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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路上

人物

提洪·叶甫斯杰格尼耶夫——大路上一座小店的东家。

塞萌·塞尔格耶维奇·包耳曹夫——一个败了家的地主。

玛丽亚·叶高罗夫娜——包耳曹夫的太太。

萨瓦——一位上了年纪的香客。

纳查罗夫娜——女香客

叶菲莫夫娜——女香客

费嘉——一个农夫。

叶高尔·麦芮克——一个流浪汉。

库兹玛——一个车夫。

邮差。

包耳曹夫太太的马车夫。

香客、家畜贩子,等等。

事情发生在俄国南部一个省份。

景是提洪的小店。右边是柜台和酒瓶架子。后边是一个通外的门。门外靠上,挂着一盏肮脏的红灯。地板和贴墙的长凳全挤满了香客和过路人。许多人没有空地就坐着睡。夜深了。幕起时,雷声在响,隔门可以看见电光。

提洪站在柜台后面。费嘉蜷成一团,半躺在一条长凳上,静静地拉着一架手风琴。靠近他是包耳曹夫,披着一件夏天的破烂大衣,萨瓦、纳查罗夫娜和叶菲莫夫娜躺在长凳近边的地板上。

叶菲莫夫娜 (向纳查罗夫娜)亲爱的,推推老头子!别想得到他一句答话。

纳查罗夫娜 (掀起一幅蒙着萨瓦的脸的布的犄角)你上香的,你是活着还是死啦?

萨瓦 我干吗死?老婆婆,我活着!(仰身拄着肘子)行行好,盖上我的脚!对啦。往右脚上面拉过来点儿。老婆婆,对啦。上帝保佑我们。

纳查罗夫娜 (盖好萨瓦的脚)睡吧,老爷子。

萨瓦 我也好能够睡?老婆婆,我只要有耐心烦儿忍得了这个疼,也就成了;睡不睡倒也罢了。一个有罪的人不配有安息。女上香的,那是什么响?

纳查罗夫娜 上帝送了一阵暴风雨来。风在号哭,雨在往下喷,往下喷。全下到房顶,流进窗户,像干豌豆。你没有听见?天上的窗户打开了……(雷声)天呀,天呀,天呀……

费嘉 吼着,响着,发着怒,就轰隆轰隆个没有完!唿……就像一座树林子在响……唿……风哭得像一只狗……(缩过去)还有冷!我的衣服湿了,门开着,全进来了……我倒好搁在架子里头往干里绞……(轻轻地弹琴)我的手风琴发潮了,所以你们呀,别想听音乐啦,我的信正教的兄弟们,要不然呀,真的!我会拉一段好的给你们听!真正呱呱叫的!你们可以来四对舞,或者随你们高兴,来波兰舞,或者两个人跳的什么俄罗斯舞……我全拉得来。在城里头,我在大饭店当侍者,我赚不了钱,可是我的手风琴才叫拉得好。我还会拉六弦琴。

角落里发出一个声音 一个蠢东西的一段蠢话。

费嘉 我满不搁在心上。

[稍缓。

纳查罗夫娜 (向萨瓦)老头子,现在暖和了,只要你躺下去,暖暖你的脚。(停)老头子!上香的!(摇萨瓦)你要死了吗?

费嘉 老爷子,你应当喝点儿伏特加[2]。喝酒,烧,在你的肚子里烧着,你的心就暖和了。喝吧!

纳查罗夫娜 年轻人,别乱吹啦!老头子也许正在把他的魂灵儿还给上帝,或者正在为他的罪过忏悔,你像那样子讲话,拉你的手风琴……放下来!你就没有臊!

费嘉 你缠他有什么好处?他帮不了你什么,你……你那老婆婆的话……他没有一句话回答,你倒喜欢,快活,因为他在听你瞎白嗑……老爷子,你睡你的吧,别理她!由她说去好了,你就当没有她这人。女人的舌头是魔鬼的扫帚——把好人和聪明人全扫到房屋外头。别睬理……(挥手)你这人可真瘦,哥儿们!真可怕!像一架死骷髅!没有血肉!你真在死吗?

萨瓦 我为什么死?噢,主,救救我,别白白死掉……我疼上一会儿,上帝帮我,我就好起来了……上帝的母亲不会让我死在一个生地方的……我要死在家里。

费嘉 你打远地方来的?

萨瓦 从伏洛格达,城里头……我住在那儿。

费嘉 这伏洛格达在什么地方?

提洪 莫斯科的那边……

费嘉 可不得了……老头子,你这趟路真不近!走来的?

萨瓦 走来的,年轻人。我来到顿河的提洪,我到神山去……从那边,假如上帝愿意,到奥德萨……他们讲,从那边到耶路撒冷便宜,二十一个卢布,他们讲……

费嘉 你也去过莫斯科?

萨瓦 那还用说!五次……

费嘉 那是一个好城市?(吸烟)发达吗?

萨瓦 年轻人,那儿有许多教堂……教堂多的地方总归是一个好城市……

包耳曹夫 (走近柜台,向提洪)求你了,再一回!为了基督的缘故,倒给我!

费嘉 关于一个城市,主要的事是它应当干净。假如尘土多,必须拿水冲;假如肮脏,必须弄干净。应当有大建筑……一个戏院子……巡警……马车……我呀,我在城市里头住过,我懂。

包耳曹夫 一小杯也就成了。我过后儿给你钱。

提洪 够数儿啦。

包耳曹夫 我求你啦!可怜!可怜我!

