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傍晚黑沉沉的让人压抑,北风呼啸而过扫落一路的梧桐树叶,这些梧桐树叶第二天又会奇迹般地消失不见,留下一段干净简洁的路。
邓云吃了晚饭,坐在炉子边捧着一本书在看,炉子里的火烧的正旺,屋子被熏的暖洋洋的,看得昏昏欲睡,一阵敲门声传来,他懵的被激醒,边走边想,天都快黑了谁还来?
他打开门,外面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旁边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搀扶着。
年轻女人问道:“木先生在吗?”
邓云道:“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过她了。”
那位老人道:“木先生应该是有事耽搁了,我可以进去等她。”
邓云道:“你们有要紧的事吗?因为老板行踪不定,我怕你们白等那么久。”
老人道:“无妨,木先生会出现的。”
邓云见她坚持也不好说些什么,就将他们迎了进去,泡了一壶茶就不再说话。
老人忽然开口道:“小影,你先回去吧,我等着先生就好。”
被唤小影的女人正在给老人盖上一件大氅,听到老人这样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等木先生来了再说。
邓云把书放到一边,再看下去等会当着他们的面打瞌睡就不太好了。
老人忽然道:“小伙子,你什么时候来的木桃客栈?”
邓云道:“半年了。”
老人道:“你跟客栈很有缘,是个有福的人。”
邓云不知道怎么接话,就礼貌地笑笑不回话了。
老人对着小影道:“几十年前,我也是这个时辰来到这里的,那个时候也是一个伙计开门把我迎了进来,等了个把时辰,先生就回来了。”
小影道:“是,奶奶,这件事您已经说过了,那位木先生还把当时从岳市的圣安观求的平安符给了您,您到现在还视若珍宝呢。”
“对对对,原来已经说过了。”
邓云听着,有些奇怪地问道:“您不是第一次来?”
老人慈霭地笑了,道:“这是第二次了。”
邓云诧异道:“那您上次来的时候也是木老板吗?”
老人道:“是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看的女人,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死了,所以见到仙女了。”
邓云想到木桃的样貌,也许上一个老板就是她的母亲。
邓云道:“那您上次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老人道:“我这次是来还愿的,所以上次来是来许愿的。”
邓云道:“那您许了什么愿呢?”
老人混浊的眼珠有些恍惚,她道:“这个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三十年代的祖国战乱不休,随着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民众抗日激情空前高涨,自发组织参军,保家卫国。
镇上的男丁走了一批又一批,陈英因哥哥的参军留了下来,后经熟人介绍,在一所女校教书。
当时能上女校的学生多是当地有威望的大族,自小便在家族文化的熏陶中养成了知书达礼富家小姐模样,而市里刚搬进来的李家大小姐李岚则以泼皮无赖的性格成了学校的名人。
说起李家,搬来月余,行事低调,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底细,就在岳市几大家族动用私家侦探无功而返时,李家向外宣告要举办一场盛大的聚会,并给各家各户都发了请柬,几大世家消停下来,既然李家不计前嫌诚意相交,他们也不好做的太过火,纷纷表示届时一定捧场。
李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入了女校,在万人瞩目中一炮而红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李岚在自家父亲大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放下武器背上当时最时髦的书包去了女校,报道的第一天她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调戏了给她们上国学课的老师,国学老师心态坚韧,对她的糖衣炮弹置若罔闻,稳如泰山地上完一堂课就走了,李岚见他油盐不进,只说没劲,就没了下文。
下课后,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女校学生人人都想一窥真容,她们的做法很含蓄,只敢远远地看一眼李岚模糊的身影,那个年代她们以为她们没有裹小脚,算是走在了时代的前列,而李岚调戏男子这个惊世骇俗的做法却让她们颠覆了自己的观念。国学老师长的俊美,她们顶多敢在他上课的时候偷偷瞄一眼,再低下头脸红一节课,李岚,做了她们心中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李岚后知后觉的知道了自己成了名角,对此她一笑了之,她也没打算对着那个木头国学老师进展下一步的动作,对着木头吐唾沫,她还不如拿把琴对着后院的那几匹马弹奏呢。令她头疼的是,国学老师虽然对她一连串的赞美之词视若无睹,他却能面不改色地让她在课堂上出丑。
