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能不能快点？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
秋日正午的眼光不刺眼、不灼人，水绿色衣裳的女孩背着手，轻快地一步步踩在细碎斑驳的树影上，仿佛一切都那么新奇。
在女孩身后，远远地跟着一个有气无力的——额……猪头！
“你说得轻巧，我打你一顿看看！哎呦……”“猪头”哭丧着脸，可怜地揉着臃肿的脸颊，两只眼睛成了灯笼。
“活该！谁让你偷偷揭她面具，若不是我劝着，你小命就没了。”女孩头也不回地笑道。
这个登徒浪子竟然趁她昏迷揭了她面具，还不知道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就该有点教训！
若不是念在他身上的瀛洲令和那柄剑，她才不会劝着呢。
这一对少年男女，不是逃出桑海的木岚与林青衣又是何人？
“什么你和她的？不是你把我打成这样吗？”阿木一阵委屈。
他此刻初见林青衣的美好想象已然尽数破灭了，什么万里挑一最特别的那个，什么眼睛里藏着繁星，全都是骗人的，可怜自己天真啊，竟遭如此非人待遇！
好歹也算救了你吧，没头没脸的一顿好打，这姑娘可是真没客气啊，认错躲闪都没用，直到她打得尽兴了方才收手。
打得尽兴！想到此处木岚真是欲哭无泪，心酸极了。你打就打了，我有错在先也就不计较了，可你现今竟然还装疯卖傻，我是三岁小孩吗？这么好骗？
“好吧，我打的你……”林青衣捂脸。她可没义务向这小子解释太多，而是扯开了话题：“不谈这个了，我好饿，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落脚的地方？”
“流月城。”木岚没好气地道。
以他们现在的方向，能够落脚的只有一座流月城，桑海的大家应当也是到那里去了。
……
彻底成为一片废墟的桑海城外，无数服饰不一的年轻人形色匆匆，不过半天时间，便是不下数十波人往来，尽是不踏足一步，却极为默契地远远结营，注视着一片死寂的桑海废墟。
似乎除了这些人，偌大神州再无谁发现了此间剧变。一座小城……被生生抹去！
……
“你叫什么？”一路无话，林青衣突然开口向木岚问道。
“木岚！”
“昨夜的女孩是你妹妹，她叫木叶？”林青衣道。
“不，小名是叶子，她叫云汐。”木岚面无表情地答。
“你们兄妹……”林青衣有些疑惑，既是兄妹为何不同姓氏？
“我随母姓，叶子随父姓，汐是海上潮来，岚是天上云气。都是我爹娘当初抓阄抓的。”说到此处木岚终于是有了笑容。
“抓阄？”林青衣一时间有些发愣。还有这样的？这一对父母还真是很有趣啊，孩子的姓名竟用抓阄来决断。
“是啊，看上去很不靠谱吧。我爹那个人总这样的。我娘就很好了，她比你还好看，很温柔。往后叶子一定会像我娘那样既漂亮又善良。可惜……”木岚笑着说完，眼中的温柔逐渐带上一丝忧伤：“我答应我娘要保护好叶子，却没有做到。”
林青衣抬起头，树影间透下的阳光洒了她一身，女孩突然轻声道：“这世间其实很多的承诺，都是没办法做到的。可是说的人总不自知，听的人也总相信。”
“也许吧……”少年同样仰着头，双手枕在脑后慢慢想着什么，昨夜的桑海仿佛只在梦里去过，当某一天再回去，那里还会开满了红樱。
……
“这就是你说的……繁华？”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林青衣不禁开始怀疑木岚是不是迷了路。
流月城位于桑海西北，依山而建。占地约是桑海的七倍更多，因其独特的地形，夜晚月色折返，宛如条条水流奔行于山谷间而得名。
不同于桑海独立于世外，流月城实际上归属天权所辖各邦之一，受其照拂而日渐繁华，木岚曾随萧青云来过多次，算得上熟悉。
此刻他也有些懵了，按理说往日的流月城这个时候应当正值热闹才对，可事实就是空荡荡的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偶有门窗未关的人家见了他们都立时紧闭门户，眼神中充满惊恐。
“究竟发生了什么？”木岚满心疑惑，却连一个活人也看不见。
“现在怎么办？去哪儿吃饭啊！我还饿着呢！”林青衣叹气。
饿着？打我的时候我看您力气可足了。木岚暗暗腹诽，一边无奈地寻觅道：“正在找啊，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人都不用吃饭的！”
“民以食为天，不吃饭，你把我们当什么？”林青衣白眼。
“当然是……”木岚正待开口，突然又自嘲一笑，脸上满是失落：“是啊，哪里有什么神仙？神仙是不会死的！”
昨夜城头那些人又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他们明明都不比自己大了多少啊，却全部都死了，在最是美好的年纪死在了那座再不为人所知的小城里。很舍不得吧，所以要把名字告诉自己，要让这个天下知道他们曾来过。
如果他们是神仙……就好了。
“我们修道，就是这样的，世道太平独善其身，纷乱动荡则下山救世，生与死，都是命数。”林青衣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慢慢陈述道。很平静，却让木岚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埋的伤悲，这个看似冷漠的女孩突然抬起头揉了揉眼角，没来由地仰头笑道：“不后悔的吧！”