提洪 走开!

包耳曹夫 你不明白我……傻瓜,要是你乡下人的木头脑壳有一点点头脑的话,你就明白不是我问你要,是我内里头,用你明白的字眼儿,问你要!问你要的是我的毛病!明白罢!

提洪 我们是什么也不明白……走开!

包耳曹夫 因为假如我不马上有酒喝的话,你听明白了,假如我满足不了我的需要,我会犯什么罪的。只有上帝知道我会干出什么来!你开这店也有日子了,浑蛋,你就没有看到一堆醉鬼,你就没有想法子搞清楚他们像什么样子吗?他们有毛病!你愿意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他们,可是你得给他们伏特加!好啦,现在,我求你啦!求求你!我低头下气地求你!只有上帝知道多低头下气!

提洪 只要你出得起钱,你就有伏特加喝。

包耳曹夫 我到什么地方找钱去?我全喝光了!连地也光了!我有什么好给你的?我只有这件大衣,可是,我不能够给你。我里头是什么也没有……你要不要我的便帽?

[摘下它来,递给提洪。

提洪 (看了一遍)哼……便帽的种类多了……看这些洞眼儿,倒是一个筛子……

费嘉 (笑)一顶绅士的便帽!到了小姐们面前,说什么你也得取下来。一向好,再见!近况如何?

提洪 (把便帽还给包耳曹夫)这发臭。我什么东西也不给。

包耳曹夫 假如你不喜欢它,那么,让我欠欠你这杯酒钱吧!我从城里过来的时候,给你带五分钱来。那时你就有了,拿钱噎死你自己!噎死你自己!我希望它堵住你的喉咙!(咳嗽)我恨你!

提洪 (拿拳砸柜台)你为什么要这样死乞白赖的?还像人!你在这儿干些子什么,你这骗子手?

包耳曹夫 我要一杯酒!不是我,是我的毛病!听明白!

提洪 你别逗我光火,把你连人扔在外头!

包耳曹夫 我怎么办好?(离开柜台)我怎么办好?

[他思索着。

叶菲莫夫娜 恶魔在折磨你。先生,别睬理他。打下地狱的恶魔总在耳边讲:“喝酒!喝酒!”你回答他:“我偏不喝!我偏不喝!”他就走开了。

费嘉 他的头里头在响……他的肚子带着他跑!(笑)老爷是一个快活人。躺下,睡去吧!站在店当中,像一个稻草人儿,有什么用!这不是花园!

包耳曹夫 (发怒)闭嘴!驴子,没有人对你讲话。

费嘉 来下去,来下去!我们以前看够了你这种人!像你这样在大路上闲晃荡的人有的是。说到驴呀,等我打你个一重耳刮子,你嚷嚷起来要比风还凶。你自己是驴!傻瓜!(停)废物!

叶菲莫夫娜 老头子也许在祷告,也许在把他的魂灵儿交给上帝,这儿么,这些龌龊东西乱吵乱闹,讲种种……你们就不臊的慌!

费嘉 得啦,白菜杆子,你就安静着点儿吧,你这是在公共地方。学着跟别人一样。

包耳曹夫 我怎么办好?我要变成什么?我怎么才能够叫他明白?我还能够有什么话对他讲?(向提洪)血在我的胸膛滚!提洪叔叔!(哭)提洪叔叔!

萨瓦 (呻吟)我的腿揪心疼,像火球……老婆婆,香客。

叶菲莫夫娜 什么事,老爷子?

萨瓦 谁在哭?

叶菲莫夫娜 那位绅士。

萨瓦 请他为我流一滴泪,我好在伏洛格达死。有眼泪的祷告才灵。

包耳曹夫 老公公,我不是在祷告!这些不是眼泪!是汁子!我的魂灵儿在挨挤,汁子在往外流。(靠近萨瓦坐)汁子!可是你不明白!你,你的黑暗的头脑,不会明白。你们老百姓全在黑暗里头!

萨瓦 你在什么地方找到那些活在光明里头的?

包耳曹夫 老公公,他们的确有……他们会明白的!

萨瓦 是的,是的,亲爱的朋友……圣者们活在光明里头……他们明白我们所有的苦难……你用不着告诉他们……他们就明白了……只看一下你的眼睛就成了……于是你得到平静,就像你从来没有受过苦难——就全去了!

费嘉 可你曾见过什么圣者吗?

萨瓦 年轻人,的确有……这地上各色各式多的是。有罪的人们,上帝的奴仆们。

包耳曹夫 我不会明白这个……(迅速站起)既然不明白,说来说去有什么用?我现在头脑是怎么了?我只有一个本能,那就是渴!(迅速走向柜台)提洪,拿我的大衣抵!明白了吗!(打算脱掉它)我的大衣……

提洪 你大衣底下有什么?(往它底下看)你光光的身子,别脱,我不要……我还不想要我的魂灵儿担当罪过。

[麦芮克进来。

包耳曹夫 好吧,有罪过,我担当!你同意了吧?

