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烨满脸笑容地送走了传旨太监,同时塞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他。
一百两银子听着好像不多,但寻常百姓一个月能挣到五两银子已经算得上小富之家了,朝中一品大员的月俸禄也不过八十几石米,折算成银子差不多四十多两。
当然传旨太监看中的不是这一百两,而是唐周烨的身份。
一位金科状元,从五品官员,愿意给他这个阉人送礼,怎么能不让他心花怒放?
传旨太监踏着轻松的步伐离开了国子监,嘴中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唐周烨确定他离开后,脸色变得无比阴沉。
他捧着圣旨,走到了姚姓老人的房门口。
“进来吧。”还没等唐周烨敲门,姚姓老人在房内开口道。
唐周烨走入房内,老人却穿着正装,端坐在椅子上。
“恭喜你。”姚姓老人指着圣旨说道。
唐周烨叹了口气,低声道:“您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为什么不提醒一下弟子呢?”
“你不是早就不在意我这个老东西的意见了?”姚姓老人说道。
“是您说的,可以以我为开局。”唐周烨说道。
“我说以你为开局,是落子开局,你是棋子,我是棋手,你凭什么跳出棋局,想当棋手?”姚姓老人说道。
“我以为……我推测的是对的。”唐周烨说道。
“对的?”老人冷声道,“入京以来,你猜对了几件事?”
唐周烨刚准备答话,老人却直接继续道:“你什么都没有猜对,你只是顺势而为。”
唐周烨沉默不语。
“你推出了陛下会以禹州灾情来对付秦武安?你推出了李引城会直接挑战秦武安,如何以引退为幌子来隐藏自己?你推出了自己刚刚入朝就能官至五品?”老人不停地问道。
“你从未料敌于先,只不过在事情发生后做对了几件事,就觉得自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然后胡乱猜测龙腾营的职责,将怀王推入火坑,还洋洋得意,将事情弄到这般田地。”
“可是……您不是也没推出禹州灾情的事情。”唐周烨说道。
要想老人冷笑一声,却没有回答。
唐周烨见他如此反应,便再没有答话。
过了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却颤抖起来,有些不敢置信道:“禹州灾情,是您安排的?”
“能想到这一点,你还不是太过愚蠢。”姚姓老人说道,“秦武安军中威望太高,位极人臣,大周皇家祖训,不立异姓王,所以已经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所以陛下需要一个借口。”
唐周烨接道:“十万战俘当借口不太够,他全杀了也最多被人骂几句,不会被百姓所怨恨,因为战俘是异国人,但若是加上周国的灾民,又在皇城动手……武安将军就只能被废掉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于是您安排了禹州灾情,给陛下送去了一个最好的借口,秦武安留下的兵,就是您为此谋划的目的。”
“觉得残忍吗?”姚姓老人问道。
“他们只是百姓。”唐周烨没有正面回答,但这个答案也足够说明他的态度了。
“呵……”老人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问道,“你认为如今天下如何?”
“朝局长夜难明,朝臣欺世盗名。”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复仇,然后帮怀王登上皇位,帮他缔造太平盛世。”
“怎么做?换批大臣?”
“不一定换,只希望他们能以瑞尧年大人为榜样。”
“瑞尧年……”老人说着起身,走到门口,拿起了挂在门后的斗笠。
他戴上斗笠后,将它压低,压到旁人基本看不见他的脸为止。
“和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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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着马车,一直坐到了城郊。
下车后,两人又步行了一段时间,来到了一个破败的小村落。
“这里原来有很多农家百姓,村子算不上富饶,也不至于贫穷,每家农户基本三天能吃上一顿肉。”老人说道。
“因为禹州灾民,这些人全跑了吧。”唐周烨说道。
“对,那些农户一开始还施舍一些饭菜给灾民们,然而灾民越聚越多,当饭菜供应不上时……他们就开始了砸抢。”姚姓老人继续道,“有一些农户,死在了暴乱中。”
“可悲可叹。”
“不过村里的里长,算得上聪明,他先让农户们将家里的饭菜全给了出去,然后告诉灾民们明天将会在村外五十里的地方开一个粥棚。”
“恐怕当天晚上,这位里长就带着全部村民撤走了吧。”唐周烨看着一座房屋墙角的血迹,有些唏嘘道,“第二天并没有找到粥棚的灾民,回到村子里,发现一人不剩,愤怒的他们毁了整个村子,而有些人受不住打击,自我了断了。”
“到了。”老人和唐周烨来到了一个破败的民房,民房已经没有门了,两人直接走了进去。
“这里有什么?”唐周烨打量着房内,里面没有一样东西是完整的。
“你要看的,不在房内。”老人指着只剩一半的墙壁,“在那边。”
唐周烨透过墙壁上的大洞往外看去,另一座民房……不,它已经算不上民房了,因为它连屋顶都没有了。
那里面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人,明显和这里格格不入。
没多久,一个穿着青色儒服,身形清瘦的人也来到了此处。
这人的脸色有些发黄,看上去营养不良,但一双眼却炯炯有神,青色儒服看上去十分破旧,光唐周烨看见的就有五个补丁。
“他是……”唐周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有些不敢确信道。
“他是瑞尧年。”老人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瑞尧年还不停地张望着周围,好像生怕被人看见他来到此处。
幸好唐周烨所在民房还有墙壁,他只要看得时候注意一些,不会被发现。
衣着华贵之人和瑞尧年短暂地交谈了几句,他就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瑞尧年。
瑞尧年脸上浮现出犹豫之色,同时又看了看周围,几次伸手后,终于还是接住了荷包。
荷包从一只手到另一只手上,这短短地晃动,荷包里的东西发出了轻响,由于离的不远,又很安静,这声轻响还是落在了唐周烨的耳朵中。
那是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衣着华贵之人将银子给了瑞尧年之后,行了一礼,就离开了此处。
而瑞尧年却呆立在原地很久,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十分清脆。
他的脸瞬间红肿起来,巴掌印清晰可见。
然后很快,他又给了自己第二个巴掌。
打了十几个巴掌后,他抱着膝盖,蹲坐在地上,竟然抽泣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瑞尧年终于站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不明白,是吗?”姚姓老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