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知道栗妃中毒的消息后，特意嘱咐怡姐去膳房的时候，多留意留意，看能不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她在永巷的时候听过老奴的故事，冥冥中觉得这毒物的来源极有可能来自于膳房中，而且怡姐本来也对毒有足够的了解，应该能发现些什么。盯了几日，怡姐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是发现连续几天都看到唐妃在同一个时间和膳房的一位庖厨交流密切，不知有什么古怪。
膳房中也有留下来潜伏的墨者，怡姐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了更加具体一点的信息。那位和唐妃交往密切的庖厨名叫王郝，在膳房中资格也是相当老的了，而且他还是这膳房中唯一一位净过身的掌勺师傅。
传言说他很聪明，早些年不过是往宫中传菜的小宦官，有时间的时候就刻意帮着当时的庖厨打下手，还顺利地拜师成功，学得一身好手艺。几年后，当膳房庖厨的位置出现空缺的时候，他居然打败了不少进宫面试的民间大厨，理所应当地拿起了宫中的大勺。这些都是发生在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王郝很安静，也没什么话语。
不单是王娡派怡姐盯着膳房，栗妃中毒之后，刘启也暗中派人盯着这里发生的一举一动。太医令的话他记得清楚，栗妃这貌似接触性的中毒有不小的疑点，那毒也有很大的可能是通过栗妃的口服用进去的。膳房和寝宫是最容易下毒的两个地方，栗妃寝宫中的下人们就那么几个，翻来覆去的审问都是一些原话，下毒的可能性不大。反观那膳房人员众多，能接触送到栗妃寝宫的食物的人大有人在，怎么看都值得重点关注的。正是如此，唐妃最近和庖厨王郝经常密切交流，这事也就传到了刘启的耳中。
刘启也想知道这膳房中有什么蹊跷，甚至想秘密提审王郝，终究还是没有太多的直接证据而放弃了，只是派人继续盯着，免得打草惊蛇。
哪知你不找这事，这事却会来主动找你。一天上午，独自待在书房批阅奏章的刘启听到传话的小太监禀告，说是唐夫人求见。
唐儿，刘启纳着闷，自己最不靠谱的夫人，也算是这后宫中运气最好的女人，平日里都没见她说过几句话，这时单独来见自己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她知道了自己派人在盯着膳房，盯着她和庖厨王郝的交流，想找自己解释些什么？
出于好奇和尊重，刘启对着小太监点点头，示意他直接把唐妃带到书房中来。
片刻，唐妃一脸慌张地走进了书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皇上请安。之后，她却跪在地上不起来，一脸紧张，欲言又止。
刘启会意，站起身来，绕过卷帘，朝着下人们挥了挥手。书房中服侍皇上的一干人等统统退了出去，好给陛下和唐妃留下独处的空间。
刘启耐着性子，踱步又回到台案后坐下，说道：“唐儿，别跪着了，地上冷，起来坐着说话吧。”
唐妃一个劲地摇头，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给刘启叩起了头，然后竟失声痛哭，哽咽中不住地反复念道：“陛下救救臣妾，陛下救救臣妾，臣妾万死，臣妾万死……”
这刘启听着唐妃不住地哭泣，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他叫不起唐妃，就干脆又绕过卷帘，在唐妃身边席地而坐，问道：“唐儿，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那和朕说说，朕给你做主。”
刘启心地善良，对于这位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仅仅只有一晚温存，而且还是作为替身的唐儿，还是心存怜惜。
唐妃听到刘启的安慰，还是哭声不断，又开始叩头，一边说道：“唐儿有罪，唐儿有罪，唐儿辜负陛下了……”
越来越不正常，刘启不明白唐儿心里捣鼓的是什么玩意，再次压着脾气，继续耐心地问道：“唐儿别急着自责，先把事说与朕听听，朕来给你评定如何？”
