能認為有相同之處,所以才耐心聽他講。

原振俠裝成隨口發問的樣子:“那麼,冷先生的遭遇是怎樣的呢?”

老者向原振俠望了一眼,沒有開口,外面已傳來劉由的聲音:“快來,那位先生答應給我很多錢!”

原振俠嘆了一口氣,他已沒有賴着不走的理由了,那老者的神情也開始緊張了起來。在門口,劉由已經拉着十三太保,走了進來。

十三太保一進來,看到了只有一套衣服在的棺木,嚇得緊緊抓住了劉由的手臂。劉由推着她:“快對這位老先生說!”

十三太保打着顫:“昨天晚上……不關我的事,是他要我一起來的……我……他托着棺蓋,我看到一個女人躺着,一想起死了很久的女人,不會那麼好看,我害怕……就逃了出去!”

老者似乎緊張得顧不得再理會原振俠是不是還在,指着那相片,盯着十三太保:“就是相片上的?”

十三太保連連點頭,老者又問:“不是眼花?”

十三太保望向劉由:“不是,他也看到的,這……女人到哪裏去了?”

老者又是一聲長嘆:“我要是知道她到哪裏去就好了,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她找回來!”

他說着,立時發現眼前的一男一女,低級庸俗,絕不是聽他講話的材料,就不再講下去。轉過身,看到了還留着不走的原振俠,原振俠抱歉地笑了一下。

那老者沒有表示什麼,來到了靈柩前,伸手緩緩撫弄着棺內的那套白緞子衣服。他手指的動作是如此之輕柔和充滿感情,像是他在撫摸的,不是一件沒有生命的衣服,而是一個活色生香的美女胴體。

原振俠屏住了氣息。儘管他的心中充滿了疑問,但是也不忍心,在這樣的情景之下去打擾對方。

那老者過了好久,才又長嘆一聲,俯身想把棺蓋抬起來,原振俠忙過去幫他把棺蓋蓋好。老者向着原振俠,上唇掀動了幾下,像是道謝,但是他仍然沒有說什麼,只是又伸手在棺蓋上撫摸了片刻,低聲地叫着:“寶狐!寶狐!”

原振俠聽出他是在叫着一個人的名字,那自然是相片上的美人。

然後,他取出了一張名片,翻過來,迅速地寫了兩行字,轉過身,把名片交給劉由:“到亞洲銀行去找總經理,你們兩人,每人可以得到十萬元。”

劉由和十三太保兩人嚇呆了,像是木頭人一樣,一動也不動。老者把名片放在劉由的手上,就握着手杖,向外慢慢走了出去。

原振俠望着那老者的背影,這時看來,他有點衰老的樣子。但是原振俠見過他身手的矯捷,知道他這種衰老和緩慢,甚至要拄杖而行,全是心理上的一種異常重壓而形成的。

等那老者走了出來,原振俠決定不了是不是可以追上去之際,劉由陡地叫了起來:“每人十萬元!十三太保,每人十萬元!”

他一面叫着,一面把那張名片取出來看看。名片後面寫的那兩行字,他顯然一個字也認不出來,是以他立時又現出十分疑惑的神色,向原振俠望來,問:“先生,真能……憑這個向銀行去拿錢?”

原振俠走了過去,在劉由的手中,看那名片後面寫的字,竟然是德文。原振俠倒可以認得出來,先是一個稱呼,多半是亞洲銀行的總經理,然後簡單地寫着:“來見你的一男一女,每人支給十萬元。”再下面,是一個龍飛鳳舞的簽名。

原振俠看着,劉由焦急地望着他,等候着他的回答,原振俠道:“那要看這名片是什麼人的!”

他示意劉由把名片翻過來,劉由一翻手,原振俠就看到了名片上印着的三個中國字:“冷自泉。”

原振俠一看到了這個名字,“啊”地一聲,不由自主驚呼了起來!

(又需要說明的一點是:名片一翻過來之後,原振俠當然看到了一個名字,那名字也的確令他吃驚。)

(不過,“冷自泉”只是為了講故事方便而隨手拈來的。冷自泉這個名字,當然不會給人帶來什麼震撼,但原振俠實際看到的那個名字,任何對中國近代史稍有常識的人,看了之後,都會吃驚。)

劉由看到原振俠吃驚,更加焦急,道:“怎麼樣?”

原振俠已急急向外走去,一面揮手道:“快到銀行去吧,沒有問題!”

