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葙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就听见门开了。一个挺和蔼的男人的声音轻声唤到:“姑娘,姑娘,可还醒着?莫要出声!”
青葙于是点了点头。接着,蒙在眼上的布条被人取下了。青葙睁开眼睛,原来已是深夜。来人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壮年男子,身上带着一股药香。
“姑娘莫慌,我这就放你出去。门口的人都被我迷晕了。”
“你是何人?”
男子一边解开绳子,一边说到:“姑娘,我姓郭,是个大夫,你叫我‘郭大夫’便是。”
绳子解开了,郭大夫侧着身子,引导青葙:“姑娘,快跟我走。有什么话我们路上说。”
青葙心里也不是十足地信任突然出现的这个人,但还是先跟他走了。两人一路跑到一处林子里。郭大夫放慢脚步,指着林中一处屋子说:“前面就是我的住所。姑娘可在那里休息。明日一早,就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青葙迟疑着:“那您去哪里?”
“我在城中有个铺子,一般都睡在那里。这间屋子就是我家里平时不用的一个小院,偏了些,也没人来。是祖上的一个产业,留着也只是做个念想。平日隔三差五还会打扫,留人休息一晚也是不打紧的。也没人会想找到这里来,你尽管进去歇着就是。”
青葙说:“我既然已经逃出来了,自然可以回芸儿那里去。他们怎么好明目张胆上门抢人?”
郭大夫一听,摆摆手说:“明的不会,暗的却有可能。那虎子自小没了爹爹,与娘亲相依为命。他娘亲把他抚养成人的这些年岁里,当真是吃尽了各种辛苦。所幸虎子长大后,是个孝子,头脑灵活,身体健朗,娘俩的日子越过越好。眼看他娘终于享上了福,老天降下一场疫病,他娘去了。虎子是恨毒了那些无良的高官。如今啊,他已经不是那个憨厚的小伙子了。”
“郭大夫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青葙有些听不明白。
“虎子他娘去的时候,我就在床边上看着。那虎子一直哭着喊着求我,‘郭大夫,你快想想办法’、‘娘,你挺住,娘,你别走’。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是真的伤心极了。我说‘虎子,我也没办法,这病我虽能医,但是没有药……’哎……”
“那后来呢?”
“虎子他娘下葬后,有一日我去安慰虎子。他那时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一口东西,就在她娘灵位前跪着,也没挨过枕头。我说了好些话,他可能一句也没听进去。我要走了,他才说了一句‘郭大夫,那些当官的不是人,有朝一日我要让他们也尝尝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到时候看看他们是不是长和人一样的心。’”郭大夫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姑娘,我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知道虎子认定了你就是宰相府的人,我怕他要杀你泄愤。你还是早日回到自己家中才安全呀。”
青葙这才明白,心中的预感来自何处。她向郭大夫既道谢又道歉:“多谢郭大夫,我原先还以为你是他们耍的一个计策。”
郭大夫很有兴趣地问:“什么计策?”
青葙笑着说:“我以为他们派个人假装将我救出去,再哄我说出自己身份。”郭大夫有些称赞了一句:“你这丫头!”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你就是不信我,见到屋里的人也该信了。”
正说着,就走到院门口。院中有一姑娘正翘首以盼,青葙借着笼中灯火一看清,竟然是鸢儿。青葙跑上去握住鸢儿的手:“你怎么在这里?”
“来,先进屋子坐下,喝口热水压惊缓神。”鸢儿接过郭大夫提着的灯笼,领两人进屋里去。
鸢儿说:“姑娘一给了我银两,我就跑去鸨母那给自己赎了身。那鸨母正在张罗一桩好买卖,几句话就了了事。张口要五百两,我给了她六百两,就跑出去寻你。她在后面喊‘你屋里的东西不要了’,我说‘都不要了,那些东西我留着干什么’……”
“你就这样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一套就出来了。”青葙在这里见到鸢儿自然很惊喜。
鸢儿拿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条项链说:“也不是什么都没带,这是我娘在我小的时候给我求的一个佛珠。”
“他们不是都不认你了么?”青葙问,“你留着这个,是还想他们?你要回去寻他们吗?”
“那时她为我求这佛珠,庇佑我福寿安康,定是真心的。至于寻回去倒也不必了。”鸢儿喜悦中仍是有几分失落。
“嗯,这是个好物件。”青葙伸手抚上鸢儿手中拿着的佛珠,“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你出事的时候,我跟在你身后呢!”
“什么?我怎么没有瞧见。”
“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跟着你。想再向你道谢是一个原因,但又觉得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正琢磨着,就一路远远跟着你。看见你走到河边,被一个男人打晕,带到了这里。我就来找郭大夫帮忙了。”鸢儿说到。
青葙看看鸢儿,又看看郭大夫,不知道两个是怎么联系在了一起。“可这你和郭大夫是怎么认识的呀?”
