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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出行(1)

这段经历,让他的人生从一页纸,丰满成一本书。

——汪洁洋

这是母亲最欣赏的作品献给这世上我最爱的她姜淑贤女士

1

不知这是文明的第几次轮回。从来没有哪个时代,如同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这样彼此憎恨!

陌生人彼此充满敌意,开车时你争我抢,网络上恶语相加,完全不顾别人感受。不留神的身体触碰,便出言不逊,甚至大打出手。人们见死不救,对别人的痛苦置若罔闻,只求自我安生。

熟悉的人也勾心斗角,见利忘义,互不尊重。合同契约,视为儿戏,夫妻之间,轻贱道义,甚至父母至亲,为了金钱,也能对簿公堂!

人类甚至对完全不相干者下手,破坏环境,残害动物,随处吸烟吐痰,恣意地在食物里下毒,工厂的废物直接排放到空气、土壤和淡水之中。抢劫、盗窃和诈骗遍布全球,甚至孩子、女人和人体器官,也成了丧心病狂者的交易商品。

人们为什么会彼此仇恨呢?

因为人类从没有这样恶,念,深,重!

这股恶念从上古绵延而至,无法考证来由,却屡禁不止,遗毒至今。

时而外化为惨烈的战争,时而内化为深刻的矛盾,如同巨大旋涡,将越来越多的人类裹挟其中。

从出生开始,纯良的孩子就被告知要在起跑线厮杀,竞争是不二法门,成年人变本加厉,丛林法则主宰一切。这场从出生到死亡的残酷比拼,逼迫人类抛弃信仰,使人类连最基本的道德都开始沦丧!

这是可怕的沦丧,量变产生质变,如同瘟疫,孕育数万年,终于在人类社会中爆发。

有问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问题的视而不见。

古者云:疾在腠理,汤熨所及,在肌肤,针石能及,在肠胃,火齐尚及,至骨髓,便无可奈何。

正当人类逐步滑入毁灭的深渊之际,有人在遥远的海岛上建立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可恨的人会被抓来,消失在这个叫作“国民大饭店”的地方——

失踪案件不断增多,甚至包括某些大人物和明星,人们开始疯传国民大饭店的存在,可各国政府却矢口否认,严禁媒体传播,甚至成立委员会伪造失踪人员行踪,处理善后事务,平息社会不安定。

不过,人类并不愚蠢,在有识之士的反思和大力倡导下,恶念逐渐抑制,文明逐步提高,因为大家都听说,国民大饭店是地狱一样恐怖的地方,自己千万不要被带走。

毕竟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回来,向世人描述那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数年之后,躲在密林丛生的偏远小镇,准备在茂盛的枫树和浓密的灌木掩护下,就此安度残生的约瑟夫才不过28岁,还不敢回忆自己曾经不叫约瑟夫的日子。

那时候他叫杨木,只是普通人,却被一封不期而至的邮件带到了那个叫国民大饭店的地方,度过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也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这段经历,让他的人生从一页纸,丰满成一本书。

胸口的伤疤在起风的日子还会隐隐作痛,即便在静谧的夜里,在女人温热的怀抱、孩子安宁的鼻息声中,他也会无数次惊醒,时刻警示自己,危险随时会再次逼近——

2

5月,转眼就到了。

为了赶在青年节迎娶名字里带“青”字的女友,本来就瘦削的杨木,腰带眼儿又缩了两格。

必须得在任青青肚子更大之前把婚礼办掉,这是任家下的死命令。

这是应该的,杨木自知理亏,只得耷拉着脑袋听未来岳父数落。

“年轻人真不知道检点!任家有头有脸,先上车后补票成何体统!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宝贝女儿的婚礼必须风风光光!别人有的,她一样也不能少!”

这一连串的惊叹号像斧子一样砸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际杨木无法招架,心里却能体谅理解——女方家是极不乐意这门婚事的,虽然自己是个帅气小伙,但家境实在太差,穷得那叫一个叮当乱响,试问这年头谁愿意自家女儿裸婚呢?如果看脸蛋儿就能吃饱那还好说,不然谁跟了杨木,吃苦受罪必然少不了。

特别是任家,父母都是医生,任爸爸还是医学院院长,家里住着别墅,青青开着豪车——虽然她现在也整天吃饱了闲逛,无所事事地啃指甲,但毕竟是留学“海龟”,家世、学历甩出杨木好几个银河系。

杨木在任家只好低眉顺眼,打骂由人,没办法,自家条件摆在这里。杨木没有父亲,母亲瘫痪在床,自己呢,偏远小镇上出来,职高没毕业就漂到这个大城市,和几个小青年蜗居在城中村,有一搭没一搭地这么活着。

好在任青青承诺以身相许,杨木每次坐在她的大奔副座,呼吸着真皮座椅散发的神秘味道,也搞不清楚,条件这么好的女的怎么会看上自己?

难道真是看脸?!

裸身站在洗手池前,杨木一遍遍地端详镜中的自己。

你还别说,这小伙儿长相可不白给!