麦芮克 (静静地脱下他的外套,穿着一件背心,腰带插着一把斧子)一只狗熊挨冻的地方,一个流浪汉子会出汗。我热透了。(把斧子放在地板上,脱掉背心)从泥里拖出一条腿,你可以弄掉一桶的汗。可是才拖出一条,另一条又陷进去了。

叶菲莫夫娜 是呀,话是对的……亲爱的,雨停了吗?

麦芮克 (瞥了一眼叶菲莫夫娜)我不跟上了年纪的女人讲话。

[稍缓。

包耳曹夫 (向提洪)有罪过,我担当。你听见还是没有听见我的话?

提洪 我不要听你讲话,走开!

麦芮克 外头黑得就像天抹了地沥青。你就看不见你自己的鼻子。雨打着你的脸,就像一阵暴风雪!

[拾起他的衣服和斧子。

费嘉 对我们这帮子做贼的,倒是一桩好事。老猫不在,老鼠跳灶。

麦芮克 谁讲这个话?

费嘉 看仔细……赶着没有忘记。

麦芮克 我们随后看吧……(走向提洪)一向好,你这宽脸家伙!你不记得我了。

提洪 你们这些跑大路的醉鬼们,我要是一个一个来记的话,我看,我额头得添十个窟窿。

麦芮克 认认我看……

[稍缓。

提洪 噢,是啦,我记起来啦。我一看你的眼睛我就认识你啦!(伸手给他)安德来·泡里喀耳泡夫?

麦芮克 我一直是安德来·泡里喀耳泡夫,不过现在我是叶高耳·麦芮克。

提洪 为什么?

麦芮克 上帝给我什么身份证,我就叫什么名字。我做了两个月的麦芮克。(雷声)轰隆隆……响吧,我不怕!(向四外看)这儿没有巡警?

提洪 你小题大做,讲到哪儿去了?……这儿的人没有问题……巡警这辰光在他们的羽毛床上睡熟了……(高声)信正教的兄弟们,当心你们的口袋和你们的衣服,不然呀,懊悔在后头。这小子是无赖!他会抢了你们的!

麦芮克 叫他们当心他们的钱好了,说到他们的衣服呀——我碰也不会碰一碰的。我没有地方搁。

提洪 恶魔带你到什么地方去?

麦芮克 库班。

提洪 有这事!

费嘉 库班?当真?(坐起)那是一个好地方。兄弟,你要是睡上三年,做三年梦,别想看得见那样一个地方。他们讲,鸟在这儿,还有牲口——我的上帝!草一年四季在长,人民好,地多的不得了,他们就不知道拿地干什么好!他们讲……前天有一个兵告诉我……官家派给一个人一百代席阿亭[3]。这叫幸福,上帝砸我!

麦芮克 幸福……幸福走在你后头……你没有看见就是了。近在你的肘子旁边,可是你咬不了它。这叫废话……(看着长凳和所有的人)活像一群囚犯……一群可怜虫。

叶菲莫夫娜 什么样生气的大眼睛!年轻人,你身子里头有一个仇敌……别看着我们!

麦芮克 是的,你们这儿是一群可怜虫。

叶菲莫夫娜 转开身子!(推萨瓦)萨瓦,好人,一个恶人在看我们。亲爱的,他会害我们的。(向麦芮克)我告诉你,转开身子,蛇!

萨瓦 老婆婆,他碰不到我们,他碰不到我们……上帝不许他的。

麦芮克 好吧,信正教的兄弟们!(耸肩)安静着吧!你们倒不睡,弯弯腿的傻瓜!你们为什么不讲点儿什么?

叶菲莫夫娜 挪开你的大眼睛!把那恶魔的骄傲挪开!

麦芮克 安静着吧,弯弯背的老婆子!我没有带恶魔的骄傲来,我带的是和和气气的话,蛮想安慰安慰你们这群苦人!你们因为冷,挤在一块像苍蝇——我觉得你们可怜,对你们说些好话,哀怜你们贫穷,你们倒叽里咕噜个没了没完!原本用不着么!(走向费嘉)你打什么地方来?

费嘉 我住在这一带。我在喀蒙耶夫斯基砖窑做活。

麦芮克 起来。

费嘉 (起来)什么?

麦芮克 起来,站起来。我要在这儿睡。

费嘉 这叫什么……这不是你的地方,是吗?

麦芮克 是的,我的。去睡到地上!

费嘉 流浪汉子,你滚开这地方。我不怕你。

麦芮克 你的舌头倒挺快……起来,没有什么好说的!蠢东西,你要后悔的。

提洪 (向费嘉)年轻人,别拿话顶他。别搁在心上。

费嘉 你有什么权力?你瞪着你的鱼眼睛,以为我怕!(拾起他的东西,躺到地上)恶魔!

[睡下去,全身盖好。

麦芮克 (在板凳上挺直了)我敢说你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恶魔,要不然,你也不会叫我恶魔。恶魔不是这样子。(躺下,斧子放在旁边)躺下,斧子小兄弟……让我把你盖好。

提洪 你打什么地方弄到那把斧子?

麦芮克 偷来的……偷来的,现在,我为它瞎忙活,好像一个小孩子有一个新玩具;我不喜欢去掉它,可又没有地方放它。好像一个混账太太……是的……(盖好自己)兄弟,恶魔不是这样子。

费嘉 (露出他的头)他们像什么?

