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秦昭!开开门,我知道你没睡!”
章禾啪啪擂门,脆弱的木质在他的铁掌下瑟瑟发抖,抖掉了好几串木屑。
“秦昭!老秦!”
又捶了两下,整座吊脚楼好像都抖了起来。
章禾抓抓头,声如洪钟地嘟囔:“咦怪了,难不成还真睡了?这个老——”
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头的秦昭脸黑如锅底,怨气冲天:“喊什么喊魂啊。”
章禾乐了,搓搓手就旁若无人往里挤:“哟,没睡呐?来来来咱们兄弟两个正好唠唠嗑,刚才主子那话我都听见了可是没懂……要不,你给我讲讲?哎你倒是让让……”
秦昭单手把着门,眉毛快竖进了头发里:“不是,这我屋凭什么让你进?而且你脑子不好使听不懂人话,自认蠢材就是了,刚才在少爷面前头点得鸡啄米一样的是谁啊?哪家的巧妇啊?”
章禾被秦昭一串连珠炮似的嘲讽喷得眨眨眼,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挑中了自以为的重点,兴致很高地问:“……唔,到底谁是樵夫?我从今儿下午想到现在还是没明白。”
“咔。”
秦昭两只匀长的手指楔进了门板。
“啊唷!”
章禾见状,大惊失色地拨开秦昭的手,倒吸着气左右前后看那门板上的指印。
“白老头可不好惹,连主子见了都绕着走,做什么要拆他家房子!老秦你可仔细着点儿!”
一通言罢,也没有抬眼看秦昭青筋乱跳的神色,自顾自进屋了,摸起桌上一个玉雪可爱的小茶盅看也不看一口灌下去:“……啊,说得我口渴了。”
“……”
也不知是用了怎样的毅力控制自己不去暴起掀飞桌案,秦昭原地调整了几次呼吸,终于缓缓反手,合上了门扉。
秦昭不耐烦地撩起衣摆,一屁股坐在章禾对面,毫无形象地把脚架在桌上。
“说,哪儿没懂。”
这会儿没拿扇子,也没戴冠,一身单衣胡乱敞着,乌发刚刚洗过,湿漉漉地披散了一肩——那一层白面书生的皮囊撕掉之后,秦昭浑身流露出一种跟他白日里大相径庭的疏狂野气,连那双形状缱绻的眼睛里都透出了某种自带震慑力的光。
章禾似乎对这样的反差司空见惯了,眼也没抬,只咂摸着嘴里的茶味,不满道:“啧,淡出鸟了。”
秦昭连眼角也没给他,满脸只写着六个字:说不说不说滚。
章禾清清嗓子,从善如流:“……咳,就是刚主子说那事,留意小月儿身边的人是个什么意思?她身边统共就那么几个人,白老头萧兄弟云姑,哦还有个楼里的‘影子’……主子这回几个意思啊?”
秦昭眯了眯眼,反常地没有接话。
章禾也不催促,一口一口喝干了茶壶里的水,每喝一口就抬眼看看秦昭。
沉默了能有小半柱香,秦昭斜乜了他一眼,忽然开口:“小陆姑娘的病,怕是有变。”
“跟她身边人有关?”
章禾紧跟着问,虬结乱眉狠狠拧起来,粗大指节扣住了茶壶圆润的壁。
“应该不是这几个。我猜跟今儿少爷看到的那个人有关。”
“……哪个?”
秦昭恨铁不成钢地剐了这榆木疙瘩一眼:“就是谷口远远碰上的那个人,少爷似乎很有些在意那人的来历。事关小陆姑娘,一切谨慎为上。”
章禾眨眨眼,点头如啄米。
“懂了?”
“嗯懂了。”
“说来听。”
“寸步不离守着小月儿,那人一出现便打晕带走,细细盘问。”
“注意不要让小陆姑娘疑心。我看少爷意思,是在暗处做干净。”
“嗯懂了。哎老秦?”
“作甚。”
“肚子里有点墨水脑子还就是好啊,啧啧,我每次只有这个时候是服你的。”
“走好不送。”
“哎老秦——”
章禾的话被一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截断。
两人同时抬眼看向门口。
秦昭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他没有听见脚步声。
这个时间,会是——
…
“霁明,睡了吗?”