杨木偶尔健身,肌肉虽不多却匀称紧致,一米八九的个子摆在这儿,可以牛哄哄地俯瞰众生了。他浓密的头发不知道让多少油腻大叔眼红牙痒痒,新潮的发型是打工挣来的福利,刘海儿遮住额头。他细长的吊梢眼,高挺的鼻梁骨,樱花般的小嘴巴这么一搭配,当真有几分潘安再世的感觉。

杨木摆了几个小POSE,又嘟嘴又抛媚眼,顿时恢复自信,鄙夷任家也不过如此。

本来就是嘛!任青青整天自诩人见人爱,杨木窃以为自己才是花见花开,只是不想和她争辩,两人的相识就是最好的佐证。

那天和一群朋友泡吧,邻桌一女的暗送秋波,杨木并不认为她漂亮,只觉得打扮还勉强。对方拎着酒瓶主动搭讪,宵夜之后便随杨木去了他的出租屋—-20平方米的小平房,从那晚开始,两天两夜没走出房门。

任青青立马就怀孕了,坚决要生下孩子,拖着犹犹豫豫的杨木去见了家长。为了给富家公主一个让其娘家人满意的婚礼,杨木打肿脸扮王子。

未来岳父母到杨木的出租屋视察过一次,岳父脸色铁青,眼睛里的机关枪直挺挺地扫射杨木桌上的化妆品和衣柜里花哨的衣服,扯开抽屉正看到散落的避孕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后脚还没出房门就破口大骂起来——

“一个男的涂脂抹粉,这是正经人吗?一抽屉避孕套还把肚子搞大,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好在岳母硬拉扯着,岳父才气鼓鼓地坐上自己的卡宴。岳母回身看着嬉皮笑脸不以为然的女儿说:“你还年轻所以任性,但你记住,路是自己选的,以后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

任青青倔强地翻着眼皮,手指紧紧抠着杨木早已冰冷的手心。

岳母瞟了一眼准女婿俊俏的小模样,叹了口气:“房子我们给你们买了,后面的日子你们好好过……”

3

杨木一边忙着婚礼,一边还牵挂着城郊的那块荒地。

这半个月来,杨木每天都坐地铁到这一带转悠,风雨无阻。为了不给别人留下特别的印象,他费尽心思。

都说大隐隐于市,可把有两条逆天大长腿的杨木扔在人群中,还是难以掩盖他与生俱来的光芒。

不时卖弄的好身材和脸蛋儿,平日里是杨木“俯视苍生”的本钱,此时却成为劣势。杨木深知,不能戴墨镜或用帽子遮脸,故弄玄虚反而会弄巧成拙,更加引人注意。好在穿上平底鞋,背上双肩包就像附近高校的大学生,再哈点腰缩点脖儿,小杨同学勉强也能混迹于人潮。

从地铁的终点站下车,马不停蹄地再走20分钟,就会来到这片荒地。

杨木的心“咯噔”一下,如同冰块滑进衬衫,从头到脚打了一长串寒颤。第一次到这里的情景再次浮现,那晚黑灯瞎火,眼前杂草丛生,杨木以为这里人迹罕至,可白天过来却傻眼了——荒地的不远处就是一处在建工地,看这样子,用不了多久这块地就会被铲车翻起来,地下的秘密将重见天日。

怎么办呢?

杨木抠着头皮,那一天就是自己的死期——

因为自己杀了人,尸体就埋在这里!

蹲在荒地不远的小土包上,杨木掏出在地铁站口买的玩具望远镜,像猎狗一样监视着铲车的一举一动。这里是偶然间发现的最佳观察点,既可以一览荒地全貌,又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书虽然没读几天,可杨木懂法律,自己杀了人,难逃法律审判的那天。但他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只要尸体没被挖出来,自己就还是安全的,可以多苟活一天。

杨木终日祈盼那些忙碌的工人偷偷懒,可事与愿违,不知疲惫的铲车不知道给哪位敬业的老板服务,前几天已经开进荒地,渣土车也屁颠屁颠地运来运去,也许很快,一切就将结束……

杨木不是没想过把尸体挖出来另埋别处,可是,可是!杨木捶着脑袋,真是难以启齿啊,自己竟然忘记当初埋尸体的准确地点了!

那天事出突然,杀人是临时起意,尸体又不好搬运,就在死者倒地的位置有个天然的小土坑,身子一歪自己趴进去了,杨木扒拉扒拉土,顺势就把他埋了。本想着第二天挖深坑重新埋,可带着折叠铲子过来,却再也找不到那具尸体了!鼹鼠一样没头没脑地挖了几天,却一无所获。

杨木暗骂自己,难道我真一事无成,杀个人都搞砸吗?

当时那个男人确实死了,杨木可以按确认键。尸体是绝对不会从土里跳出来跑掉的,杨木也深信不疑。而且荒地风平浪静,没有警车来过的迹象,这段时间又逢旱季,一滴雨也没下,没有被洪水冲走的可能。

那尸体怎么会不翼而飞呢?

也许是老天爷要亡我?!杨木只能听天由命。

4

怀孕只三个月,任青青就胖得没法见人了,肚子比六个月的还大,走路都踉跄。

杨木一路小跑伺候着,整天赔着笑脸。只是在背后偷看未婚妻浑圆的腰身,不由脑补出一部动画片的名字。等满脸的暗沉和痘印彻底暴露之后,杨木已经不敢直视她的脸,只把目光放在她的肚子上。好在任青青此时再无男女之事要求,杨木暗舒一口气。

怀孕的女人是最美的!

