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昭国历三十九年,秋。
卫国公叶梓良的府上,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其待字闺中的二小姐在参选太子妃大礼的前夜,突然失踪了!
百姓们不知道,文武百官可是心知肚明,此次太子妃大选不过是走个过场,人早就内定,恰是那叶家二小姐。
巧不巧,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出了岔子。
据说,大选当日,专门前来给准儿媳撑脸面的天昭皇后,望着那个缺席的位置,脸色异常难看。
礼还没结束,她就因身体不适,悻悻回了宫。
这次声势浩荡的选妃大典,最终因为没有主角而潦潦草草的收了场。
消息一经传出,南昭城的街头巷尾,茶馆酒肆,甚至乞丐堆里,聊得最热闹的便是叶府失踪准太子妃的“真相”。
陈家大婶说:“叶家树大招风,肯定得罪了什么人,趁选妃的关键时刻,把人给绑走了。”
王家阿婆却不这么认为:“卫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且不说守备森严,连只野苍蝇都飞不进去。单那二小姐身边的侍卫,哪个绑匪能近得了身?”
刘家小媳妇像是得到什么启发:“对啊。会不会是她自己跑了?”
“被选上太子妃,每天吃穿用都是最好的,身边伺候的丫鬟一大串。要是我,才不会跑。”胖丫嚼着根鸭脖,一脸向往。
“呸。瞅瞅你那身肥膘,也就是孙屠户家傻儿子能看上你。”
“哈哈哈……”
城外是清河边几个浣洗衣服的山野民妇嚼嚼舌根,城内的红楼花坊,又是另外一个揣测。
旖旎红帐内,酒气氤氲,几个世家公子左拥右抱美人,半酣之际,言语开始露骨。
“你们说,那叶家二小姐失踪,该不是有了相好的,私奔了吧?”一满面泛着红光的男子,边吃美人喂过来的葡萄边阴阳怪调的说道。
世人皆知,叶府除了家世显赫,还有俩个女儿,均是国色天香,才貌俱佳的妙人。只可惜很少抛头露面,众人也就只能从坊间传言中了解一二,真正能接触到的,怕是寥寥无几。
而男人嘛,尤其是闲着无聊的世家公子哥,自然也将能与叶家攀上关系作为满足虚荣的一方面。如果能有幸娶得其中一位美人归,那足够成为他们炫耀半辈子的资本。
只可惜,叶家门庭踏了无数遍,仍然未得尝所愿。时间久了,自然就有人心怀不满。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就是讲的这个理。
“哈哈,看着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背地里还不一样是个放荡货。”另外一人接上话茬,言语轻佻。
“可不是,我有一次遇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被她的那个侍卫伤了眼睛,害得半个月见不得光。”此人仍不忘揉揉眼睛,心有余悸。
“那侍卫每日寸步不离的,你们说,晚上,该不会也睡在一起吧。哈哈哈”
“这样的话,她的相好可不只是一个了。更或者,是怕进宫后被发现已不是处子之身,吓跑了吧。”
“也有可能怀了孽种,藏不住,躲起来……”
“哈哈哈……”
房内是肆无忌惮的笑声,门外却悄无声息的停住一众人,污言秽语句句不漏的传入他们耳中。
“公子……”
秋然瞅了瞅面前那位立在原处,一言不发的主子,小心翼翼的唤了句。
“走吧。”语气平淡,似乎心情并未受影响。
秋然松了口气,指挥随从折身离去时,房内又传来几句不堪入耳的讥讽。
“叶家还派人去找,就算找回也入不了宫。如此不洁,看哪个人还敢要她。”
“我府上倒可以收她为小妾,等爷玩腻了,就丢在这颜玉坊,让其他人也乐呵乐呵。”
“哈哈,怕是头牌红女的位置就是她的了。”
“哈哈哈……”
门咣铛一声,突然被踹开了。
只见几名身着慎邢司官服的将领,手持兵器,凶神恶煞的闯了进来。
不过,这阵势并没有吓住房间里的公子们。他们随便哪一个的家世捞出来,都能将慎刑司这断案小衙门砸死。
就连旁边探出头的看客,也无比同情:你们就该去查案,没事惹这些官宦子弟做甚?
