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夜晚,夏日炎热气息已渐渐退去,寒风还没有来,这样的月份拥有最舒服轻柔的风。一弯新月爬上天空,把夜色照得薄了几分。
穆远飞鸿的小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小厨房里一个丫鬟昏昏欲睡的坐着,她的面前放着还没有煎好的药。
焉若风今夜在前院为漠南五鹰设了宴席,慰劳他们几个月来的辛苦。五鹰本不想去,但清禾说她会在这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又说焉府守卫森严,吃一顿饭出不了事,他们这才肯去。
自清禾开始给世子治疗起,他的身体就一天天好起来了。此时已不见枯瘦青灰的模样,身上的肉长起来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不得不承认,他原本的样子是非常俊美的,他的俊美与黎国男子不同,轮廓更深,线条更硬朗。
这天他的精神还不错,披衣起身走了几步遂坐在清禾对面看她绣一个荷包。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道:“还是你们黎国女子心灵手巧,我们漠南的姑娘都风风火火的,都爱骑马射箭,没一个像你这么娴静。”
她看着自己手里绣得乱七八糟的荷包,失笑道:“其实我也只会简单的刺绣,平时的时间多用在医药上,倒叫世子见笑了。”她本来想绣一朵荷花,现在却看不出是什么了。
他接过那只荷包,道:“已经绣得很好了,你若嫌它不好就送给我吧,我很喜欢。”
她脸颊微热,心想他一个漠南人可能不知道北黎的习俗,荷包香囊这种东西女子向来只送给心爱之人的,便道:“这种东西是不能乱送的。”
他眼神稍稍黯了一下,想到自己现如今身中剧毒还不知道能不能解,如果解不了那又何必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烦扰她呢,也就笑道:“是我唐突了。”
灯花“噗”地爆开,她笑道:“爆灯花是好事呢,看来世子就要大好了。”说着取出一把小剪,将多出来的一截灯芯剪掉。
厨房里寂然无声,丫鬟已经靠着墙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她的身后,那黑影从腰带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将其中的东西倒进药罐里。
她的动作极轻极快,药盖盖好的瞬间,手腕却被人捏住了。原来靠墙睡着的丫鬟正是如璋,来人大惊,急忙后退。如璋一靠近便知对方是个女子,淡淡幽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如璋左手捏着她的脉门,右手成爪朝她脸上黑布抓去。她的头猛地向后一仰,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来,“唰唰”两刀就砍了过来。两人距离很近,如璋若不松手便要被砍伤。好在她轻功绝佳,滑鱼一般躲了开去,疾点她膻中穴,捏着对方脉门的那只手就是不松。
来人大急,挥刀朝捏着自己的那只手砍去,如璋猛地把她那条胳膊往前一拉,她只得急忙收手,否则砍的就是自己了。
如璋一声清啸,五鹰全都冲了进来,原来并没有什么宴席,都是等着要捉这只“鬼”呢。
黑衣人被团团围住心中大乱,如璋趁机扯下她脸上黑布,烈都叫道:“余流鱼,果然是你。”
那天晚上母女三人聊天,怀疑有人在暗中搞鬼。第二天询问五鹰,他们仍然咬死了说不知道,还是世子清醒过来后自己说的。他本来要和一个女子订婚,那女子是跟随杂耍班去到漠南的。他当时是真心喜爱她,想与她共度一生。可后来他发现她在暗中炼制毒药,这才察觉她的来历不简单。他不能接受她的欺骗,于是便退了婚。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如璋不解地看着五鹰。
五人互相看着,但都不回答她。
世子道:“不怪他们。漠南人不像黎国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我和她虽然还没有举行订婚仪式诏告各部,但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个,他们不说是为了我的名誉。我是世子,将来会是漠南王,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会让我的族人们觉得我是个愚蠢不可靠的首领,也会成为别人攻击我的一个理由。”
“哈?这么严重啊。”如璋没想到这么复杂深层的原因。
她把她们的怀疑告诉五鹰,又把自己计划说了一遍,让他们配合,他们立刻同意了。
五鹰一进来,薛茹率先冲上,一把就扣住了余流鱼的胳膊,如璋趁机点住了她的穴道。两人刚认识时虽有些摩擦不快,但时过境迁,她们早已不放在心上了,此时面对共同的敌人,配合得倒也默契。
这位余流鱼便是差点做了漠南部世子妃的人了,她还有另一个让向婉母女介意的身份——崔哀的徒弟。
向婉在五鹰之后进来,她捡起掉到在上的药包,里面还有些余粉,闻了闻又用舌尖点了一点,道:“难怪发现不了药汁的问题,原来是把其中两三味药的用量加重了一些。”
她被点了穴道,知道自己要跑是跑不了了的,既然被当场抓住,她也没什么好分辨的,只冷笑着看着诸人。她长得虽不如清禾貌美,但细眉细眼的却自有一种妩媚情态,也算是个美人。
众人将她带进世子房间,穆远飞鸿刚刚喝了药,精神甚好,一见她,倒没有嫌恶愤恨的表情,只是叹道:“阿鱼,你这是何苦呢。”
余流鱼盯着他看不言语,但脸上的冰冷面具渐渐卸下了。
他道:“阿鱼,你把我可害苦了。你这样折磨我,可开心吗?”