麦芮克 像水汽,像空气……往空里吹的气。(吹)就像这个,你看不见。

角落里发出一个声音 你看得见,假如你吃苦受难。

麦芮克 我试来的,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老太婆的故事,也是蠢老头子的故事……你看不见一个恶魔,或者一个鬼,或者一具尸首……我们的肉眼,不是什么全看得见的……我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我时常夜晚在树林子里走路,故意要看树林子的鬼怪……我喊了又喊,这儿也许有什么妖精,我喊叫树林子的鬼怪,眨也不眨一下眼睛:我看见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动弹,就是没有鬼怪。我夜晚常到教堂坟地走动,我想看看鬼——可是老太婆们撒谎。我看到种种走兽,就是没有可怕的东西——连个标记也看不到。我们的肉眼……

角落里发出一个声音 没有关系,的确你会看见……我们村子有一个人在挖一条野猪的肚肠……他正在把胃分开,就见……有东西朝着他跳!

萨瓦 (起来)小孩子们,别讲这些肮脏事了!亲爱的,这是一种罪过!

麦芮克 啊……灰胡子!骷髅架子!(笑)你用不着到教堂坟地去看鬼,从地板底下爬起来帮他们的亲戚出主意……一种罪过!……别拿你愚蠢的见解教训别人吧!你们是一群无知无识的人,活在黑暗里头……(燃起他的烟斗)我父亲是一个种地的,时常喜欢教训别人。有一夜晚,他偷了村里牧师一口袋苹果,一边扛着,一边告诉我们:“孩子们,看呀,当心别在复活节前吃苹果呀,那是一种罪过。”你就是这样子……你不晓得恶魔是什么,可是你逢人乱叫恶魔……就拿这弯弯背的老婆婆来说罢。(指向叶菲莫夫娜)她看见我身子里头有一个仇敌,但是在她年轻时候,依着女人莫明其妙的胡闹劲儿,她起码有五回拿她的魂灵儿给了恶魔。

叶菲莫夫娜 唿,唿,唿……老天爷!(盖起她的脸)好萨瓦!

提洪 你吓唬她们干什么?寻开心!(门在风中响动)耶稣我主……风,风!

麦芮克 (挺直)哎,显显我的力量!(门又砰嗒在响)我要是能够跟风比拼比拼倒也罢了!我是把门刮下来呢,还是譬如说,把店连根拔掉了呢!(起来,又躺下)多闷得慌!

纳查罗夫娜 你邪教徒,还是祷告吧!你为什么这样烦?

叶菲莫夫娜 别跟他说话,随他去吧!他又在看我们了。(向麦芮克)恶人,别看着我们!你的眼睛就像鸡叫以前一个恶魔的眼睛!

萨瓦 香客们,让他看好了!你们祷告,他的眼睛也就害不到你们。

包耳曹夫 不成,我受不了。这太为难我的力量!(走向柜台)提洪,听我讲,我这是末一回求你……只要半杯也就成了!

提洪 (摇头)钱!

包耳曹夫 我的上帝,难道我没有讲给你听!我全喝光了!我到什么地方弄钱去?可你就是赊我喝一口伏特加,你也不会关店。一杯酒不过破费你两个铜钱,我哪,可就不难受了!我在难受!听明白!我在痛苦,我在难受!

提洪 去对别的什么人讲,别对我讲……去问信正教的,也许为了基督的缘故,他们万一高兴,会给你钱的,可是我呀,为了基督的缘故,只给面包。

包耳曹夫 你可以抢那些可怜人,我办不到……我不要那样做!我不要!听明白了吗?(拳头打着柜台)我不要。(停)哼……等等看……(转向女香客)说起来,倒也是一个主意,信正教的人们!捐五分钱!我的内里头问你们要。我有毛病!

费嘉 噢,你这骗子手,居然也“捐五分钱”。你就不会喝水吗?

包耳曹夫 我怎么可以这样下流!我不要钱!我什么也不要!我在说笑话!

麦芮克 先生,你打他那儿搞不出钱来的……他是一个有名的吝啬的人……等等,我什么地方有一枚五分钱……我俩分一杯——一人一半。(在口袋摸索)家伙……丢在什么地方了……我刚才还以为听见我的口袋滴零零 响……是,是,是不在这儿,兄弟,你真不走运!

[稍缓。

包耳曹夫 不过我要是喝不到嘴,我会犯罪,或者弄死我自己的!我的上帝,我怎么办!(看向门外)那么,我到外头去?去到黑暗里头,由着我的脚走……

麦芮克 你们这些上香的,你们为什么也不朝他讲讲道,还有你,提洪,你为什么不赶他出去?他没有钱给你做夜晚开销。丢他出去!哎,现在人是残忍的。不温和,也不仁慈……野蛮人!一个人淹死了,他们朝他喊叫:“起来呀,要不淹死了,我们没有辰光尽照管你,我们还得干活儿去。”至于丢给他一根绳子——犯不上往那上头想……一根绳子要花钱的。

萨瓦 好人,别讲啦!

麦芮克 老狼,就安静点儿吧!你们是一个野蛮民族!希律[4]!出卖灵魂!(向提洪)这儿来,脱掉我的靴子!要用心!

提洪 哎,他使性子哪!(笑)怪,是不是?

麦芮克 来呀,我叫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快呀,嗐!(稍缓)你听见我,还是没有听见我?我是对你讲话,还是对墙讲话?