陆忱的声音传来,屋内的两个人对视一眼。
章禾“唰”地起身,大步奔过去拉开门。
“主……主子?!”
他的尾音因为震惊而上扬。
秦昭起身,紧跟着章禾,看见门外的人也是一时间怔住了。
门外的陆忱没有束发,一身单衣湿透,衣衫凌乱。
最刺目的是他右侧衣襟上,有血。
“这是……出了什么事?!”
章禾一眼看过去就炸毛了,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陆忱似乎没想到来开门的人会是章禾,紧绷的面上现出了一丝讶异,旋即看见他们瞬间黑下来的脸色,低声快速道:“不是我的血,没事。”
章禾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被身侧的秦昭拉住了。
“人在哪?”
秦昭低低问。
“我屋里。”
“好。”
这两人对暗号似的迅速来回,秦昭转身进屋拿了一个黑色的包裹,抬脚就跟陆忱走了。
章禾杵在原地,眨了眨眼,嘴还半张着,大脑是一片迷茫的空白。
“木头你也来。”
陆忱淡淡一句飘过来。
“……哦!”
章禾下意识应了,跟着他二人的脚步直奔陆忱卧房。
…
…
…
下一刻。
三个年轻男人站在昏暗的房内,看着陆忱榻上帷幔之后的人,沉默。
陆忱抬手点起了灯,在跳跃的光线里转过脸看了看秦昭。
秦昭颔首,快步上前,撩开帘子探身进去查看榻上人的情况。
章禾站在陆忱身后两步,嘴又半张开了。
“……主、主子,这人谁?怎么回事?怎么到你榻上去了?”
他这回学乖了,声音压得很低,一连串的气音吹泡泡一般拂过陆忱耳畔。
陆忱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拧着眉,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帷幔后的影子。
灯火昏黄,不安地晃出一室乱影,房内落针可闻。
章禾“咕嘟”咽了一口口水。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秦昭退出来,回头看向陆忱:“丹田空虚,经脉滞涩,强动内力致使心血行岔,故而昏迷。但她体内似有一股异常之力游走经络,时刻助她修复增益,暂时应无大碍。估计少爷有话要问,所以我用了‘醒魂’,不出一柱香,她就该醒了……当然,不会舒服就是了。”
陆忱点头,眉目沉沉。
映着灯火微动,针尖一般的两点光含在眼里。
秦昭微蹙眉:“少爷,你们动手了?”
陆忱咳了一声,目光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闪烁:“……怕是误会。”
眼珠在两人脸上来回几场,章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星半点,他瞪着眼,迟疑小声道:“这人……是不是主子要我们查的那个?被主子打昏迷了?”
陆忱移开眼。
秦昭糟心地看了他一眼。
“她身法诡异,轻功上佳,怎会内府空虚至此?是走火入魔吗?”
陆昭轻声问。
他走近榻前,背手而立,目光像是在审视那个失去意识的人。
秦昭正一手收起了黑色香囊,卷进了包裹,另一手扯着呆立的章禾,示意他准备离开,闻言抬眼:
“不知,但就我看来不像,具体……少爷不妨去问白圣手,他既肯收留这姑娘,必是研究过她病症的。”
陆忱颔首,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低声说:“多谢。”
…
…
…
直到回到自己房里,章禾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一回手拉住了秦昭的衣袖,声震寰宇。
“老秦!!!”
秦昭淡淡挑眉:“作甚。”
“……姑、姑娘??那人是个女的啊?就被主子打晕那个?”
章禾眨眼眨眼再眨眼,空气似乎都被他忽闪出了风声。
秦昭嫌弃地挥开他的手,高深莫测地偏了偏头,也不知是点还是摇。
“你走不走,我要睡了。”
“老秦老秦老秦,话说清楚啊!那……丫头什么来历?为什么主子会这么留意她?她跟小月儿——”
“走好不送。”
“……老秦!!!”
…
…
…
这一处,门板在章禾的哀嚎声里关上,“砰”地差点撞扁他的鼻子。
而另一处,陆忱的房里,一场静默中的对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