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死亡给了我极大的震动,在下命令之前,我从未想过我的父母也是罪人,在我的印象里他们一直都是善良温和的人。在我小的时候,父亲经常教导我,要善待他人,不能做伤害别人的事。有一次因为什么事我跟同学起了争执,打了起来,被父亲知道后,惩罚我在墙角站了一个晚上。他是一个十分注重规则的人,在我面前,连红绿灯都没有闯过,没想到就是这样正直守规则的父亲,也曾经犯下酒驾伤人的罪行。
我第二次命令引起的骚乱也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才渐渐平息,人们后来称这个月为“黑色之月”,因为街上出现了很多穿黑衣服祭奠死者的人,他们有的是凶手的家属,有的是被害者的家属,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穿上黑衣服,为过去的罪孽画上句点。
我跟母亲也在穿黑衣服的人之中,父亲的葬礼在一个阴天举行,母亲一直掩面哭泣,她的肩膀随着她的抽泣一动一动地,我揽着母亲的肩膀,她靠在我的身上,现在我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来参加父亲葬礼的人不多,都是父亲生前最亲密的亲戚和朋友,大家神情肃穆地站在父亲的墓碑前,依次在父亲的墓碑上放上一朵小白花。
清除犯罪的命令下完之后,我很久都没有下第三个改变世界的命令。我开始对我做的事情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下的命令,真的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了吗?贫穷,饥饿,犯罪,这些人性之恶在我的命令下的确消失了,但我却永远地失去了我的父亲。
凡成就大事,总要牺牲些什么,我如此安慰自己。父亲的事或许就是对我的试炼吧,我是这个世界的神,如果没有舍弃一切的觉悟,怎么可能成就大事呢。
母亲每次想起父亲来,都会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泣,曾经那个欢声笑语的家再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持久弥漫在屋子里的悲伤沉闷的气氛。我十分怀念曾经的家,那个有父亲,母亲,妹妹,我的家,虽然妹妹骄横任性,母亲总是责骂我,但那个家是完整的,吵闹的,温馨的。我十分怀念那个时候,我跟妹妹坐在地上玩玩具,父亲坐在沙发上,戴上他圆圆的眼镜看报纸,妈妈在每个屋子里忙碌地走来走去,把我们乱丢的东西摆回原先的位置。现在的家里冷清清的,我不说话,母亲也不说话,家具上积了一层细细的灰,因为母亲已经很久都没有擦洗了,有的时候我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腐烂味,像是放了很久的肉类还没有做成饭菜就坏掉了。我受不了这股压抑的氛围,就好像有人在我的胸口上放了很重的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逃出家去,一个人静静地在公园的秋千处坐着,公园里有很多年纪很小的孩子在一起玩,旁边也没有大人看管,不够没有关系,犯罪已经让我永远地停止了,大人不用担心小孩子被坏人伤害。我看到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场景,内心感到了一丝慰藉。
我的前两个命令都是为了清除这个世界不好的一面,我的目的达成了,但现在的世界还远远没有变成我想要的样子。我想到家里妈妈黯然神伤的表情,内心一阵战栗,让这个世界所有的坏事消失并不能让人们幸福,在我的理想世界里,人人都应该幸福快乐。
我决定下我的第三个命令了,那就是让全世界的人永远幸福快乐,不再悲伤难过。我感到很疲惫,我希望下完这个命令世界能变成我想要的样子,我希望这是我的最后一个命令。
我的第三个命令也终于传达了出去,这一次的命令在全世界的范围里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骚乱,改变是悄无声息地发生的。
过了大概两三天的样子,我的第三个命令的效果开始显现。当我放学回到家里,母亲不再是满脸悲伤的样子,她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她每天都笑眯眯地问我想要吃什么,就连去墓地看望父亲的时候,她也没有再滴下一滴眼泪,我们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母亲笑着跟我讲父亲生前跟她一起经历的趣事,在我的命令的帮助下,母亲从父亲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我周围的人们也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早上出门上学,每个人的脸上都面带微笑,大家都对自己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我上了公交车,售票员不再像之前那样大喊大叫了,她礼貌地微笑着把票递给我。车上人很多,人们像沙丁鱼一样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车一停一晃,难免有人踩到别人的脚,若是在以前,两个人可能已经开始对骂起来,但现在不一样了,踩人的赶紧鞠躬道歉,被踩的人依旧满脸笑容,摆手说没事,快点下车吧别耽误了别人。
打开电视,两个竞选的政客正在辩论,之前唇枪舌战有时甚至升级为打架的场面一去不复返了,两个对立的政客互相谦让,在一个政客表达完自己的观点之后,另一个竟然面带笑容地表达支持。在我创造的世界,人们更加懂得如何去理解站在对立面的人们,即使发生了冲突,也能礼貌地互相妥协,达成最优的结果。
人们丧失了感知悲伤的能力,分手的恋人在酒吧庆祝回归单身;葬礼变成了聚会,失去亲人的人们在葬礼上微笑着祝福死者去了更好的天堂;发生车祸,受了伤的人脸上洋溢着笑容,说,“太好了,我可以不用上班,在家养伤了。”每当不好的事情发生时,人们会积极地去想好的一面。任何负面、消极、压力的想法和感觉都被自我屏蔽,只剩下幸福和快乐。
我觉得我可以歇一歇了,我的目标达成了,我真的构建了我的完美世界。走在外面,每一个我遇到的人都会冲我亲切地微笑,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们能过上现在完美的生活都是拜我所赐,这个世界的上帝其实是一个高中生。
但有的时候我也会感到落寞,因为我传播的命令不会影响我,所有现在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感觉到悲伤的人了。我经常梦到我的妹妹,我的父亲,醒来的时候我的枕头哭湿了一大片。我有的时候会考虑要不要也给自己下一个永远幸福快乐的命令。我从来都没有尝试过给自己下命令,我的直觉知道我可以给自己下命令,但我一直都避免这样做,我总觉得如果我真的自我命令,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就像是对上帝的诅咒,在我的影响下所有人类都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唯有我,还要承受人类原有的负面情绪。
我发现我悲伤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的时候我的记忆会出现空白,比如突然发现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满脸都是泪水;又或是突然回过神来,发现我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大声地抽泣着,我丝毫不记得我是怎么突然开始哭泣的。我内心总有种隐隐的不安感,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我越来越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