[站起。

提洪 好……算数。

麦芮克 发横财的,我要你给我脱掉靴子,一个可怜的流浪汉子。

提洪 好,好……别生气。这儿,来一杯……哼,喝酒来!

麦芮克 家伙,我要的是什么?我是要他给我倒酒喝,还是给我脱靴子?我难道没有交代清楚?(向提洪)你没有听我讲明白?我就等一时吧,也许你过会儿就明白了。

[香客和流浪汉激动了,抬起一半身子,观看提洪和麦芮克。他们在静默之中等待。

提洪 恶魔把你带到这儿!(从柜台后边走出)什么样一位老爷!来吧,好。(拔下麦芮克的靴子)你这该隐[5]的子孙……

麦芮克 这就对了,把它们靠着放好……像这样子……现在你好去了!

提洪 (回到柜台)你太喜欢卖弄聪明了。你再来一回,我把你丢出店去!是的!(向走过来的包耳曹夫)你,又来啦?

包耳曹夫 看这儿,假定我给你一点金子做的东西……我会给你的。

提洪 你在摇什么?说正经!

包耳曹夫 在我这方面,也许是卑鄙恶毒,可是我怎么办?我是在做坏事,以后出什么乱子也顾不得了……人家要是为了这个审问我,一定放我走的。拿去好啦,唯一的条件是我从城里回来,你以后要还我。我当着这些证人拿它给你。你们是我的证人!(从他的胸口大衣底下,拿出一个金牌)这儿是……我应当把相片儿取下来,不过我没有别的地方搁;我全身都是湿的……好吧,连相片儿也拿去吧!不过要当心……别叫你的手指头碰那张脸……当心……我对你粗鲁,亲爱的朋友,我是一个傻瓜,不过,原谅我,千万不要拿你的手指头碰它……别拿你的眼睛看那张脸。

[拿相匣给提洪。

提洪 (查看)偷来的东西……好,那么,喝……(斟伏特加)好不了你。

包耳曹夫 千万别拿你的手指头……碰它。

[慢慢地喝着,停顿,像发烧。

提洪 (打开相匣)哼……一位太太!……你什么地方搞来这东西的?

麦芮克 让我们也开开眼。(走向柜台)给我们瞻仰瞻仰。

提洪 (推开他的手)你到什么地方去?到别的地方张望去!

费嘉 (起来,走向提洪)我也想看!

[好几个流浪汉,团团一群,来到柜台前边。麦芮克用两只手抓牢提洪的手,静静地端详着匣里的肖像。稍缓。

麦芮克 一个挺好看的女恶魔。一位真正夫人……

费嘉 一位真正夫人……看看她的脸,她的眼睛……打开你的手,我看不见。头发垂到她的腰……跟活的一样!看样子简直要说话……

[稍缓。

麦芮克 对于一个软弱人,这是毁灭。像这样儿女人迷住了人呀……(摇手)你就完了!

[库兹玛的声音传来:“嗐噫……停住,畜牲!”库兹玛进来。

库兹玛 路上开着一家店。说呀,我真就吆喝过去,走过去吗?你可以走过你自己的父亲,没有注意到他,可是黑地里一家店,离一百维耳司特[6]你就看见了。闪开,你们要是相信上帝的话!哼,这儿!(往柜台上放下一枚五分钱辅币)一杯真正马德拉[7]!快呀!

费嘉 噢!恶魔!

提洪 别乱摇你的胳膊,你要打着别人的。

库兹玛 上帝给我胳膊摇晃。可怜的甜东西,你们有一半儿化了。你们怕雨,可怜的脆东西。

[饮酒。

叶菲莫夫娜 像这样的夜晚,你要是路上赶着了,好人,你会害怕的。现在,谢谢上帝,不成问题了,有许多村子和房子给你避风避雨,可是在这以前呀,就什么也没有。噢,主,那才叫坏!你走了一百维耳司特,不但没有一个村子,一所房子,你简直看不见一根干干的棍子。你只好睡在地上……

库兹玛 老婆婆,你在世上活了多久了?

叶菲莫夫娜 小公公,过七十了。

库兹玛 过七十了!眼看你就要活到老鸹的年纪了。(看包耳曹夫)这又是一块什么料?(盯着看包耳曹夫)老爷!(包耳曹夫认出库兹玛,慌忙缩到一个角落,坐到长凳上)塞萌· 塞尔格耶维奇!是你,不是吗,哎?你在这地方干什么?这不是你待的地方,对不对?……

包耳曹夫 安静着吧!

麦芮克 (向库兹玛)他是谁!

库兹玛 一个可怜的伤心人。(在柜台前,激动地走动)哎?在一个小店里头,我的天!一身破烂!烂醉!我太想不到了,兄弟们……想不到……(向麦芮克,低着声)他是我的主子……我们的地主。塞萌·塞尔格耶维奇·包耳曹夫先生……你可曾见过一个人,沦落到这种地步?看他成了什么样子?简直……喝酒把他喝到这个地步……再给我添点儿!(喝酒)我打他的村子来,包耳曹夫卡;你们也许听说过,离这儿二百维耳司特远,在叶耳朗夫司基区。我们从前一直是他父亲的佃奴……真丢人呀!

麦芮克 他有钱吗?

库兹玛 很有钱。

麦芮克 全叫他喝光了?