她道:“你知道我的目的不是为了折磨你。只要你答应和我和好,我会立即把解药给你的。”
飞鸿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你骗了我,我没有办法再信任你了。”
她急忙道:“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对你撒谎了。我之所以不和你说实话,也是怕你会嫌弃我啊。”
他道:“你知道我不会的,我认识你的时候以为你是杂耍班子里卖艺的人,我何时嫌弃过你出身卑微。若不是我发现你制的毒药,只怕你到现在仍然对我隐瞒。阿鱼,你害我至此,我不怪你了,但是再重归于好,我做不到,你也不要再强求了吧。我相信,你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的。”
她的眼光扫到一旁清禾身上,眼中愤怒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怒道:“你说得好听,还不是因为你遇到了她。”
“说我们的事情,你别牵连旁人。”
“哼,”她冷笑道,“你当她又是什么好人了。她被花梦夜擄走过,你知道花梦夜是什么人,她哪还有清白在。”
如璋喝道:“不要胡说八道,我姐姐清白得很。”
清禾叹息一声,走到她的面前,把袖子往上卷起,一颗色泽深红的守宫砂出现她的眼前,她道:“余姑娘,你此时正伤心,但也不要口不择言污蔑别人。”
余流鱼恨恨地瞪着她,“少在这里装好人了,没有我的解药,你治不好他的。”
清禾道:“余姑娘,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希望他好好活着吗?他死了,你难道不难过吗?”
余流鱼眼中泪光凝聚,恨道:“他好好活着,我却得不到他,还不如他死了呢。”
薛茹大怒,狠狠掴了她一巴掌,骂道:“好个毒妇,世子若死了,你以为你能活吗?”
她的唇角挂起一丝浅笑,道:“那我和他一起死,到地下做对夫妻也挺好的。”
她这样油盐不进,竟让众人一时无法。
穆远飞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放她走吧。”
“世子?”洪实不解地皱起眉头。
余流鱼泪眼迷蒙地看着他,道:“这样了你都不肯向我低头吗?”
这么半天他已经面露倦色,道:“你对我一片真心我知道,但我过去对你的感情也都是真的。你如今想要我死,我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咱们就此别过吧,生死都不要再有牵扯了。“
余流鱼听到这句话心中大恸,两行热泪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中滑落,紧咬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穆远飞鸿到了深夜又不好起来,发烧说胡话,连着两碗汤药灌下去也无济于事,向婉给他针灸,直逼得他吐出了一口淤血,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他说了放余流鱼走,五鹰虽然心里不肯却不能违反他的命令。但是她没有走,只茫然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他、这些日子来都是这样的吗?“她突然开口,也不知道在问谁。
清禾道:“现在这样还算好的了呢,我第一次见他,他瘦得像一具骷髅,面色青灰犹如死人。每天只是昏昏地睡,偶尔醒来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余姑娘,你若真心实意爱他,看他这样受苦难道不心痛么?你恨他不肯娶你,你让他做了这么久的活死人,这惩罚也足够了吧。强扭的瓜不甜,你又何必如此苦人又自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