被扰了兴致,那名满面红光,吃着葡萄的公子哥晃晃悠悠站起来,指着慎刑司的人破口大骂:“不长眼睛的东西!本公子的门都敢闯,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们破司衙门。”
“那尚公子的罪可是又加一等,纵火烧御赐匾额,为死罪。”声音不疾不徐,柔和中透着威严。
慎刑司的人一字排开,从中缓缓走来一人,其身着墨色长袍,青玉束发,负手握一把蓝色牛骨折扇。
“是季佐主……”
纨绔公子们有人认出来季昀,识相的纷纷收敛起刚才的嚣张。
论起家世地位,在座的可能与季家不相上下。
但此人是有名的刺儿头,天不怕地不怕,还心机重,心眼小。简单的说,谁要是泼了他脏水,势必要烧开了再泼回去的主。
尤其是最近得了圣令,在追查东漓余孽叛贼之事,更是开罪不得。
所以,就连刚才气势汹汹的太师之子——尚品松,也来个大转弯:“呦,原来是季大人,刚才被酒蒙住了眼睛,见谅,见谅啊。”
其他人也跟着打哈哈:“季大人好雅兴,既然来了,不妨一起喝一杯?”
“是啊是啊,季大人平日繁忙,难得遇上了。”
“大家都是年轻人,理应多走动,这么好的机会,真该好好聚一聚。”
“……”
季昀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淡淡的说:
“没功夫。”
尚品松热脸贴了冷屁股,干咳两声,强压住怒火:“咳咳,季佐主是大忙人,怎么有功夫也来这风雪场了?”
言外之意,你我一样,摆什么正经。
“你们可知,慎刑司现在归谁主管?”季昀并不正面回答,反问一句。
“那还用问,当然是季大人你了。”
众人瞄了眼门口肃穆而立的兵士,慎刑司虽暂时由季昀接管,但仍旧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办案衙门。
于他们而言,低了两三个阶品,根本不放在眼里。
“那你们可还知道,慎刑司为何出现在此处?”
“这个,是季大人的事情,我们怎会知道。”
“呵呵。拿下!”
季昀抬手一挥,身后的兵士们蜂拥而上,将还未反应过来,一脸惊愕的纨绔公子们按在地上。
尚品松哪受过这样的待遇,终于按捺不住脾气,边用力挣扎着,边咆哮:“姓季的,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本公子在这喝酒多少年了,犯了哪门子法?”
“哪门子法?私藏逆贼为一,妄议羞辱大臣之女为其二,意图毁坏御赐圣物为三。”
季昀将折扇放在手掌中,轻轻拍打着,神情笃定,漠然。
“逆贼?哪来的逆贼?”尚品松仍不服气,据理力争。
剩下两条他明知是季昀强加,却无力反驳。现在上至权贵家宴,下到市井乡民,哪一个不拿着叶家失踪二小姐的事情当作谈资?怪就怪,朝廷还真有一项妄议羞辱大臣家事的律法。
还有他说烧慎刑司,只不过一句气话,哪可能真去烧?
坏就坏在那慎刑司牌匾上放了个天昭皇赐予季昀的锦囊,期望其尽快将逆贼收入囊中。
这样一来,随口一说的烧慎刑司,也被他曲解成就蓄意破坏圣物的嫌疑了。
都怪自己这张口无遮拦的嘴。
季昀轻蔑的瞟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红女们。
“喏。这些女子,潜伏南昭城数年,不知道从你们身上挖走多少秘密。”
“你!……”
尚品松气的话都说不出来,脸越发涨得通红。
“宁可得罪十个小人,不要得罪一个季昀”这句话传播已久,他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但他好像从未得罪过此人啊。
尚品松挣扎着,伙同其他人被慎刑司的人推搡着押了下去。
“你要是敢动我,我爹,还有我姐姐饶不了你!”临出门,他终于想到了后台,奋力扭转身子,恶狠狠的威胁道。
“随时恭候。”季昀不齿,他可不是吓大的。
望着一众人离去的背影,季昀手捻折扇,立于原处,沉默不语。
秋然瞅着那几个带着怨恨离去的身影,有些担忧:“公子,您这次可能又要得罪人了。”
过了许久,季昀才悠悠开口。
“阿然,你说,世人是否都以为她是……”
最终,那个放荡之词,被他压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