唐儿哭得有些抽搐，平复了一下心情，终于开口道：“陛下，栗妃和太子中的毒，是臣妾下的。臣妾不敢继续欺瞒陛下，臣妾死罪，臣妾死罪……”说完，她又开始叩头，只叩得额头上红肿了一大块。
这真是沉闷中的一声炸雷，炸得刘启脑子里“嗡嗡”作响。唐妃下的毒，这是为了什么？这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程妃的主意？还是她们两个合谋的？刘启始终不相信他的后宫中会出现这种事情。他急促地抓着唐妃的肩膀，一个劲地摇晃着，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唐儿你赶快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朕，要越详细越好！”
唐妃一脸愧疚，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开始讲述自己和程妃的故事。
那是在很久以前，程妃那时还是五溪地区苗家一位大长老的女儿。她出落得很漂亮，但从小却与众不同。她不喜欢苗家女人们的生活习惯，整天不服管束，不务“正业”，像个男孩子一般到处瞎跑。
到了出嫁的年纪丝毫没有改变，依旧我行我素。她立志要光耀苗人，为苗人的发展谋取更多的利益，甚至还想着要用自己的努力换得为苗人建立自己的国家。立誓之后的她依仗自己的身份，开始遍访苗家的奇人能士，并学得了一身的本事，而且还遣部众抓来了两个汉朝的读书人，教自己学习汉朝的文字和风俗习惯。
程妃人很聪慧，接受能力也强，没用上几年的时间，汉朝人的文字、语言什么的她都基本掌握了。学到自己满意了的时候，她已经是二十出头的“老姑娘”了。她带上自己贴身的丫头唐儿一路北上，直奔长安城，去追逐她心中的梦想。
哪知进城没多久，程妃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就出了大问题，她竟然为了上菜的顺序这般小事在客栈里和几个汉人起了冲突，而且还寸步不让。几个大老爷们可能在京城也有点后台，看着两个女人和他们叫板面子过不去，气也颇为不顺，干脆也计较了起来。
几番言语没有讨好之后，他们在手脚上放肆了起来。程妃在家的时候千学万学，就是没有学习武功，自然无法对付几条大汉的。这眼看对方得寸进尺不断欺身，就要上手轻薄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微服出行的刘启。刘启眼中哪能容得下这些，自当遣人救下了这一主一仆两位姑娘。
刘启听着点点头，这段他还是有记忆的。当时他看着这两位姑娘受了惊吓，就顺势请她们换了家客栈，还请她们重新吃了顿饭。期间刘启瞅着这小姐长得漂亮，性格又直率，浑身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成熟魅力，心动不已。这是越看越喜欢，干脆开门见山直接亮明身份，要纳小姐为妃。哪知道，这家小姐快言快语，居然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下来。就这样，自己有了现在的这位程夫人。白马过隙，这都已经是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唐儿继续讲述故事。
当时程妃进京并不是想进宫来着，只是天真的想先在京城安顿下来，再考虑如何结交汉人大官，依托他们来逐步实现自己的梦想。哪知这才刚进城，就居然碰到了当朝的太子，机缘巧合之下，程妃那苗人胆大的性格就体现了出来。她审时度势，快速地做出决定，跟随着刘启进了皇宫。只是她应了刘启的要求，先委屈地做了一段时间的宫女，然后“偶然”被刘启看上临幸了而已。
进宫之后，程妃简单的野性和自己年纪上体现的成熟都是刘启喜欢的。刘启也十分宠爱程妃，两人在一起度过了很快乐的几年时光。由于程妃刻意地隐藏了自己的出身，所以刘启始终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是认可了她自己所说，是一位南方遭遇家庭变故，流落到京城的富家之女。