比如他上课讲孔孟,讲论语,会捡一些句子出来与学生互动,以往学生都会很好地解答出来,可自从李岚上次出师未捷后,上课提问环节便落到了她头上,她回答不出来,老师还会引用其他古语对她明褒暗贬,每每引的哄堂大笑,一次两次李岚还无所谓,可被嘲笑的次数多了她也憋屈不已,又不能跟她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师动手。
这天老师讲到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时,他象征性的问谁能解答一下,明明跃跃欲试的学生那么多,他却揪上了最后一排低头昏昏欲睡的李岚。
“李岚同学,请回答一下。”
李岚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说不知道。
“无妨,就按你理解的答。”
李岚心道,好你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伪君子,表面上对我的调戏无所谓,原来在这里挖了坑等着我呢。李岚眼珠子一转悠,看到台上苍浑有劲的字体,嘲讽一笑,看着他道:“孔夫子说的话多了去了,我要是能句句都能释出其义,我岂不是也能成为圣人了?先生今日教的这句,我便释不得其义,但是纵是我这般胸无点墨的女子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敢问熟读圣贤书的先生何以在此舞弄笔墨啊?”火药味十足,李岚就等着他暴跳如雷好揭穿他的真面目,可是他只是扶了抚镜框就让她坐了下来,他慢慢踱步到讲台,道,“李同学刚刚说的这一句我们明天再学,我们继续来讲孔子语录,孔子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并不是说女子没有才能才算是有德能,这是后人为了约束女子将孔夫子的话曲解了,这个美丽的误会延续了千年,作为新时代女性,你们可千万不能再误解下去……”
李岚彻底挫败下来,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刀子都插在了棉花上,她浑身无力,拔不出来。
自那天后,老师不再提她回答问题,同学们也都对她时不时投来埋怨的目光,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落,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就是拉不下脸来想想自己错在哪,应该说她坚信自己没错。
浑浑噩噩到了李家聚会的日子,李岚从学校早早告了假,倒不是她对晚上的聚会有什么热情,她只是想利用这难得的借口逃离老师,逃离学校。
她没料到,国学老师今天竟也告假,其实她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顽劣不堪,那些说出口的话她一说出来就后悔了,山河破碎,她又做了什么呢?她又能做什么呢?此时遇到他,她浑身不自在。
李岚看着前面一身粗布长袍的国学老师,想着从哪里绕过去,谁知他转过身看到了她。
他推了推眼镜,正色道:“李同学,你逃课了。”
这居然是陈述句。
李岚没好气道:“逃课看风景才最刺激不是。”
“看来是告假了。”他放下手中的铁锹,朝李岚走过来,道,“这里最近不太平,李同学还是速速离去。”
“陈英老师,现在不是上课时间。”
陈英无奈地叹口气,道:“李同学,这里最近毒蛇频繁出没,并非赏景良地,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我今天就是想来这里寻一些山货回去给我阿爷补补,你这么一说,今天我就抓一条蛇回去吧。”
“李同学,你怎的这般冥顽不灵呢?”
“呦,程英老师,您是第一天认识我啊?”
李岚说完绕过他朝山上走去,边走边回头,走了半天,蛇影子都没有看见,坐下休息发现陈英并没有跟上来,只好意兴阑珊地下山。下到山下时陈英还没走,站在岔路口,看到她下来,朝着她露出一个微笑,把手里的竹篓递给她。
“这是什么?”
“是我寻到的一些山货,李同学如果不嫌弃就拿这个给家中长辈可好?”
李岚接过篓子,几根人参躺在里面,一看就知道是刚出土的,她倒是略微诧异,这里还有这东西?
“李同学觉得如何?”
“不如何,这东西我家里多的是。”
闻此,陈英有些失落,面不改色地道:“既然如此,李同学还是把它还给我吧。”
“我没说我不要啊,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收回。”
陈英看到她稚气未脱的面容上带着阴谋得逞的表情,无奈心想:还真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啊。
“陈英老师,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什么?”
“我家里今天有宴会,阿爷发了很多请柬,你没有收到吗?”
“多谢李同学,请柬我收到了,不过我今天有事,去不了。”
“有事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人参?那我还给你。”
“不是人参,是有其他事。”
李岚虽然心中半信半疑,只当他是不想去宴会,也不好再强求。
“李同学,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李岚睁着眼睛不明所以。
“没有那么多刺了。”
李岚听闻,眼珠子轱辘一转就知道他的意思,她慢慢低下头,道:“我当时就是想过一下嘴瘾,课后我其实挺后悔的。你不能上战场已经很难过了,我还那样说你,我哥哥跟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如果我哥哥知道我那样说你,他一定会很生气的。陈英老师你能原谅我吗?”