杨木反复自己催眠,而且,肚子才是他的希望,因为那里面有他的孩子,牺牲一切也值得的孩子!

任青青只吃进口水果,岳母千叮咛万嘱咐准女婿,说她只要吃国产的就会消化不良,上吐下泻,搞不好还会送医院急诊。

杨木还没弄清楚这是哪门子怪病,需要什么方子治疗,任青青又宣布怀孕之后只吃某国进口的樱桃,必须用特定牌子的进口矿泉水洗干净,每天两斤,说是这样才能长胎不长肉。

杨木得懿旨,每天从荒地回来就颠颠跑去水果批发市场,钱包并不丰盈的他只能趁别人挑过买剩的水果开始降价才敢出手,搞得任青青常常不满意,嫌弃果子个头儿小,味道也不新鲜,嘴巴噘得比二郎腿还高。

即便如此,任青青的樱桃还是把杨木吃成月光族,自己只能吃泡面嚼榨菜。

未婚妻忙着安胎,杨木独自筹备婚礼。

好不容易换着地铁倒着公交买回喜糖、喜帖,预订了酒席之后,岳父视察一番又发飙了——如果是这么寒酸的婚礼就不要办了,我可丢不起这人!

任青青又哭了一鼻子,往死了捶肚子,杨木急火攻心牙龈都肿得老高。好在兄弟明子江湖救急,介绍了一家不错的婚庆公司,给打了不少折扣。杨木硬着头皮上门安抚,重新上交婚礼方案,岳父才勉强收回成命。

费用虽然打了折,看到婚礼预算杨木还是冷汗直流,但一想到任家如同办丧事的脸色和任青青越来越大的肚子,便咬牙签下合同。

不久任家买的房子也交付了,装修和家具的钱再不肯出,任青青躺在床上一边嚼樱桃摸肚子,一边晃着腿斜眼瞅着杨木,杨木又全部答应下来。

一切为了孩子!

杨木给自己打气,也实实在在地拼了命——

杨木费了好大劲儿才甩掉攀在身上的阿敏,阿敏死活不肯,手臂还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依然哭着喊着威胁,他走了,她就死!

“别闹了……”

杨木捡起被女人扔在地上的枕头,掸掸浮灰,摆回床上。

“你就这么无情?转身就走?”阿敏光着身子,脸上的妆全花了,露出40多岁女人应有的模样。

“还要赶回去上晚班,迟到了要被罚款。”杨木蹬上裤子,瞄了一眼手机,还有五分钟闹钟就会响。

“罚款……”阿敏赶快去翻钱包,“罚多少我出,你不准走!”

“这怎么行!这份工作找得很辛苦,我得好好做。”

“我们之间就是交易吗?”阿敏哀怨地看着已经开始穿鞋的杨木。

“这就是你的一厢情愿。”杨木脱口而出,有些后悔,话重了。

“我一厢情愿,那你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呢?!”阿敏厉声质问杨木,一跃而起又钳住他的脖子,“今天不说清楚,绝对不让你走!”

“放开我!”杨木再次推开阿敏,小声吼道,“别纠缠了,我又不欠你。”

“可你害得我离婚了呀!”杨木走进洗手间,阿敏追进来,一丝不挂却还不依不饶,“我全心全意爱你,你应该知道!”

杨木实在无可奈何,忙不迭地作起揖来:“阿敏阿姨,阿敏奶奶,行行好,咱俩年纪相差太大,我妈年龄都比你小。你是店里的客人,我们只是朋友,我都劝了你很多次,你何必一定要离婚呢?”

阿敏一声尖叫,扑上来就打杨木,杨木怕她在洗手间滑倒,扶着她的手臂任她厮打了半天,见她确实伤心,只好央求道:“真别闹了,求你放过我,你再去店里挑一挑,有喜欢的衣服,我送你两件,行不行?”

杨木趁阿敏发愣,夺门而出,还没走进地铁,手机又响了——

“木木,怎么不回电话?”这女人懒洋洋的,“来,我一个人在家,明天同学聚会,帮我搭搭衣服”。

杨木满心厌恶,但语气还是毕恭毕敬地:“春姐,今天实在不行,这几天换季,店里活儿多,而且晚上还得陪女朋友。”

电话那头的女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哟,听说你要结婚了,看来真得恭喜了!哪天安排我和她见见面,我给你把把关,或者还能分享一点关于你的床上经验呢!”

“你可别乱来,她现在怀了我的孩子!”杨木急了。

“那你马上过来!我命令你,马上!”

5

杨木一个人回到刚用廉价贴纸和假花装饰过的出租屋,为了迎接岳父母的到来,房间里还游荡着粉刷墙壁的石灰和油漆的味道。这味道很有后劲,吸到喉咙里,有种诡异的甜。

不想再洗澡了,浑身酸软无力,特别是小腿,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杨木钻进被窝,把头紧紧蒙上,热乎乎的眼泪已流了下来。

男人不是不能哭,小男人可以在街上嚎,大男人只好在被窝里哭。

杨木今天在街上和被窝里都哭过了。

爽约任青青,她大发雷霆,一会儿要割腕,一会儿要流产,杨木被逼无奈,只能按照她的要求,跪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直播道歉视频,播着播着,眼泪就真的流了下来。

阿敏打了上百个电话,杨木不堪其扰,烦闷不已。半路被春姐截走,店长也发了脾气,还扣了一千块绩效。春姐更是把他大腿内侧掐得青紫,她越掐越来劲,杨木只能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

皮肉的痛苦杨木都能忍受,但春姐讲的那些难听话,让杨木很受伤——

是的,打工之际杨木结识了几位中年大妈,偶尔迎合,这是事实。但谁想做这样的事情呢?我杨木绝不是好吃懒做之徒,更没有一次主动为之,只是不会拒绝。

没有学历的乡下年轻人进城能做点啥,送快递?端盘子?迎宾?房产中介?卖保险?当保安?搞装修?进工地?说实话,为了生存,这些工作自己哪样没做过呢?!