木岚知道她不是在对自己说，却也不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终究啊，大家都是有秘密的。
只能一个人承受的悲伤，才最悲伤……
……
午后的流月城山风阵阵，又值秋高气爽的时节，仿佛无尽山原川野都透着干净澄澈的气息，叫人很舒服。
可是……林青衣欣赏不来！从清晨到如今，她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早就饥肠辘辘。好不容易赶到这流月城，各处店家竟然都关门大吉了，一番寻觅下来，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叫她如何有闲心欣赏这山城美景？
果然出事了，木岚脸色沉凝，常态下的流月城，决然不会是这样。能够让全城都陷入如此的风声鹤唳，想必不会简单，更让他担忧的是桑海的大家究竟是否来了此地？
“我们走！”木岚当先迈步走去。
“去哪儿？”林青衣一头雾水。
“府衙，只有去府衙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木岚认真道。
……
流月府衙坐落于中城处，是总理一城事务之地，木岚二人来到府衙门口，发现此处也是出奇的冷清，大门虽然开着，却只有一个差役趴坐在门前桌案上，身旁立着无数朱砂勾勒咒文的黄符纸，应当是睡着了。
“这位大哥，请问这里怎么了？”在木岚迟疑之下，林青衣已然等不及走上前去，青帝剑鞘重重地拍打着桌案。
“啊？三清显灵，恶鬼退避！”骤然惊醒，府衙差役慌乱之下扯过一张符纸便在林青衣眼前晃动，口中念念有词。
“我……”林青衣也有些呆住了，她转头看了看木岚，后者无奈地摊手。
“你看清楚，我像恶鬼吗？”林青衣指着自己。
“嗯？”发现对方还在说话，似乎符纸不起作用，差役这才壮着胆子抬眼看过来，发现恶鬼没有，天仙倒是有一个在面前。
“不像诶！”差役有些呆滞：“鬼要是都这么漂亮有什么好怕？”
……
好一番解释，府衙差役总算相信了二人不是什么鬼魂邪物，这才正襟危坐，问二人来此何事？
“我想问一问，昨日夜间，可有大批桑海人来到流月城？”木岚当即便向其询问桑海众人是否来过，毕竟距桑海最近的城池便是流月，大家没理由会略过此去另寻他路的。
“桑海人？”差役眼神一凝，随即不耐烦地摆摆手：“没有见到，桑海人不在桑海好好待着，来我们流月城做甚？没有没有！”
“可……”木岚还待再问，却被林青衣拉住，后者笑盈盈地凑近差役道：“那这位大哥可否告诉我们，这城里发生什么了，为何往日繁华的流月城变成这副模样？”
“这个……”差役环顾四周，眼神中带着几分恐惧。
刚才那家伙，鼻青脸肿的怪吓人，告诉他做什么？这个天仙般的姑娘一旦说了话，那自然就不同了，差役当即小声向二人道：“你们这个时节来流月城，真是错了，我们这里啊，最近闹鬼！连城主大人的公子都被缠上了，大家啊，都不太敢出门，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闹鬼？饶是木岚见识过桑海血腥，此刻也忍不住脑后一凉，能叫一座大城变成这副模样的，应当不是空穴来风，那些恐怖的怪物起码是真正明白对上的，这鬼魂可就不一样了，市井中人，总是十分忌惮的。
“牛二你小子又在偷懒，快些将这告示贴上，误了事城主大人饶不过你。”二人眼神交流之间，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负手从府衙中走出，将一面告示拍在差役桌上。
“得嘞大管家，小的这就去办。”差役牛二一见这人，立刻赔上一副笑脸，麻利地将告示接过来，就要往一旁专用于张贴告示的石墙走去。
“告示？什么告示？”林青衣一阵奇怪，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看告示，当即上前再度询问。
对于漂亮姑娘，牛二自然是很有耐心的，当即向林青衣解释那人是城主府大管家，告示上是寻人为少城主驱邪的，虽然没什么，但他也只是个办事的，照做便是了。
“原来如此……”林青衣微微一笑，突然拽过木岚，一把便抢下了牛二手中告示，高举在手中大声道：“不用贴了，这告示我们揭了！”
“嗯？”大管家尚未走远，闻言转过头来，林青衣挥手笑笑。
……
去往城主府的路上，木岚小声问林青衣：“你真能驱鬼？”
“不知道，试试看！”林青衣摊了摊手。
“你不知道……你就揭告示？”木岚一阵头大，这姑娘和当日初见时根本就是两个人，一城之主，那是能随便愚弄的吗？碰上城牧大叔那样的还好，赶出去便是。碰上脾气差的，说不定要被活活打死。林青衣神通广大不用怕，可他怕呀，按今早的状况，到时候这姑娘一阵风飞走了，他岂不是呜呼哀哉？
“吃饭啊，笨！要是咱们治好了少城主，城主府什么好吃的没有？况且这个大管家身上……哼哼！”林青衣白了木岚一眼后看向大管家低声笑道。
“你……那你看出了什么？”木岚哭，这姑娘竟然还惦记着吃饭。
“鬼气！”林青衣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