库兹玛 不是的,我的朋友,是一点别的事……他从前一直是伟大,阔绰,严肃……(向提洪)可不是,你不也常常看见他骑着马,一向都是这样子,走过你这家店,到城里去,什么样勇敢高贵的马!一辆弹簧马车,好的材料!兄弟,他平常总有五辆三匹马拉的车……五年以前,我记得,他到这儿,从米基新司基。带着两匹马来,一出手就是一块值五卢布的洋钱……他说,我没有时候等找零头……那就是他!

麦芮克 我猜,他的脑筋不灵了。

库兹玛 他的脑筋倒灵……毛病是因为他懦!脂肪太多了。头一个,孩子们,因为一个女人……他爱上了一个城里女人,他觉得世上没有比她更美的女人了。一个傻瓜爱了起来正跟一个聪明人一样入迷。女孩子的亲眷全不差……可是她本人呀,不就是放荡,不过是……轻浮……总是三心二意的!总在飞眼儿!总在笑,笑……简直不像话。上等人喜欢这个,说那可爱,可是咱们乡下人呀,恨不得马上把她丢出去……是呀,他爱上了她,他的运气就吹了。他就这么陪她,一件……又一件……常常整天在外头划船,弹钢琴……

包耳曹夫 库兹玛,别告诉他们!你何苦来?我这一辈子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库兹玛 老爷原谅我,我不过对他们讲上一点儿……没有关系,其实……我浑身打哆嗦。再来点儿酒。

[喝酒。

麦芮克 (捺低声音)女的爱他吗?

库兹玛 (捺低声音,慢慢回到寻常声音)她凭什么不?他是一个有产业的人……一个人有钱花,有一千代席阿亭,当然你要爱他了……他是一位坚强,庄重,为人尊严的绅士……总是一个样子,就像这样子……把你的手给我(握麦芮克的手):“一向好,再见,辛苦。”对啦,有一天黄昏,我路过他的花园——兄弟,那才像个花园,好几维耳司特大——我靠着安安详详地走,我一抬头,就看见他俩坐在一张凳子,彼此在亲嘴。(模仿声音)他香了她一回,她呀还他两回……他握着她的雪白小手,她真叫火热,越贴越近活……她说:“我爱你。”他呀,倒霉蛋儿,从这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活活一个懦夫,逢人夸耀他的幸福……给这个人一卢布,送那个人两卢布……送我钱买一匹马。替人人把债了清。

包耳曹夫 噢,干吗对他们讲这个?这些人没有同情……反而伤人!

库兹玛 老爷,没有什么!他们问我!我何必不讲给他们听?不过,假如你生气,我当然不……当然不……他们关我什么事……

[传来驿车铃铛。

费嘉 别叫唤:静静地告诉我们……

库兹玛 我这就静静地告诉你们……他不要我讲,可是,那挡不住……不过也没有什么好讲了。一句话,他们结婚了。没有事了。给铁石心肠的库兹玛再来一杯!(喝酒)我不喜欢人往醉里喝!说的是呀,婚礼举行了,客人们在事后入席了,她坐了一辆马车走了……(耳语)去了城里,去了她的爱人那边,一个律师……哎?你们现在想想看?正在那要紧点儿上!她叫人杀了,还算便宜了她哪!

麦芮克 (思考)怎么……后来又怎么样?

库兹玛 他疯了……你们看得见,就像大家讲的,他开头和一个苍蝇在一起,后来它长成了一只大马蜂。当初是一个苍蝇,现在——它变成一只大马蜂了……可是他还爱着她。看看他呀,他爱她!我想,他现在到城里去想法子偷偷看她一眼……他看她一眼,再回来……

[驿车来到店前。车夫进来喝酒。

提洪 今天驿车晚啦。

[车夫不做声,付了账,走了。驿车出发,铃铛在响。

角落里发出一个声音 像这种天气,很好把驿车抢了——跟唾痰一样容易。

麦芮克 我活了三十五年,还没有抢过一次驿车……(稍缓)现在走远了……太迟啦,太迟啦……

库兹玛 你打算闻闻监牢里头的味道?

麦芮克 你抢,不见得就进监牢。就算我去又怎么样!(忽然)后来?

库兹玛 你是说那倒霉蛋儿?

麦芮克 还有谁?

库兹玛 兄弟们,他败家的第二个原因是由于他的妹夫,他妹妹的丈夫……他答应给他的妹夫在银行担保三万卢布。那妹夫是个贼……这骗子早知道他的面包那边抹了牛油,死赖着,动也不肯一动……他当然不付了……于是我们这位先生只得付出三万。(叹息)这傻瓜在为他的胡闹受罪。他太太如今生了孩子,是那律师的,他妹夫在泡耳塔瓦附近买了一份产业,我们这位先生兜着小店儿乱转悠,像一个傻瓜,向我们这群人嘀咕:“兄弟们,我没了信心!我现在什么人也不相信了!”活活一个懦夫!人人有忧愁,一条蛇在咬他的心,那意思不就是说他必须喝酒?拿我们村子那位长辈来说罢。他女人在大白天跟校长调情,把他的钱花在喝酒上,可是那位长辈走来走去,还冲自己微笑。他也就是有点儿瘦……

提洪 (叹息)上帝给人力量……

库兹玛 世上有各种各样力量,不错……怎么着?那又济得了什么事?(付账)拿去你的一磅肉[8]!孩子们,再见啦!晚安,做好梦!我得赶路啦。我打医院给我们太太接了一个产婆……可怜虫,等了这半天,她一定淋湿了……

[跑出。稍缓。

提洪 噢,你!不快活的人,来,喝这杯酒!

