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菊坐在诊所沙发椅上的时候还是有点拘谨的，她拉了拉衣角并不存在的皱褶又理了理耳边的鬓发，看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女医生往她手边的小矮凳上放上了一杯透着茉莉清香的茶。
“李阿姨，我叫程远远，你叫我小远就行。”程远远笑着，把自己办公桌前的直背椅拖到李阿姨面前不远处，笑嘻嘻的说，“您别紧张啊，怎么舒服怎么坐，也试试这茶，我们办公室的人都说很好喝。”
“诶，闻上去是很香。”李阿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是不错。”随即又把茶杯放回了矮凳上，静静的坐着不再碰那杯被她称为挺好喝的茶。
“阿姨，您女儿很不错啊，对你很好啊。”程远远挑起一个话题，准备打开李阿姨的话匣子。
提到自己女儿，李阿姨似乎也挺高兴的。
“是啊，女儿对我也挺好的。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也总想着我。外孙女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和我也亲...”
李阿姨提起自己的小辈时，很是欣慰。脸上也渐渐的露出笑容。眉眼之间也展露出丝丝笑意，却不多时便定定的看着小矮凳上的茶水，空气逐渐凝结。
“阿姨，您看我和您也不熟悉，要不今天您就和我拉拉家常吧。”
李阿姨回过神来，笑了笑，刚想开口却又想到什么似的，踌躇了一下，终于说道，“我听说你们做辅导都是按小时收费的，我来和你拉一个小时家常，你们....是不是也要按这么贵的标准收费？”
程远远心中微微一动，便接口道，“您放心吧，您女儿已经把费用都交了，随便我们聊多久都没关系。”
李阿姨点了点头，脸上仍然透露着一丝丝的不确定和怀疑但身体却放松了下来。
“李阿姨，您平时就帮女儿带带孙女么？有没有什么业余爱好呀，比如旅旅游，唱唱歌什么的？”程远远转开了话题，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有啊。”李阿姨点了点头，“以前有个老同事，现在有专门组织我们去旅游的，一般她来叫，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去的。”
“哦？都去过哪里呀？”
“好多地方都去过。国外都去过。”李阿姨笑嘻嘻的说道。
“国外也去过呀？真厉害。”程远远称赞道。“那得花不少钱吧？”
“交的费用倒是不多。就是买东西花的多点。”李阿姨皱了皱眉头，“有时候明明想着不买的，可被人家一说啊又心动了，我这人就这样，经不起说。”
“嗨，现在退休工人工资福利有的都比我们好。该用的就得用，自己开心就行不是么？”
“那倒是，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可是有时候花的多了肯定会有点后悔的，回来就觉得有点不值得。想着下次不买了，结果还是这样。次数多了吧我就有点不大想去，可是老同事来叫我又拉不下这个脸，人家想你一退休工人，孙子辈也大了，也用不着你时时看着，你这推三阻四的不去的话老同事心里也不开心。”李阿姨絮絮叨叨的说着，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小声和程远远道，“这个旅游花钱的事儿，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女儿？”
“您放心。”程远远笑着说道，“您在这里说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李阿姨听着这话放心的拍了拍胸口。“我女儿比我这个年纪大的人还唠叨，我做点什么吧，她也总是管着我，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就是有时候怎么说呢，有点烦人。我有点搞不清楚到底我是她妈妈还是她是我妈妈。”
“我也唠叨我妈，不过我妈会反抗，我有时候说的多了她就问我究竟谁才是妈？”程远远咯咯笑着，“李阿姨你要是觉得太烦了你也可以说嘛，我都这年纪了我妈还经常教育我。”
李珍菊的眼里露出一丝神往，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看上去和气善良的医生诉说自己的问题。她知道她有病，而且还挺严重，最厉害的时候浑身发汗手脚冰凉，心里却像是烧腾着一把火。想要发泄却又找不到出口。她是真的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像自己的女儿问自己，‘妈，你和我说说你哪里不开心’的时候，她心里除了一片雾还是一片雾。是啊，哪里不开心呢？自己不知道。可是又哪里开心呢？自己依然不知道。甚至于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过这样的日子她也不清楚。只是坐着想着眼泪就会不自觉的下来，究竟是缺了什么呢？真的是不知道啊！