陈英看到李岚可怜兮兮的模样,叹口气,道:“我没有生气,老师不会和学生生气,你快回去吧。”
李岚提着竹篓,一路纠结地回到家中,家里上上下下都忙着宴会的事,没人管她。
“麻婶,怎样跟一个人道歉才会显得有诚意呢?”
路过假山的管家婆婆麻婶抬头就看到了李岚。
“小姐,你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又爬到这上面去了?快下来,老爷知道了会骂你的。”
“他这个时候可没时间来管我,麻婶你说,要怎么跟别人道歉才会显得有诚意?”
“这个,要看是为了什么道歉了。”
“就是说错了话。”
“和她真心诚意地说对不起,我想她就会原谅你的,如果不会原谅你,那就是小姐说的话太伤人了。”
“可是他说过他不会和我生气。”
麻婶看着李岚一脸纠结的模样不由哂笑,道:“那我的小姐还烦恼什么呢?那就说明她并没有在意你说的话。”
不知怎么的,李岚因为麻婶的话心情更加低落了。
他没有生气,是因为对他而言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是跟嘲笑过他的所有人一样的人。
“麻婶,我问你不是白问吗,我走了,别跟父亲说见过我。”
麻婶看着李岚从假山上跳下来拍拍手,丧气地离开,纳闷道:这小姐今天好奇怪。
晚宴如期举行,前院宾客云集,热闹非凡,李岚却从后院的后门悄悄溜走了。
世道艰难,岳城街上已少有摊位叫卖声,跟她几个月以前见到的京城夜市简直天壤之别,在这里,才终于看到了战争带来的萧瑟之景。
李岚人生地不熟,她溜出来是想要去找一家茶馆听听小曲,溜达了一圈没找到,只好打道回府。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声音很轻,是一位女子。
李岚回头去看,只见一旗袍女子袅袅而来,举手投足间自成一派风流模样,只可惜戴了面纱,不见倾城之色。
李岚眼见着她越走越近,才反应过来她和自己没有关系,遂转身就要离开。
“李小姐,请等等。”
李岚好奇地回头,那女子已经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我?”李岚拿手指着自己,得到肯定回答,问道:“我们认识吗?”
李岚感觉她笑了,可是她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面纱底下,令人无法窥探,只听她道:“我认识你,你叫李岚,你的身份我都知道,你可以叫我木先生。”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一问出,李岚感觉她又笑了。
“我此次前来是想跟你提个醒,此后一年之内你不可行婚嫁之事,否则必有灾祸。”
李岚被她忽然认真的语气弄的一愣,转而一想自己怎么可能在一年之内就嫁人?再说,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说的话也太奇怪了。
“我好心来告诉你这些,信不信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她说完,街道房屋尽数倾塌,李岚避无可避,眼看着房子朝自己倒下来,猛一睁眼,醒了。
原来是梦。
此时躺在床上,身上的内衫已经湿了,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真是怪异的很。
推开门走出去,明月高照,前院宾客早已散了,只听到几声狗吠传来。李岚感觉自己病了,她自认为自己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但是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些情感压都压不住,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喷薄而出。
后来几天陈英还是没有叫她回答提问,李岚渐渐觉得无趣,就让父亲到学校帮她休了学。
无所事事的在家里待了小半月,陈英找上门了。
他一来就开门见山道:“李同学为什么不来学校了?”
李岚趴在窗台上,仰头看着站在外面穿着粗布长袍的男人,脑袋都快炸了,却听她漫不经心道:“学校不好玩。”
只见男人又往前走了一步,围绕在鼻尖的书卷气又浓了几分。
陈英道:“李同学,你资质不错,若是能静下心来好好学一定会有所成就。”
李岚眼睛咕噜噜地盯着他,除了书卷气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很好闻。
“我自觉资质愚昧,不知老师从哪里看出来我骨骼清奇的,还是在老师眼里,所有的学生都一样。”
“李同学说的对,作为老师,确实应该一视同仁,但总有不一样的。”
“哦,那我算是不一样的吗?”
李岚期盼地盯着他的嘴唇,他却不说了,李岚目光转向他的眼睛,语气异常平静道:“陈英老师,你靠近一点,站那么远我听不到。”
陈英道了声歉,依言前进了几步,站到了李岚的正对面,李岚手一撑窗台,稳稳地落在了他对面,这时候她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
只听她道:“我这人平日行事挺混的,说话也是,以前我说话得罪了人,我们只要约战一场什么就解决了,每次都是他们息事宁人,我也越发无所顾忌,遇到忍气吞声的我也懒得去理,只是没想到这次,我居然这么难受,我觉得我再不道歉我就要被自己弄疯了。”李岚无比诚恳地望着陈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陈英老师,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陈英内心还是无比震撼的,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李岚,我说过我没有生气。”
“是因为我是你的学生吗?”