原振俠這時,已經知道了那老者的身分。他真後悔剛才在請教了對方貴姓之後,沒有再請教大名!

他只以為那老者,可能和那個一度極其烜赫的家族有關,但卻沒有想到,那老者根本就是這個權傾朝野,富可敵國,手握百萬兵符,叱咤風雲的家族的中心人物!

知道了那老者是這樣的一個重要人物,原振俠自然不肯失去探索那怪事的機會,他急急奔了出去。

可是,當他奔到義莊的門口時,那老者的黑色大房車,已經不見蹤影了!

原振俠呆了一呆,估計他可能回市區去了。他用百公尺賽跑的速度,奔向他自己的車子,不等喘定氣,就發動了車子,駛上通向市區的公路。可是他一直沒有在公路上,發現那輛黑色的大房車。

原振俠還不死心,在公路上兜了好幾個圈子。一直到下午,還是一無發現,這才回到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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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长主打完美首发——只花十元就能享受明星级全新长篇!!爱情教主童非非,动情打造青涩至爱《酸酸的草莓印》!!超值附送——超人气天后米米拉《爱情躲猫猫》甜蜜连载进行中!樱桃高校殿下公关部甜蜜出击——动漫の商社漫の漫妙爱情。萌萌直击Action——偶像剧追爱大告白,萌萌音乐部落のTM巧克力广告歌特辑,殿下形象公关超级豪华版——My perfect Black Valentines Day,完美放映厅纯爱电影。Honey甜心咒——Korea情人节全收录!!DIY超级工作室皂皂军团生产日记,殿下公关部时尚公关特别企划浪漫黑色情人节一切皆能浪漫!!日本超人气小测验&星座搭讪大爆料。
  • 重瞳世子妃

    重瞳世子妃

    这是一个写着写着就跑偏的故事,vip章节164-203是卡文时出现的本书其他系列文灵感,和本书情节没太大关系不需要订阅。[正经简介]一把狐面雪绒伞,一双钟灵毓秀眼,我欲此行红尘去,九九八十一道难。慕若:谈恋爱吗?不随便开车的那种……凤烨:谈恋爱吗?三魂七魄都不全的那种……作者:滚吧
  • 谁述天下我为王

    谁述天下我为王

    雪崩之后,穿越大唐,谁为天下,我为王!!!重回大唐,争霸天下天宝五载,大唐建国已过百年,经历的近数十年的治国,已知天命的李隆基有些疲惫了,自从他册封了杨氏为贵妃后,他的心思也渐渐地离开了枯燥而繁琐的朝政。欢歌慢舞凝丝,舞榭歌台催泪......
  • 执行力的80个黄金法则

    执行力的80个黄金法则

    什么是真正的执行力?执行力就是把想法变成行动,把行动变成结果的能力。执行力的高低决定着企业和个人是否能尽快地实现自身价值。现代社会中,公司、企业的成功是团队的成功,而他们的成功与较强的执行力是分不开的。工作中,团队执行比个人执行更加重要,更加有效。任何团队中都由各类人才构成,如果这些人中的每个人执行力很高,但是不善于和其他同事配合,那么团队的执行力将十分低,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团队中没有合作精神。在成功的团队中,领导将团队执行能力的高低看得比团队成员是否拥有专业知识更重要,这是因为随着时代的发展,竞争的激烈,很多工作不再是仅仅靠一两个能力超群的员工就可以完成的,必须要有团队的配合。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腹黑娘子不好追

    腹黑娘子不好追

    记住,永远不要让你的仇人夺舍重生!一朝身死,一朝重生。她凤眸睥睨,持一枝笔傲立苍穹!炼丹师?抱歉,我只是喜欢吃糖豆豆;符阵师?对不起,我只是在鬼画符;师父?不好意思,姐只是个传说。还有那死皮赖脸从下位面一直追到这里的那位,本姑娘可不会娶你。某妖孽邪笑,本座嫁给你便是。唉…还是怀念过去那软糯糯的蠢鱼啊……被拥入怀中的某女主抚额。
  • 法书考

    法书考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大脑按摩:有趣的推理益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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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感觉记忆力大不如前,觉得自己老了?不,其实你只是大脑累了,需要做个按摩!本书精选200个推理游戏,让你开动大脑,把睡着了的洞察力、分辨力、判断力都叫醒!不会推理怎么办?没关系,有详细的推理解释过程等着您!边看解释边思考,大脑也就运动了。多玩儿几次,头脑肯定聪明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