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愿望,身处社会底层,即便一根稻草,杨木也得死死抓住。

因为外形帅气,杨木偶尔走走秀,但在车展上当模特的好事也不是天天有,就算偶尔有一单,也被层层盘剥。

说到春姐,杨木痛不欲生,死命捶打自己的胸骨——

这个女人,是一辈子的梦魇!

春姐算是杨木的“恩人”,在他刚到这个城市身无分文时,给介绍了第一份工作——小超市拍了几张海报。从这100块劳务费开始,杨木得以在这个城市苟活。

杨木牢记一饭之恩,发誓一辈子报答春姐,单身多年的春姐也就此“躺上”功劳簿。所以,在她有意无意地暗示下,杨木屈从了,把第一次奉献出来,那时他只有17岁,比春姐的儿子还小两岁。

生活中的春姐的确像位好姐姐,快人快语,仗义豪爽,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张罗一大桌子饭菜。可在床上,她却是个令杨木极度厌恶的女人,那松垮的肉体,不新鲜的口气和纵欲时扭曲的五官,让杨木绝望透顶。杨木逃无可逃,只企盼着赶快结束,可春姐把握每一次宝贵的机会拼命榨取他的精华,直至杨木疲惫至极。

杨木不会反抗春姐,甚至随叫随到,因为他认定要知恩图报。

无数次杨木想到死,哭了不知多少回,终于破罐子破摔。

也许冥冥中对人生还有期待,杨木从不透露真名,一直以“木木”自居。

去年,朋友介绍杨木到一家高档女装店做导购员,收入平稳却不高,依然居无定所。大城市房价畸高,实在难以承受,更重要的是,杨木总感觉自己不属于这儿,只希望多赚点儿钱,早点儿逃离。

女装店又是女顾客扎堆,店长也搞起KPI考核,硬逼着导购员与顾客加微信,交朋友,挖空心思卖衣服,就这样,杨木又结识阿敏之流,不得不周旋其中。

这种状况下还谈梦想无疑荒诞可笑,可杨木就是不甘心。他咬着牙拼命学习店铺管理,学习服饰搭配,色彩搭配,期待自己能早点儿开家店。

世界无需再多留恋,直到遇到任青青,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曙光,让杨木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杨木在被窝里倔强地吸饱一口气,充满自己的胸腔,再慢慢吐净,把脸贴在枕头上,用枕套吸干眼泪,才渐渐入睡。

6

眼看银行卡的余额就要归零,装修和即将到来的婚礼让杨木烦恼至极!

杨木学会了摔东西,这是很让自己舒服的发泄,不过只能摔塑料的,而且还得灰溜溜地捡回来。杨木又开始抽烟,可没抽几根就意识到这是花钱的营生,只好再次依依惜别。

除了透支身体在店里没日没夜地干活儿、应付女顾客的暧昧要求,杨木还要维持未婚妻超高的生活水准。任青青对饮食百般挑剔,除了天天吃进口水果和营养品,每次都直奔高档餐厅,点那些杨木听都没听说过的菜。

杨木看着她把冰草、芝麻菜、龙虾球蘸上油醋汁,用叉子卷呀卷,优雅地送进嘴巴,神户牛肉切成小块,再把香草橄榄油面包蘸上白松露奶油酱慢慢咀嚼咽下。她翘起小手指,捏着小汤匙的尾巴,喝一口芦笋培根汤,抛一个媚眼给杨木。

杨木打个寒颤,暗暗吞下口水,想象着这些食物的味道,也小口小口地嚼着摆在眼前的,餐馆里最廉价的一种牛排。他边吃还边计算,今天的这餐饭等于多少斤樱桃。

明子实在看不下去,劝杨木和任家摊牌,要么对方再出点钱装修,要么让任青青拿点私房钱,如果都不行,这个婚也别结了,孩子尽早打掉,大家一拍两散。可杨木却坚决不肯。

因为杨木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一直瞒着任青青,面对已经怒气冲冲的任家,实在不能说出口。

杨木每次流泪都为了自己的家——母亲瘫痪几年又得了癌症,一路走来,只有娘儿俩相依为命。父亲嘛,就当世界上没这个人!

杨木总是抱怨自己的名字起得不好,父母取个三个字的会累死吗?

杨木,杨木,写起来头重脚轻,一不留神就会大头朝下,摔个鼻青脸肿!难怪我的运气这么差,日子过得这么苦!