[斟酒。

包耳曹夫 (迟迟疑疑走向柜台,喝酒)这是说,我现在欠你两杯酒钱。

提洪 你欠我钱?算啦,喝罢,解解你的愁闷!

费嘉 老爷!也喝,喝我的!噢!(扔下一枚五分钱)你喝,你死;你不喝,你也是死。喝伏特加是不好的,可是,上帝,你喝上点,你舒服多了!伏特加消愁解闷……那热!

包耳曹夫 可不!热!

麦芮克 给我看!(从提洪那边接过相匣,端详她的照片)哼。成亲以后跑掉。什么样一个女人!

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 提洪,再给他倒一杯。让他把我的也喝了罢。

麦芮克 (把相匣摔在地上)该死!

[快步走到他的地方,躺下,脸朝墙。全吃一惊。

包耳曹夫 怎么,你干什么?(拾起相匣)畜牲,你怎么敢?你有什么权力?(充满了眼泪)你打算弄死我?乡下人!蠢猪!

提洪 老爷,别生气……那不是玻璃,那没有碎……再喝一杯,去睡吧。(斟酒)我这儿听你们讲话,忘了辰光点儿,早就该关门了。

[去关外门。

包耳曹夫 (喝酒)他怎么敢?傻瓜!(向麦芮克)你明白吗?你是一个傻瓜,一头驴!

萨瓦 孩子们!好不好,住住嘴!吵闹有什么意思?让大家睡才是。

提洪 躺下,躺下……安静着吧!(走到柜台后面,锁了钱屉)是睡觉的辰光啦。

费嘉 是辰光啦!(躺下)兄弟们,做好梦!

麦芮克 (起来,把他的短皮筒子和上衣铺在板凳上)老爷,来,躺下。

提洪 你睡到什么地方?

麦芮克 噢,什么地方全成……地板上就好……(拿一件上衣铺在地板上)对我全一样。(把斧子放在近旁)睡在地板上,对他等于是受刑。他睡惯了丝呀绒的……

提洪 (向包耳曹夫)老爷,躺下!你看了老半天那张相片,也该看够了。(吹熄一支蜡烛)扔掉它!

包耳曹夫 (摇摇晃晃)我有什么地方好睡?

提洪 睡到流浪汉子那儿!你没有听见他让地方给你吗?

包耳曹夫 (走向空板凳)我有点儿……醉……喝了那许多……不是吗?……我睡在这儿吗?哎?

提洪 是呀,是呀,躺下,别怕。

[在柜台上躺直了。

包耳曹夫 (躺下)我是……醉了……四围东西全在转悠……(打开相匣)你没有一支小蜡烛吗?(稍缓)玛沙,你是一个小怪女人……在匣子里头看着我笑……(笑)我喝醉了!难道一个人喝醉了,你就应该笑他吗?你往外看,就像沙斯特里夫柴夫说的……爱这醉鬼。

费嘉 风直在吼。多凄凉!

包耳曹夫 (笑)什么样一个女人……你为什么直在转悠?我就逮不着你!

麦芮克 他在说胡话。看照片儿看的太长久啦。(笑)什么样一种怪事!受教育的人发明了种种机器和医药,可是就还没有一个十足聪明人发明一种制女人的医药……他们想法子医治种种的病,他们就没有想想,为女人死的男人比害病死的男人多多了……狡猾,吝啬,残忍,没有头脑……婆婆欺负儿媳妇,儿媳妇骗男人出气……就没有一个完……

提洪 女人们弄乱他的头发,所以就直了起来。

麦芮克 不仅仅是我……自从年月开始,世界有了以来,人就在埋怨……在歌儿和故事里头,把恶魔跟女人放在一道,不是没有原由的……不是没有道理的!说什么也有一半真……(稍缓)这儿,这位老爷成了傻瓜,可是我离开爹娘,变成一个流浪汉子,不倒懂事多了吗?

费嘉 为了女人?

麦芮克 就跟这位老爷一样……我走来走去,家伙,像一个受到上天处罚的人,中了邪的人……白天夜晚发狂,直到末了我睁开了眼睛……那不是爱情,只是诱骗罢了……

费嘉 你拿她怎么办?

麦芮克 不管你的事……(稍缓)你以为我弄死她?……我才不干……你要是杀人,你就糟了……她倒快快活活地活下去!只要我从来没有看见你,或者只要我能够忘掉你,毒蛇的种!

[有人叩门。

提洪 恶魔带谁来了……谁在那儿?(叩门)谁敲门?(起来,走向大门)谁敲门?走开,门上了锁啦!

声音 提洪,放我进来。马车的弹簧坏了!行行好,帮帮我忙!我只要有一根绳子把它捆好,我们好歹也就蘑菇到那边了。

提洪 你是谁?

声音 我们太太从城里到瓦耳扫脑费耶夫去……只有五维耳司特远了……做做好人,帮帮忙!

提洪 去告诉那位阔太太,她肯出十卢布,她就可以有那根绳子,修好弹簧。

声音 你是疯啦,还是怎么的啦?十卢布!疯狗!在我们的灾殃上打主意!