刘启宠爱着程妃，自然就冷落之前集他万般宠爱的栗妃。当时的栗妃找着时间就去程妃那堵刘启，要不就直接吵上门来去，一时间和程妃势同水火。刘启听着不住地点着头，当时他被栗妃到处追踪，弄得灰头土脸，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程妃为刘启生下两位皇子之后，开始寻思着给自己朝夕相处的唐儿也谋个名分。于是在一次刘启喝醉酒之后，她指派唐儿去服侍刘启，没想就这一次真的成功怀孕了，并生下六王子刘发。
这件事在宫廷中闻所未闻，但在苗家部族之中却是寻常之事，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唐儿因为生下皇子有功，也被封为了太子“夫人”，从此对程妃更加感激涕零，惟命是从。
对于这件事情，刘启心中有了一个疙瘩，自然来程妃寝宫的次数开始变少了。本来程妃对这个事实也完全接受了，反正已经有了两位王子，唐儿也有一位，真的无需再苛求什么。只想着以后找上好的时机，让孩子们去实现自己的理想，那应该不会很困难。
但是有一天，这一切都改变了。程妃在太子府中意外地救下了一位重伤的中年男子，把他隐藏在了自己的寝宫，而且弄了些药奇迹般的救活了此人。
而当年被程妃救下的这个人，就是现在待在膳房中掌勺的这位王郝，当然他也不是真的王郝。
啊，这“王郝”居然还不是真的王郝？刘启刚惊讶程妃居然在北宫的时候救过人，这就听到了更惊奇的事情。那个庖厨他究竟是谁？真的王郝又在哪里？刘启强忍着疑问，且听唐儿把故事说完整后再提问不迟。
当程妃无意中救下那位受着重伤的中年人，顺便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惊天的秘密。那位中年人居然是当时皇宫中最有名的御医童颜，太医令最佳的继承人选。他居然在宫中被人追杀，身中数刀后竟奇迹般的逃进北宫，最后被程妃所救。而要灭他口的就是当时文帝的窦夫人，现在的窦太后。
那时在半年时间内，先帝的皇后和她所生的四位皇子先后皆因同样的病状而病死。文帝刚继位不久，处理的事情太多，这事就交到了他最信任的窦夫人手中。调查后，太医令的结论是皇后及子嗣都是带有致死的家族传染病而亡故的。有了权威的判定，这事情也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而这五条人命，其实都是童颜暗中所为。他不知什么原因被窦夫人蛊惑，做下了这等祸事，自然会在事后要被窦夫人灭口。
再之后，窦夫人作为文帝唯一宠爱的侧妃自然当上了皇后，而刘启则摇身一变成为了文帝的嫡长子，坐上了太子之位。
刘启听着唐儿的诉说，勾起了自己藏在深处的回忆。这唐儿口中的故事和自己知道的事情在时间和结果上完全一致，只是这内容不一样而已。当年太医童颜名气很大，擅长做各种药膳，宫中的各位主子都时常念叨他。正当他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这人好像是一夜消失了，在皇宫里怎么都找不到，最终变成了一桩无头案件。这件事当时很轰动，但之后很快就就人忘却了，宫中的人思考的问题很多，也没有人会长时间记得一个跟自己没有太多关联的人物。这么说来，自己的这皇位还要拜母后和他所赐，只是这手段未免过于残酷了。
刘启站起来，自个到桌边倒了两杯水，递给唐儿一杯，继续坐好听故事。
童颜在程妃的寝宫中秘密地疗伤。在这个过程中，程妃和他因为在医学上的兴趣交流得很畅快，汉人和苗人的医学智慧在一个尴尬的状态下发生了激烈地碰撞。程妃感叹汉朝医学的强大，执意要拜童颜为师。那童颜命悬一线，又感激程妃的救命之恩，自然是不敢违命的。他开始倾囊相授，把自己毕生所学尽可能教于程妃。
不仅如此，他还教给了程妃一套离奇的媚术，用于摄人心智。将心比心之下，程妃自此也下定决心，要不顾一切的救童颜性命。直到有一天，机会终于送上门来了。那膳房中传菜的公公被程妃无意中发现其身形竟然和童颜有很多相似之处，她的心中开始萌发偷梁换柱的想法。
她秘密的用自己带进宫的药物合着自己的手段给童颜易容，短时间内活生生地把童颜整成了那位太监相似的模样。而那位可怜的太监在一次送完饭菜之后，就永远的消失了，而替代他的童颜则顺利地换成了他的身份，在膳房中苟活了下来。这些年过去了，他逐步升为了现在的庖厨，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奇迹般地保全了性命。