杨木尤其爱在给邵风华换尿片子的时候抱怨,为了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妈妈,杨木把她带在身边,就安置在出租屋的另外一间。平时除了社区义工偶尔上门聊天搭把手,杨木一个人要照顾她的全部生活起居。

每次从名字开始就没完没了,杨木越说越气,一手扶着邵风华僵硬的身体,一手抹着她身子下面的大便。邵风华咬着牙关忍着眼泪,一声也不敢吭。

只有她知道儿子的心结——名字是父亲起的,杨木把对父亲的抱怨发泄在自己的名字上,个中苦涩一言难尽。

邵风华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加怨恨,甚至恨到骨头缝里!

当年那个男人一走了之,是死是活没有音讯,所以杨木整天吵闹着要改姓、改名,邵风华真是左右为难。

按理说杨家三代单传,怎么也要留个根,但是这家的家风实在不好,杨木的爷爷就是突然失踪,丢下孤儿寡母,最后四个孩子只活了一个。邵风华跟了杨诺几年也没看到他上坟,缺德缺得祖坟都没有!

活该!邵风华心里暗骂,眼睛又不免湿润起来。

到了邵风华的屁股底下长出一层新的褥疮时,杨木就要结婚了。

邵风华从窗口看到儿子陪着任青青经过,见这女孩儿肚子已经斗大,也默默欢喜。亲家来破口大骂的时候她听得真切,却也只有垂泪的份儿。等杨木换完尿片子,邵风华摸索出一个存折,儿子,这是我全部的钱,你都拿去吧。

手握存折,看着少得可怜的数字,杨木欲哭无泪,春姐的话就在耳边萦绕,你以为你是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没钱的穷小子怎么娶富家女?给人家提鞋拎包,当个小白脸就是你的命,你要认命!

杨木自知,任家要的彩礼、装修钱和婚礼的费用完全没有着落,眼前的存折无异于杯水车薪。这几年自己没攒下钱,妈妈病了之后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刚还了一部分,她的癌症手术治疗又是一大笔开销,现在每个月还得打针吃药。

钱!钱!钱!你们究竟在哪里?

杨木揪着自己头发,用力抠着脑门,真切地体会着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窘境。他吃不下睡不好,走路的时候皮肤都在微微发麻,身上不时渗出细密的冷汗。每天夜里,杨木都能梦到自己在各种场合捡钱,有时候在雾蒙蒙的海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腰的海水里捞钱,有时候跟着送葬的灵车,手里捡起的纸钱飘乎乎地变成一沓沓百元大钞。

杨木甚至后悔平时不多巴结一下店里的女顾客,少顾及一些男子汉的尊严。

任青青肚里的孩子还要不要?这个婚结不结?不结婚的话,任家那边怎么交代?结婚的话,钱到哪里搞?去偷,还是去抢?去抢银行还是抢妇女?抢劫的时候带手枪还是带刀,要不要蒙面?枪到哪里弄,刀到哪里买?蒙面还能不能看到路?用丝袜还是头套?……

这些问题鬼魅一样纠缠着二十出头的杨木,让他每日如油锅沿儿上的小鼠。

正当杨木为了残酷的现实而苦恼时,该来的还是来了。

7

大餐之后杨木把任青青送回家,怀孕期间她还是由娘家照顾,杨木没意见,也不敢提意见,因为自己的确没法儿提供让未婚妻满意的生活环境。在任家独栋别墅豪华的门口,两人蜻蜓点水般啄一下脸颊,任青青闪身回到自家皇宫。

夜风习习,周遭幽静,空气中花香浓郁,形单影只的杨木如释重负,卸下“妻儿”的包袱,暂时轻松下来。看天边,还有一丝稀薄的云彩,月儿也爬上树梢——正是彩云追月的难得美景。

杨木压根儿不想回到出租屋那个所谓的“家”,恍惚间甚至就想这样一直晃到天边。小路一转弯,忽遇一位老奶奶坐在路边,只见她穿戴齐整,面色也不错,就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花丛。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谁家的老人还在外面?

杨木心生怜悯,来到老人身边,轻轻蹲下,口里柔柔地问道:“奶奶,这么晚了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看猫儿打架呢!”

老人口齿伶俐,中气尚足,咧嘴一笑露出净白的假牙,手指径直指向那边。杨木顺着一看,果然有两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野猫,撅着小屁股,正呼噜噜地啃从垃圾箱里叼出来的骨头。它们不时用小爪子扑倒同伴,样子呆萌滑稽。

杨木也被吸引,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又问老人,家在哪里?

“家?”疑惑爬上老奶奶的脸,她琢磨半晌,“我不知道啊……”

杨木确定自己碰到走失老人了,只好握住她的手,耐心哄道:“奶奶,您认真想想,您家人叫什么名字呀?”

“名字,我不知道……”思考给老人的大脑带来压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眉毛拧在一起,嘴里开始嘟囔。

“那您,吃饭没,肚子饿不饿?”