“那除了旅游您还有别的兴趣爱好么？”
“我还喜欢到棋牌室打打麻将。”李阿姨微微回过神来说道，“挺好的，如果打的时间晚了，棋牌室老板娘还管饭呢！”
“恩。”程远远笑着点了点头。“李阿姨，过两天您和我一起出去玩玩吧？”
“啊？”
程远远把椅子往李阿姨的方向拉了拉，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带你去玩好玩的呀！”随后又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拍了拍胸口，“那啥，我请客。”
“哈哈，好！”李珍菊瞬间就被这个活泼可爱的医生给逗乐了，她是第一次看心理医生，周围的亲戚知道后总有一些闲言碎语，所以她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经不住女儿的劝，所以半推半就的来了。但是这个医生就和她平时接触的那些小辈一样，活泼善良，无拘无束，一点也没有她在大医院看医生时所遇见的那些大夫那样严肃，不苟言笑。
总之，很不一样。
月朗星疏的时候，城市的灯光好似可以把自己投射到天幕上。可是天幕是那样高高在上，投射上去的也不过是那一片虚幻。
程远远跨上公交车的时候抬眼看到的就是那样一片天幕。
夜已深，公车上人很少，她找了最后排的一个空位坐下，划开了手机看着陆凝给她推荐的游戏论坛。
老实说，唐宋的舆论环境并不好。甚至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不过也有铁粉在论坛质疑现在的情况，据那个粉丝说现在这些恶毒的言论都是近来才出现的，以前根本没有，所以他十分怀疑是有人买了职业黑子。
说实话，程远远对这些网络用语并不熟悉，她花了挺多时间去了解这些缩写和专有名词的意思之后才明白了现在的舆论情况。
从唐宋缺席W赛决赛开始，各大论坛的舆论风向几乎一致的都是唐宋矫情，玻璃心，怕担责任，就是个病娇花。
当然他们所用的语言不会像程远远归纳总结的这般平和。
然后随着DG的夺冠，那些声音变成了唐宋滚出DG。
程远远可能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论坛黑子清奇的脑回路。她皱了皱眉决定把几个骂的最厉害的ID记下了。
然而对比徐师兄所给的资料，却是唐宋在w赛决赛之前就受到了影响并且决定不打决赛，要知道他们那时候的战绩是全胜。而这个铁粉又列了很多证据说是这些黑子出现的时间是决赛前一天。
程远远歪了歪头，看着那个粉丝信誓旦旦的写道：‘唐宋的黑子就好像是为了能让那个替补队员顺利的上场比赛而刻意的安排。’
所以到底是他心理问题爆发不能上场所以俱乐部不得不出此下策引导舆论，还是另有隐情呢？
她切出论坛，划到短信界面。
“您好，我是一叶人生的程远远，不知你们明天是否有时间到诊所进行第一次询问治疗？”
没多久她便收到DG领队的肯定答复，和他约定时间之后再和方蜜蜜说了一声，程远远又转回论坛，继续看着那些恶毒的语言。
看了没多久她就按灭了手机，把窗户拉开一条小缝让风吹进来肆虐自己的头发。
程远远很久以前就明白，当人躲在安全屏障之后的时候到底能说出多恶毒的语言。这些虚妄之词会化作一把把刀子插进攻击对象的心脏里而说话人仿佛可以以此获得无上满足。却不知只是玷污了自己内心的圣洁。更何况有的还是利益驱使。这些人在诅咒别人的同时也诅咒了自己。但是于他们而言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东西，所以你基本不可能在他们肆意恶言的时候阻止他们。
“真委屈。”
她拨了拨挂在手机上的流穗，如果真是大恶人倒也罢了。偏偏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就和你作为一个普通人每天会犯的那些错误一样。而他却因为这些小事要被人家从长相到性格骂个彻底，甚至还要被问候家人。
“公众人物还真是不容易。”
翌日，当程远远在诊所再次见到唐宋的时候倒是吃了一惊。
无论是精神头还是神情明显已经比她在雨中遇见他时好了很多，弯着眉眼微微笑着，看到她时显然也认了出来却没有道破只和她握了下手，轻声说了句你好。
长得高大的领队不知为何神情却带着些怯懦，双方打了招呼之后陪着笑脸说着麻烦您了就转身下了楼。程远远听着楼下前台温柔的为他指引休息地方的声音之后，对着面前的男孩微微一笑，“真巧啊。”
“早知道是你的话我就把你的围巾给你带来了。”他看着程远远眨了眨眼，“那是羊毛的吧，我不敢洗就先晾干了。”
程远远倒是认真的想了想，“仿羊毛的好像。”
噗嗤一声，谁也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却似一缕星光划破灯光，向着幽黑的大地，重重撞击。
“你什么问题？上场紧张？”
“？”
唐宋在程远远的指引下在沙发椅上坐下后就被这个直白的问题问的懵了一下，他抬眼看着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医生，那天拉他的时候力气倒是格外的大。大大的眼睛里面闪着光芒，隔着那天的雨幕他都能感受到这灼热的光热。让他羡慕，让他向往。