鸢儿向她解释到:“郭大夫有时会去城中行医。那段时日,我身体莫明原因地发热,饮食不进,几个医生都没看好。鸨母已经要放弃了,准备把我丢到后院去自生自灭。我拼尽一身力气,从恶奴手中逃出楼外大街上去,正撞进郭大夫的怀里……”说着,感激地看了郭大夫一眼。
郭大夫笑着说:“我治好了这姑娘的病,也了解她是个有风骨的女子。最后一次去诊访的时候。我对她说,日后若有幸逃出来,或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到此处来寻我。”
鸢儿接着说:“我一开始也是着急,六神无主,又不认识外面的路。往前赶了好一会儿,遇到山中一户人家。打听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知道郭大夫说的住所离这里不远,就赶紧找来了。”
郭大夫郑重地说:“我与那虎子也算是一个村子的人,对他有些了解。今天他做了错事,不管姑娘什么身份,都请谅解些才是,别为难这些村民。只是,现在他存了一颗险恶的心,不可不防。为今之计,需尽快将小姐送回家中。”
青葙摇摇头,有些为难地说到:“我现在还不便回去。”
“这……”郭大夫和鸢儿互相看了一眼。
“这可怎么好,要是真到了那个地步,你落到虎子手里,后果不堪设想。”郭大夫沉重地说到,“姑娘,让我和你说清楚如今的局势。虎子表面集结了一群人,寻着法子盗药,整日盯着一些高官的府邸。实际上,虎子还想做些为自己解恨的事。他把你绑了,定是心中确认了你和某位高官有关联,不会轻易放过你。如果你真是官家小姐,莫要留恋外面的世界,赶紧回家才是安全。”
青葙微低着头,沉吟片刻:“多谢郭大夫这般关心。我趁父母不在家中,一人溜了出来。与丫鬟约好七日后未时,我乔装成外出买糕点的仆人,她将我领回府中。如果我表明身份回府,被父母知道了,再要出来就难了。”
鸢儿觉得奇怪:“你父母这般不愿让你出门么?”
青葙点点头。
郭大夫说:“那我们要想个法子,既成全了姑娘的心意,又保护你周全。”
三人想了一会儿,天渐渐亮了,这才去歇下。醒来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正在吃饭,敲门声响起来了。郭大夫打着手势,让鸢儿带着青葙躲在屋子一侧,自己去小心地把门拉开了一条缝。郭大夫同来人说了一些话,又接过他从门外递来的一个包裹。那人走了,他转过身欣喜地对青葙说:“好消息呀!姑娘,那人是叶公子派来的!”
“叶公子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那人是叶公子的一个运货郎朋友。这几日他休息,叶公子明智,特意托他留意家里,照顾姑娘。昨日姑娘被撸了去,那人就跟在鸢儿身后。只是叶公子事先有交代,不要他随意来对姑娘表明身份,要暗中行事,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候不要出现在虎子那伙人面情。想来是不愿这位友人招惹麻烦。”
青葙想了想,能够理解。如果那伙人中再有三五个和虎子一样居心不良的人,事情处理不当,这人日后可能遭到报复。
“所以,他一直在静处观察。要是鸢儿在寅时之前还没有回来,他自会趁着夜深人去时把姑娘救出。”
青葙问:“那他来此是为了什么?”
“叶公子虽不在家里,这几日还在京城中较近的地方。他见我救了姑娘到此,连夜快马去叶公子处报了信。叶公子托他带消息说,让姑娘暂且去京城郊外的一处农庄。叶公子已经做了安排。芸儿自会知道这些事,也会照顾好自己。他现立刻离开是按叶公子吩咐去照料芸儿的安全。姑娘快快上路吧。鸢儿,你可与姑娘同去?也好有个照应。你们结伴同行,或扮作姐弟,或是姐妹,一来不易让人打探出身份,二来有个照应。”
鸢儿立刻问:“去那处农庄要走些什么路?”
郭大夫告诉她:“此处往南,翻过两座山,经过一个村子,名叫何家墩,再往东走几里路就是。那两座山中没有猛兽,村中也没有暴民,你们此去定要一帆风顺,路上小心避开虎子的人。”
“两个姑娘家从这里走过去,要一天一夜的路,你们快点出发吧。”郭大夫说着,把那个包裹递给鸢儿,“这里面是准备好的干粮和水,还有等下你们能换上的衣服。”
又从怀中拿出四包药粉,分给她们。
“这药粉我总共有五包,给你们一人两包。它是我自制的迷药,遇到危险的时候,不管是人还是野兽,打开药粉往他跟前那么一洒。”他拿手在她们眼前挥了一下,又做出晕过去的样子,“他们就这么晕倒了。”
“呵呵呵……”青葙和鸢儿都笑起来。这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郭大夫真有趣。”鸢儿说。她看着青葙:“小姐,我以后叫你‘妹妹’,可否?”
“‘妹妹’是比‘小姐’好听。”青葙开心地说。
鸢儿接口说:“我不是想高攀。只是我实在不爱一声声地‘小姐’叫你。”鸢儿说这话时有些调皮。
青葙说:“这自然是好的。”
鸢儿欣喜地点点头,拿出包里的衣裳,是两套女孩子的衣服。她们路上就扮做姐妹。
辞别郭大夫时,青葙弯身行了一个礼,说:“我再次谢过郭大夫。姓名不便告知,日后有缘,定然报答大夫。”
郭大夫抚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挥手告别两人。
鸢儿引着青葙说:“妹妹,那边有几户人家,为了谨慎,我们还是避着些,走这边吧。”
青葙看着鸢儿认真的表情,知道她对自己关切,如今又愿与自己共经磨难,一时动情,说:“姐姐,家中父母都唤我‘葙儿’,姐姐也可这么叫。”
鸢儿鼻子一酸,竟要落下泪来。她低下头去,抬头时笑对青葙,说:“多谢葙儿这一声姐姐。”
“葙儿,我的本名叫千穗。”
“是‘麦穗’的那个‘穗’字么?”
“是。父母都是农民,祈求丰收,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我自小就很喜欢这个名字,也很喜欢麦子成熟时田间的那般景象。”千穗记起儿时眼前那片金灿灿的麦子,随风而来的麦子的香味,她对青葙说,“麦子的颜色、清香、摇摆时发出的声音,我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