“吃饭,没有。”

杨木站起来掏出手机想拨警察局的电话,一低头才发现老人的脖子后面吊着一个布条,就钉在衬衫的后侧,上面写了名字和电话号码。

拨通号码,接电话的果然是老人的家人,一问才知道,老人得了老年痴呆症,三天两头就走丢,没想到今天竟然走出十几个街区之外,家人托杨木照料一下,马上赶过来。

“成,您放心吧!”杨木满口答应。

这边电话还没讲完,老人竟睡着了,身子就靠在路边的铁栏杆上,脑袋却无处承托,小鸡啄米一样。杨木又怜惜,也赶快并排坐下,让老人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不一会儿就听到细微的鼾声。

把外套脱掉,杨木轻轻为老人披上,便安静地坐着,数着老人的呼吸,又看那两只小野猫,吃饱了钻进路边一个塑料袋,玩得正欢实。

就这样坐着,坐着,好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杨木的双腿彻底麻了,老人的儿子才骑着一辆破单车过来,不停道谢。杨木连说不谢,和老人的儿子一起扶老人上单车的后座。这儿子一看也是细心孝顺的,单车后座加装了一个座位,垫着软垫子,座位上的铁杆子都磨得铮亮,看来经常驮母亲。

杨木把刚才点的外卖也交给对方,老人还没吃饭,餐送到了,见她睡着又不忍心叫醒,干脆带回去,喝点粥给奶奶暖胃暖身。

老人这时也醒了,任两人扶着,突然,她一把抓住杨木的手腕,另一只手伸进口袋——

“怎么?”

话还在嘴边,右手手腕就被蜇了一下,看不清老人手上拿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动作怎么这么快,杨木看手腕,发现竟然被烙红了一片,虽然不太疼,但吓了一跳。

“别怕!”老人慈爱地看着杨木,“孩子,你很善良,我没什么送你,给你盖个章,有一天也许能救你一命。”

“娘,这可使不得!”那儿子赶快拦住,“太珍贵了,咱们刚认识他,怎么能……”

“识人不在长短,我记性不好,眼力可不差。”

杨木还想追问,那儿子也意味深长地笑笑,便扶母亲上车,挥挥手走了。

再看那手腕,红肿之下逐渐浮现出一个长方形的印章,一角硬币大小,就着路灯,中间出现一个字——玉。

8

杨木正在店里忙活儿,听说有人找他。

透过货架瞄一眼来人,男性,头发修剪得十分整齐,冷眼一看像店长的老公,细看又不是,没胡子没戴眼镜,气质完全不同。

在店里待久了,又精于搭配,杨木也算小有名气,经常有熟客会请司机或异性朋友,顺路来拿杨木推荐的新款。

“您先坐会儿喝点水,等我招呼一下这位女士。”

杨木请对方坐在女装店的沙发区,端上一杯菊花茶,赶忙去给之前的顾客找L码的裙子,又帮她把试衣间的帘子拉好。

“请问,您是帮哪位姐姐拿衣服?”杨木满脸堆笑,抽空过来招呼这位,额头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拿衣服,我想现场选选。”

“那您想为什么年龄段的女士选衣服呢?”

杨木回答专业,笑容也显得极有耐心,指点着货架,那一排都是刚上的新款。

“我夫人,年纪和我差不多,公务员。”

得嘞!杨木连跑带颠,不久就手举几条裙子,站在男顾客面前。

挺好的。

男顾客挑了一条,说明尺码,请杨木包起来。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道认识不?”

“店里的吗?”

“不是。”

“那我可能不认识。”杨木摊开薄薄的白色宣纸,轻轻地把裙子摆上去,四角折叠,用带Logo的胶带封口,这才放进厚实的黑色大纸袋,把金色的提带交到顾客手中。

“没事。”男顾客的手在裤兜摸索着,掏出一个物件,悄悄展开给杨木看,“那你就先认识认识我吧。”

这一惊,杨木差点叫出声,男顾客掏出的是警官证。

一股电流瞬间从涌泉穴直达百会穴,杨木知道大事不妙!

名叫张国良的警官好像并不在意杨木的微妙表情,压低声音,温和一笑:“杨木先生,我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等下我们慢慢聊吧!”

警官付款之后继续坐在沙发上,几分钟之后,杨木借故向店长请假,两人来到女装店旁边的肯德基。

叫了份薯条,杨木一口也咬不动。

“我打听的人叫郭川,郭靖的郭,山川的川。”警官继续刚才的问题。

杨木在大脑里搜索一番,不认识,真的。

看他并不像撒谎,张国良警官接着提醒,郭川是芬雅法国餐厅的服务生,这是一家你经常去的餐厅,现在有印象了吧?

原来那个男人叫郭川!

看来他的尸体被找到了……

内心剧烈颠簸,如同跌进万丈深渊,表面还在掩饰,这对杨木来说真的好难!咽咽唾液,杨木按照之前自己在镜子前排练了上千次的样子摇头:“芬雅餐厅我去过几次,因为我未婚妻特别喜欢那儿的菜,不过服务生很多,我不记得有个人叫郭川。”

“那如果我告诉你,就是曾经和你大吵一架的那个服务生,有印象了吗?”

杨木只好瘪嘴,那就知道了——

我们的确吵过架,但完全是他无理取闹!您可以问餐厅老板,那天我们正在吃饭,我去上洗手间,回来看见他指着鼻子骂我未婚妻,我冲过去制止他,谁知道他又转身骂我……

“他为什么骂你未婚妻?”

“这我不清楚,我后来问未婚妻,她说是上菜发生了口角。”

“那他骂你什么?”

杨木知道这些细节最好实话实说,因为当时餐厅有很多人,如果警察去调查,知道自己说谎一定会怀疑。

“他骂我是绿毛龟,以后生个龟儿子,您看多过分!”杨木装出怒不可遏的样子。

警官附和:“这样骂人的确太过分,然后呢,你没有再见到他吗?”