“我没接受过心里辅导，你是不是在演我？”少年摸了摸头发说道，“我看小说电视什么的人家都会问很多问题旁敲侧击什么的？姐姐你这里流行直接问的？”
“那走个流程？”程远远转了转手里的水笔，“你对于别人说你菜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有本事和我PK一下。”少年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说道。“要是打赢我那随便他喷。”
程远远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耸了耸肩，“我那天和你接触过，我觉得你的心理状态没什么大问题，既然那天是你最艰难的一天，而你除了淋了淋雨想要清醒一下之外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那我的初步判断就是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应该还不错。而你今天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负担的样子。我就基本可以排除你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既然你承受能力OK，没有患上让人痛彻心扉的心理疾病，那我当然可以直接问你，否则多费口舌不是很烦么，你们年轻人都不喜欢啰嗦的，不是么？”
少年灵动的眸子转了转，“我...上场紧张吧。”
‘吧？’程远远看着他年轻的脸庞上露出的那丝不屑在心里摇了摇头，‘少年人，说谎功夫不到家呀。’
“具体有什么表现么？”
“手抖，心慌，还有点眼花。”这次倒是没有停顿，背书似的就说了几个症状出来。
“你是心理问题还是低血糖？”要不是职业素养，程远远差点就当场给他一个白眼。
少年被程远远的直球噎了一下，眯着细长的眼睛说道，“医生姐姐你怎么不相信我呢？心理医生不都是应该相信病人安慰病人理解病人的么？”
“你觉得你自己有问题么？”程远远放下手中的笔直视少年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是一个对你们的职业并不熟悉的人，所以在给你做第一次辅导之前我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你的每一场比赛，赛后采访，MVP次数，和俱乐部的合同情况，论坛舆论的变化趋势...”程远远挑了挑眉，“除了深刻的感受到你正在经历网络暴力，这可能导致你不愉快从而引发暂时性的低落情绪以外，其他没有任何指向性的事件或者症状可以确定你有严重的问题能够让你无法上场比赛。昨天你们战队接受自媒体采访的那段视频我特别研究过了，除非你是一个非常擅长微表情控制的人，否则我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你存在问题。”
“但是你们战队还是带着你来了，你也在配合我的工作....”程远远笑了笑，“所以如果你需要一个想毫无顾忌说出自己心事的地方，你可以在这里说。我直接问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如果你不想说，你也可以把这里当做是一个暂时休息的地方。”
唐宋显然没有想到程远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真的觉得我没有任何问题？就靠那些采访和比赛的视频？”
“是。还靠我今天和你的面谈。”没有任何疑问，肯定的回答。却是比那些质疑声亦或是加油声更加刺入唐宋的心。他恍惚了多久自己也不记得了，铺天盖地的恶言向他涌来时最好的哥们拍了拍他的肩劝他说别看这些，看看给自己加油的。于是他转去了论坛上自己的版块，那些粉丝的鼓励和加油的确让他很动容，但下一秒又觉得悲哀。他们不断的在论坛留言说着你要努力，我们相信你。相信什么呢？相信他能战胜自己的心理问题？还是相信他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可是不知道真相的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这和他的努力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这是一场权钱的交易，而他只是那个踏板而已。没有自主权，没有努力的权利更没有被信任的权利。
“我想睡一会。”清冷的少年音慢慢响起。
“睡吧。”程远远起身从小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条小毯子，上面有一只可爱的Q版柴犬，她把毯子轻轻的搭在少年的身上，安抚他靠在沙发椅上，看他闭上了眼睛之后又在他旁边点燃一根薰衣草的熏香，随后坐回了自己的小木椅，打开了正在看的一本书。
伴随着薰衣草淡淡的香味和轻轻的书页翻动声，唐宋在事情发酵以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