提洪 随你的便……你不肯,就算了。

声音 好,等等。(稍缓)她讲,成。

提洪 这我喜欢听!

[开门。车夫进来。

车夫 信正教的人们,晚安!好,给我绳子!快!孩子们,谁去帮我们的忙?你们忙活一阵子会有好处的!

提洪 没有什么好处……还是让他们睡吧,我们两个人就办啦。

车夫 家伙,我累啦!天冷,泥里头没有一块干地……亲爱的,还有一件事……你这儿有没有个小间儿,给太太取取暖?马车倒在一边,她不好在里边待……

提洪 她要一间房干什么?她要是冷,这儿她蛮好取暖……我们帮她找一个地方。(清理出一个地方靠近包耳曹夫)起来,起来!在地板上也就是躺一小时,让太太取取暖。(向包耳曹夫)老爷,起来!坐起来!(包耳曹夫坐起来)这儿有你一个地方。

[车夫下。

费嘉 你来了一位贵客,恶魔带她来!这下子好了,天亮以前别想睡得成。

提洪 我后悔我没有要十五卢布……她会答应的……(站在门口迎候)我说呀,你们这群人可真娇脆!(进来玛丽亚·叶高罗夫娜,后边跟着车夫。提洪鞠躬。)请,太太!我们的屋子很不像样儿,全是蟑螂!不过,赏赏脸吧!

玛丽亚 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打哪边儿走?

提洪 这边,太太!(把她带到包耳曹夫近旁的空地)这边,请!(吹干净地方)对不住,我另外没有屋子,不过,太太,您别怕,这儿这些人全是好人,全很安静……

玛丽亚 (坐在包耳曹夫身旁)闷气极了,打开门,请啦!

提洪 是,太太。

[跑过去,把门敞开。

麦芮克 我们冻死了,你把门打开!(起来,啪的一声关了门)你是什么东西,也吩咐人?

[躺下。

提洪 对不住,太太,我们这儿待着一个傻瓜……有点儿糊涂……不过,您别怕,他不会妨您的……不过,太太,对不住,十个卢布我搞不来……得十五个。

玛丽亚 好吧,可得快。

提洪 马上……马上就好。(从柜台底下抽出一根绳子)马上就好。

[稍缓。

包耳曹夫 (看着玛丽亚)玛丽……玛莎……

玛丽亚 (看着包耳曹夫)这是什么?

包耳曹夫 玛丽……是你?你打什么地方来的?(玛丽亚认出是包耳曹夫,叫唤,跑到屋子中央。包耳曹夫跟着)玛丽,是我……我(高声笑)我的女人!玛丽!我在什么地方?来人呀,掌灯!

玛丽亚 离开我!你撒谎,这不是你!不能够!(手盖住脸)是撒谎,全是胡闹!

包耳曹夫 她的声音,她的走动……玛丽,是我!我这就停……我喝醉了……我的头在打转悠……我的上帝!停住,停住……我简直搞不清楚。(嘶喊)我的女人!

[倒在她的脚边,哭泣。一群人聚在夫妇四周。

玛丽亚 靠后站!(向车夫)代尼斯,让我们走!我说什么也不能够再在这儿待!

麦芮克 (跃起,盯着她的脸)照片儿!(抓住她的手)就是她本人!嗐,大家看呀,她就是这位先生的女人!

玛丽亚 坏蛋,走开!(打算抽出她的手)代尼斯,你干什么站在那儿瞪眼睛?(代尼斯和提洪奔向她,扳住麦芮克的两臂)这是贼窝子!放开我的手!我不怕!……离开我!

麦芮克 等等,我会松手的……让我对你讲一句话,也就是一句……一句,你就明白了……等等……(转向提洪和代尼斯)滚开,混账,松手!我不讲完话,我不会放你走的!停住……等一下子。(拿拳头打他的额头)不成,上帝没有给我才分!我就想不出对你这种人讲什么好!

玛丽亚 (抽开了手)滚开!醉鬼……我们走罢,代尼斯!

[她打算走出,但是麦芮克关了大门。

麦芮克 你看他一眼,行行好,也就是一眼,一眼也就成了!要不,对他讲一句短短的好话!也就是一句,为了上帝的缘故!

玛丽亚 弄走这……傻瓜。

麦芮克 那么,该死的女人,恶魔送你上路!

[他摇起他的斧子。全体骚动。人人跃起,乱嚷嚷,发出恐怖的叫喊。萨瓦站在麦芮克和玛丽亚中间……代尼斯把麦芮克逼到一边,拖走他的主妇。经过这么一闹,大家站直了,全像石头。一阵长久的沉默。包耳曹夫忽然在空中挥动他的手。

包耳曹夫 玛丽亚……你在什么地方,玛丽亚!

纳查罗夫娜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你们这些杀人犯,简直撕烂了我的魂灵儿!这一夜,怕死人!

麦芮克 (垂下手,他仍然握着他的斧子)我杀了她,还是没有杀?

提洪 谢谢上帝,你的头牢靠啦!……

麦芮克 那么,我没有杀她……(蹒跚向他的床位)因为这是一把偷来的斧子,命运没有把我打发到死路上去……(倒下,哭泣)唉!我呀,唉!可怜可怜我,信正教的人们!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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