杨木假装不悦:“您这样问什么意思?我只是在餐厅和他斗嘴,难道犯法吗?他为了这点小事竟然报了警吗?”

张国良用手指弹弹桌角:“吵架是不犯法,但那天和你们吵完架,郭川就失踪了。15天之后,也就是今天清晨他的尸体被发现,法医推测死亡时间是3月14日,也就是你们吵架的当晚。”

“他死了?!那和我也没关系啊!”

杨木拼命抑制自己的汗水,极力掩饰心虚,抬高嗓门虚张声势起来——那天在餐厅吵架之后,老板给我们免了单,我们立刻就走了,再也没去过芬雅,更没见过这个服务生!至于他是不是死了,什么时候死的,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们不是把我当成杀人犯了吧?

“别激动。”张国良警官双肘撑住桌子,身体前倾,笑吟吟地盯着杨木脖子上的青筋,“请你多理解警方的工作,现在发生了杀人命案,事发当晚恰好是你和未婚妻与被害人发生冲突,我们只能找你例行调查。”

“据餐厅监控显示,你们晚上7点离开,餐厅领班回忆,你们前脚刚走郭川就请假,说心情不好要休息,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当晚后厨清点,发现少了一把剔骨刀。

“如果你坚称没有杀人,可以提供当晚7点至第二天凌晨的不在场证明吗?”

“真倒霉!”杨木假装抱怨,这事怎么被我摊上了呢!至于不在场证明呀,杨木暗自得意,略显轻松地说——

和这个讨厌的家伙吵完架,我未婚妻还在生气,她肚子大了就不开车了,所以从餐厅出来,我们就沿着大路散步。可走了一小段路她就喊脚疼,那里比较偏僻,我们等不到的士,就拦了一台黑的士,我把她送回家之后又坐另一辆黑的士,大概9点钟到家。她的家人,我的家人都能做证。

“你与你的未婚妻都是嫌疑人,彼此相互证明对方不在场的证词不能完全采信。”

“这我知道!”杨木有备而来,“回家之后我洗了澡,就和一起租房子的朋友出去吃宵夜,一大群人都能给我做证,那晚我们喝酒喝得十分尽兴,闹到凌晨2点,然后才回房间睡觉。”

“时隔半个月,当晚的情景你还记忆犹新,真是有心人啊!我连昨晚吃了什么都不记得。”张国良警官感叹。

杨木轻蔑一笑:“警官,侦探小说我看得不多,但《名侦探柯南》一集也没落下,您别故意给我带笼子,这太老套了!能记得当天的情形一点儿都不奇怪,我很少和别人吵架,所以印象特别深。再说现在人天天都玩手机,我又特别喜欢自拍,照片显示上都有时间。昨天我恰好翻看手机相册,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你误会了,我说的是真心话,近来我的记忆力越来越不好。”警官揉揉两侧有点雪花白的鬓角,眼睛也有血丝。

杨木只好赔上笑容,掏出手机,指着里面的照片——这些就是当晚9点20分我们在烧烤摊拍的,我9点到家,简单洗个澡就被他们拉了出来,当时拍照的不止我一个人,您一调查就清楚。

两人正说话间杨木手机响了,店里催他回去……

9

杨木把路边捡回来的两只小猫带到宠物医院,打完疫苗洗了澡,送给明子的女朋友,然后立刻接到一个走秀的活儿,也不得不和广告公司外号叫“P哥”的家伙再次打交道。

P哥,是个男人,却不像个男人。

杨木想不通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奇葩,各种缺点在他身上争奇斗艳却毫无违和感,融合得那么自然而然,春风化雨。

P哥身材魁梧却尖刻贪婪,在秀场吆五喝六,动不动就扣大伙的工钱。休息时又爱装出和善的模样,有说有笑地混在大家中间,炫炫富,讲些黄色笑话,搂一下这个的腰,抠一下那个的屁股。

P哥这爱抠屁股的毛病真让杨木受不了,不顾场合不管地点,而且男女通吃,所以被大家称为“P哥”。如果他不是广告公司老板娘君姐的亲弟弟,早就被大家揍成“D哥”了。

杨木后来才知道,这个P哥从小在家被过度溺爱,好吃懒做一无是处,只能放在其姐姐的公司看住他,顺路供他吃香喝辣,逍遥快活。

杨木化好妆正在小隔间换衣服,P哥挤了进来,立马动手动脚。

“干吗!”杨木呵斥。

“嘴儿一个,小小的一个,行吗?”P哥噘起嘴就往杨木嘴上贴,香水味呛得杨木直想咳嗽。

“贱人,给我滚!”杨木推开他,P哥却一点儿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小声撒娇,“木木,爱爱,我晚上组织个PARTY,你友情出演一下,怎么样?”

“我晚上有事!”

“别价呀。”P哥哀求,“你就这么狠心驳我面儿呀,我对你一直怎么样?”

“不怎么样!”

P哥终于有点挂不住,用圆咕隆咚的中指刮刮杨木的后背,皮笑肉不笑道:“木木,你现在学会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了,你可知道我姐夫把我姐揍了,现在到处查你这个人吗?”