陈英没有回答,他看着她,无法回答。
“李岚,你只要知道,我没有生你的气就可以了,你不需要有负罪感。”
“陈英老师,你刚刚并没有叫我李同学,而是直呼我的名字,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
“你看着我的眼睛。”
李岚狡狭一笑,她看到他的眼睛由平静转为惊慌再到无法置信,她干脆大胆一点,手抱住了他僵硬的身体。
“胡闹。”陈英一把推开她,退了好几步,手上青筋暴走,低喝一声,已无法组织语言。
李岚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陈英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不再看她,转身就要离开。
李岚看着他道:“陈英,我等你三个月,来提亲,不然我就回北平,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李岚看着陈英脚步如飞地离开,一抹红霞迅速爬上双颊,她揉着双颊,又摸摸嘴唇,上面似乎还有一股若隐若现气息。
她转身差点吓到失魂。
“麻婶,你吓死我了。”
只见麻婶一脸欣慰道:“我家小姐长大了。”
“麻婶你都看到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陈先生一表人才,性情温和,小姐眼光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陈先生自小读圣贤书,会不会被小姐吓跑了?”
李岚仿佛被人闷头一棍,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过她还是故作镇定道:“麻婶你懂什么,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少人肖想他呢,我如果不趁早下手,他就被别人拐跑了。”
李岚在家度日如年,前线传来战报,哥哥所在的军队打了胜仗,但是没有人欢喜,家里每个人都绷着一根神经。
这天,李岚正在读一本明朝传记,麻婶急匆匆地赶来。
“小姐,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陈先生,他带着媒婆来了。”
李岚赶紧放下书,赶去前厅,果然是他,她问道:“我爹呢?”
“还在院子里,小厮去禀报了。”
李岚闻此掉头去堵自家父亲大人,让他别把人吓跑了。
“父亲。”还好堵住了。
“岚儿快回去,女孩子家家的,这种场合就别掺合了。”
“我知道,我就来叮嘱父亲几句。”
“胡闹,麻婶送小姐回房。”
“父亲,我喜欢他。”
“你说什么?”
“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李岚看着父亲进了前厅,松了口气。
“小姐,你放心,老爷不会为难陈先生的,我们回去等吧。”
“就在这里等。”
麻婶见凹不过,只能随她。
李岚从没觉得时间那么漫长过,比她等他上门提亲的两个多月来还要久,她整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麻婶,你说他万一不喜欢我怎么办?会不会是因为我对他做了那样的事,然后他就想要负责什么的,不然为什么要等两个多月才来呢?”
“如果他不喜欢小姐,小姐还要嫁给他吗?”
李岚沉思了会,坚定道:“嫁。”
“我看陈先生不像这样的人,应该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听到动静,两人都朝一个方向望去。
时隔两月,她终于又见到了他。他还是那般俊朗,带着令她着迷的浅笑一步步走来,她忘了动作,忘了言语,只是看着他。
他走过来,弯下身体,有些好笑地揉揉她的短发,道:“怎么这么惊讶,不是早料到了吗?”
是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李岚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耳旁响起他的声音:好好准备一下,等我来娶你。
老人很喜欢喝茶,邓云又烧了一壶水,重新泡了一壶。
“你说你做梦梦到木先生提醒你的话,毕竟只是一个梦,你应该不会信吧?”
老人皱褶的嘴角上扬,道:“当然不信,婚礼前一天晚上我又梦见她了,这次不是在岳城的街道,换了一处宅子,她就坐在那里,穿着一身旗袍,戴着面纱,她又提醒了我一次。”
“你还是没信?”
“当然,毕竟只是一个梦,我当时满心欢喜期待着嫁与他,就算木先生现实中找到我我也不会相信的。”
“那你们结婚后,发生了什么?”