在和童颜交流的过程中，让程妃对宫闱之中的残酷有了新的认识，她开始思考调整自己的策略。那时的她已经从童颜那学来了媚术，加上自己延续容颜的能力，她试了试，当真把皇上重新吸引在自己的身边，皇八子刘端就是这段时间怀上的。她设想有朝一日，如果自己参照窦皇后的做法，是完全有可能自己当上皇后，自己的亲生儿子当上大汉朝的太子的。如此一来，自己发扬苗家的梦想就太容易实现了。早先年，程妃就试过想借陈公公之死嫁祸给栗妃，想除掉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还好皇上明鉴，没有中这个圈套。
刘启听到这里，不住地点头，出现在栗妃寝宫围墙里的物品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此时的他思维活跃，还是迫不及待地开口追问唐妃道：“那被童颜顶替的太监现在在哪里？”
唐妃继续，说道；“程娘娘进宫的时候是带着一大包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东西其实有不少是苗家的各种药物，其中还有一些很奇特的。比如，那位被弄死的太监，他的口中就被放灌进了一种无味的白色粉末，可以保证其尸骨不会腐烂，而且也不会散发任何的味道。现在那具尸首应该还在那北宫我们居住过的寝宫后院的地下。”
刘启的好奇心打乱了唐妃的步骤，他继续着自己的疑问：“那童颜的易容是如何做到的？”
唐儿叹了口气，解释道：“禀陛下，那易容之术很复杂，局部是动了刀的，罪妾没在现场不明白。但是童颜的后颈处始终插着两根银针，如果拔下来，估计这易容之术就破了。而且不但是童颜的颈部有银针，陛下您平时看到的程妃的颈后也有，这大概也是她们苗人驻颜的本事吧。陛下您不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程娘娘容貌上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吗？不仅如此，陛下有没有发现，只要您望着程娘娘的眼睛，就会被她的眼神勾住？其实这就是程娘娘运用了她所学的媚术。这些年来她用得太多，已经完全习惯了，不经意之间就会释放出来，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如果不是前些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不适，放弃继续为陛下生养皇子的想法，只怕陛下还是会被她迷住，眼中看不到其他夫人的。”
刘启想了想，狠狠地点了点头。他早就发现自己的夫人们，就属程妃的容貌保持得最好，而且回想起来，真是有一种无法拒绝的魔力，而且还讲不出什么道道来。自己也因此询问过原由，程妃的回答是她清心寡欲，少食多眠，自然保养得很好，原来这也是她的手段。刘启顺着唐儿的话，又多了个疑惑：“她们苗人？程妃是苗人，难道唐儿你不是？”
唐儿挤着尴尬的笑容，解释道：“禀陛下，罪妾进宫之前的确是程娘娘的丫头，但罪妾却是不折不扣的汉人。而且罪妾的父母都是汉人，只是离世得比较早而已。罪妾是被苗人养父母养大的。”
唐儿看有些跑题，还是继续说程妃为好。继续道：“程娘娘心思缜密，怕日子久了，这童颜就不甘心受她驱使了，于是她还留有后手。她在给童颜易容的时候也给他服下了一种毒药，说是控制易容术的药物。但是这种药物有很重的毒性，如果不定时服下缓冲的解药，就会导致全身溃烂，痛痒难忍，最终在痛苦中死亡。童颜保命要紧，自然无法反驳。唐儿在每年的春秋两季都会找着机会给童颜送去解药，这样他就甘心受我们驱使了。”
这么说来，这童颜配合程妃行事已经有十几年了，那是否还做过其他不可告人的勾当。刘启想知道得更多情况，忍不住又插嘴问道：“那这童颜隐藏这么多年难道只为程妃做过毒害栗妃这桩事情？”
唐儿回道：“当然不止，陛下。您就没怀疑过当年您突然就没能有新的子嗣出生了这是为什么？王美人为什么前三胎都是生的公主？而在此之前各位夫人生下的却是九位皇子？而王美人和王夫人只到自己都开始开小灶，这才生下后面的诸位皇子的。这些都是程夫人的手段，还有童颜在膳房捣的鬼啊！”
又是惊悚的真相，刘启听得一脸冷汗，他万万想不到外表温文尔雅的程妃，居然有这么毒蝎般的心肠，真是“人之恶，恶于猛兽，”狠毒至极，令人发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