杨木一惊,正纳闷君姐怎么很久不来店里了,原来出事了。君姐人很不错,知性高雅,只是老公黑白都混,整天在外面玩女人,她最初就是想报复她老公。

“你说,如果我告诉我姐夫,你是什么下场?”

杨木心里一紧,竟无言以对。

“而且,听说你要结婚了,还找了个富二代?”P哥肆无忌惮地搂着杨木的腰,“你说我该不该把你的事告诉你未婚妻呢?”

“晚上几点?我要按走秀的价格收费!”杨木真想一脚踢死这个浑蛋,可嘴里冒出来的却是这句。

“还出场费呢,做梦吧!”P哥拧了一下杨木的屁股,不由分说上来嘴儿了一个。

10

杨木被一群乌烟瘴气的男女夹在中间,气都喘不过来。

这是君姐的一套房子,本想借给杨木,现在成了她弟弟胡闹的场所。在女顾客中,杨木也能碰到有好感的女人,甚至成为红颜知己,君姐就是一个,杨木认定对方重情重义,是位值得疼惜的好女人。

出门之前,杨木给邵风华喂饭换尿布,当妈的小心翼翼地问起任青青和婚礼的事儿,杨木又火冒三丈:“问什么问,你这样子问了有什么用?”

杨木把尿片子丢进纸篓,脚直接踩进去。邵风华心在流泪,眼睛却只是潮了一下,她太了解儿子的秉性,如果这时候自己哭,只能火上浇油。

捕捉到邵风华的异样,杨木还是暴跳如雷起来,他把手上沾了粪便的纸巾往地上狠狠一丢,就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哭你就大声哭嘛,你做这个样子我更难受!

我就说了,我就是被这个破名字给害的!

杨木又纠结名字,祥林嫂一样念叨,却看到邵风华的眼睛回避自己,紧盯着瘫痪的双腿,瞬间感觉快要窒息,涨红了脸吼道:“对!你就故意看你的腿吧,你的腿是我害的,这个家其实是我害的!是我离家出走你到处找我才被车撞了,是我害的你,我才是害人精!”

邵风华怕儿子气坏自己,赶快又把眼睛移向旁边,怯怯地小声安慰道:“都说一万遍了,不怪你,是我的命不好。”

这句话又不对杨木的口味,杨木立刻变身一只炸毛鸡:“你的命不好?你又不叫杨木,你叫邵风华,你的命怎么不好了?”

邵风华的喉咙如同被浓痰堵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杨木见妈妈终于哭了,不再歇斯底里,而是瘫坐在地上,刚才愤怒的羽毛散了一地,不久也呜咽起来,边哭边扇自己的脸,是怪我,是怪我!

邵风华挣扎着想去抚慰儿子的肩膀,可僵硬的躯体拖累得她根本不能动弹。杨木缩着脖子蹲在装尿片子的纸篓面前流泪,哭着哭着竟抓起纸篓里的废纸擦鼻子,嘴里却开始旧事重提——

从小到大我一直好好学习,你说我成绩好不好?

可你实在供不起我上学,当兵的名额又让人家给抢了,我想改变命运多难呀!

我带着你流浪到这儿,天天喂你吃喝,给你擦屎抹尿,挣的钱不是还债就是给你看病吃药,咱们穷得只剩两个肉人,不是卖你就是卖我!

这话一下戳到邵风华的死穴,她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好像希望用哭声堵住儿子下面的话,又好像引诱他继续讲出来。

杨木抽泣,你都和多少男人好过,你自己有数吗?我都给你拿本子记得呢!那些男人都给了咱们啥,卖菜的老王头你记得吗?

邵风华的哭声顿时提高了八度。

杨木不依不饶,他那么恶心那么脏,鼻涕直往墙上甩,衣服锅底一样黑,你也往家里带,晚上和他哼唧一晚上,他给了咱家啥?一筐萝卜!

老张给了啥?给咱家打了张吃饭的木头桌子!还有那个老侯,来得最多的总赖在咱家不走的死猴子,最后把我的学费都偷走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给你记着呢!

最可气的就是老林,虽然给了一点儿钱,但是每次醉醺醺,整天找碴儿打我,你说我能不离家出走吗?!

“那你说我到哪里搞钱?我到哪里搞钱?!”

邵风华也嚎叫起来,她用手拼命地拍打床沿,挣扎着想离开这个坟墓一样的小床,“我们在镇上没有地种,我只能给人家打零工,我和大老爷儿们一起出苦力给人家盖房子。你长身体要吃饭,还总生病,一病就要花钱,我实在养不活你呀!”

“那你还不如先掐死我呢!”杨木恶狠狠地说道。

邵风华说到这里万念俱灰,她忽然厉声骂道:“杨诺,可恨的是杨诺!是他害得我们这样,害了我们一辈子!”

娘儿俩就这样哭了骂,骂了哭,好一阵子杨木才从地上站起来,把已经冰冷的饭菜重新热过,一勺一勺喂进邵风华的嘴里,邵风华和着眼泪吞下,默不作声地重新躺好。

碗筷洗干净之后,用热毛巾给妈妈擦净脸,帮她漱口,把纸篓清空,把房间整理好,又倒了一大杯清水放上吸管摆在床头,接着把电视打开,遥控器和书放在床边,一切妥帖之后,杨木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临出门,杨木想再撂下几句狠话,可眼见邵风华平躺在床上如同一具干尸,千言万语最后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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