旁边的小影拿手帕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水,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道:“那是真正的灾祸,对我对他的灭顶之灾。”
李岚嫁到陈家,公公婆婆对她都很疼爱,陈英也辞了学校的职务回家专心写作,希望能用手中的笔唤醒更多的人参加抗日。
李岚知道他爱她,她也知道他一直有一件遗憾的事,这事她也是从她帮她整理书房发现的,她看着纸上豪迈的四个“保家卫国”大字,一时百感交集,她的丈夫,志在四方,她作为妻子不应该禁锢了他。
“你的公婆应该不会同意陈英去参军吧?毕竟他的哥哥……”
“是不同意,不过凡事都有意外,过了几个月我有了身孕,刚好我哥哥带兵路过岳城回来看望我,我就让他跟着哥哥去参军去了,公婆一直都知道他有这个心愿,见到我这个做妻子的那么支持也没有多说什么。”
“战场上刀枪不眨眼,是不是发生了意外?”
“对,他去了五年,我们孩子都四岁了,他还没有回来,父亲一次次带着哥哥的战报和他的家信来看我,他说他打了很多鬼子,又升官了,其实我只要知道他还在就好。有一天,父亲带着哥哥胜利的消息来找我,他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我知道,他出事了。”
“他,死了?”
“大军过沼泽遇袭,尸骨无存。”
邓云同情地看着面前的老人,那些英烈们用自己的鲜血换来了今天的太平盛世,每一个人都是值得敬佩的英雄。
“我不愿相信他就这样去了,为了公婆不受刺激,就瞒了下来,我生了场大病,整个人每天昏昏沉沉的,后来我又见到了木先生,那次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只清楚记得自己跟着某种牵引出了门,来到了木桃客栈,一个伙计开门把我迎了进去,也和你一样泡了壶茶,也是这个味道,真是久违的味道。”
邓云听到此,撇了眼桌上的茶杯,不作言语。
“等了个把时辰,木先生就出现了,站在门口望着我,望着我微笑,她还是穿着一件素色的旗袍,脸上却没有戴面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看的女人,一撇一笑皆是万种风情。”
她从外面袅袅而来,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她看着脸色苍白的李岚,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跟你说过那年不宜行嫁娶,你不信,这下相信了吗?”
李岚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两个梦,“是你?”
“对,是我。”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说也说了,信不信在你。”
李岚抓起旁边的茶一口饮尽,然后扑通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
“请先生帮我。”
木桃皱眉,不悦道:“我不喜欢人跟我下跪,你起来。”
李岚看着她的脸色,知道她真的生气了,只好起身坐着。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在这里以许愿的形式请求冥魂回来,这样我才能帮到你,而你要答应我,当他年老逝去后,你一定要来还愿。”
门“吱呀”一声开了,木桃从外面回来,老人看到她瞬间热泪盈眶。
木桃淡淡道:“来了。”
老人点点头:“来了。”
“去还愿吧。”木桃走过来推着她去了藏书阁。
邓云盯着藏书阁的方向沉思。旁边的小影看着他。
“我认识你。”她道。
邓云看过来。
“你跟邓叔叔一起来我家参加过聚会,你叫邓云。”
邓云在脑中搜罗一遍,对她没映像。
“听说邓家太子爷离家出走了,看到你在这里我相信了。”
“出去不要乱说。”
“当然。祖父昨天晚上走了,走的很安详,祖母今天一定要出来,说是答应了木先生。”
“你祖父是陈英?”
“是啊。”
“她真的把他救活了?”
“祖母从木桃客栈离开后等了一个多月,祖父就回来了,说是一个战友救了他。”
“你祖母有没有跟他说过木先生的事?”
“说过,祖父相信了,因为他自己也说自己在木桃客栈看到过祖母。祖母后来把这些当作故事说给我们这些小辈听。”
邓云继续盯着藏书阁的方向,沉默了。
目送两人离开,邓云把门关上,凝视着那个女子。
那女子抬头看他,朱唇轻启:“以后只要有人来,你就只需要和今天一样就可以了,你的工作就这么简单,剩下的交给我。”
邓云倚在门框上,道:“她说的那个木先生是你?”
木桃耸耸肩,算是默认。
“你,多少岁了?”
“记不清了,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邓云哑然,这样的女人。
只见她俏皮地道:“不要爱上我哦,因为你到死也得不到回应的。”
邓云翻翻白眼,道:“你想多了。”神色一转接着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也不是谁都帮,我只帮有缘人。”
邓云想问她什么才算是有缘人,木桃却打着哈欠走了,只留给他一个婀娜的背影,这个女人。
“祖母,木先生为什么会帮助你呢?因为你跟她有缘吗?可是是她先找到你的啊。”
“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这个从来都没有听祖母说过。”
“这要从我的奶奶说起,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陈年旧事了,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