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回忆起桑海的那一夜,阿木仍旧记得城头那几人的名字,记得初次见到那个女孩,她的眼里藏了满天星河……
……
桑海人来人往,阿木见过无数风姿绰约的人间绝色,却从不曾见过一个如此特别的女孩。
记得大叔曾告诉过他,世间女子,好看的都大同小异,不好看的也没有多少差距。可好看于不好看实际并没有界限,于你最重要的是那一个特别的,就好像盛夏的大雨不期而至、午后的阳光突然穿过云层,你就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他说不出此刻的感觉,她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潭清水,被微风吹起丝丝波纹,轻轻荡漾。
初秋的深夜,阿木却突然感到——盛夏的大雨,忽而当空洒落……
“谢谢你!抱歉……”阿木没来由地有些慌乱,躬身道谢后突然想到叶子,连忙摆摆手冲出了城牧府,留女孩独自一人站立在高高的楼顶。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会在意城主府的闯入者了。
女孩脸上戴着一副有些骇人的青面獠牙面具,只有看在阿木眼中宛如一泓清水的双目扫视着哭嚎声四起的桑海城,同时在阿木腰间玉牌上停滞片刻,有着些许疑惑。
直到阿木跑远,她方才收回目光,看向桑海中城主道,无数黑甲城卫手握刀斧,并肩结为三重盾墙抵挡着十数头巨兽凶狠的扑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桑海全城都措手不及,城卫军死伤无数,如今仅存不到七十人。
在青衣少女眼中,不仅中城的主道之上,一旁的街巷中,还有不下十头的凶兽循着生人气味狂奔而去,它们的目标无疑都是那慌忙撤离的数千桑海平民!
此刻这些狡猾的畜生与慌乱的人群不过隔着数条街道,一旦让它们冲入人群,片刻便是一场屠杀。城卫军已经拼死拦住了主道上的兽群,对于后方,他们根本无暇顾及。
再看向剑气冲霄的东城城头,不用想也能推测出此刻激烈的战况,已然有两道灵力波动在惨叫声中泯灭。
眼波流转,女孩似乎在作着什么挣扎,片刻后她突然没来由地怒斥了一声:“够了!”随后便返身跃下楼顶,没入黑暗之中。
……
好像……忘了什么?阿木一面狂奔,一面思索着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突然之间他反应了过来,急急停住脚步一拍大腿惋惜自责道:“我没有问她的名字!”
阿木回过头去,高大的城牧府上空已然没了人影,只有冰凉的月色洒落下来。那个女孩的名字,他还不知道……
……
阵阵吼声隐约传来,奔逃中的桑海民众彻底陷入恐慌之中。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到身后那些东西磨牙吮血,正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此起彼伏的哭声在人群中响起,更加剧这一份不安。
小声议论后,忽然有人停下脚步,正是桑海城中屠户张麻子,这膀大腰圆的汉子显然也十分害怕,说话间嘴唇都忍不住发抖,但仍旧大呼道:“桑海的男人们,是时候了!”
洪亮的嗓音传遍人群,起初还有人惊疑不定,但一番骚乱之后,无数身影开始挤出人群,正是他所招呼的桑海男人们!无论老少,各色充斥着恐惧的脸上,都有着难以形容的坚毅!
诚然留下正当壮年的他们
“当家的……”人群中传来阵阵哭喊,许多男人却强忍着泪水没有回头。
“走!”数百人齐声的怒斥,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
“一群乡巴佬,自寻死路!”人群之中一名外来的富家公子将身子再缩了缩,向身边友人轻声鄙夷道。
他可是幽州城名门之后,性命何等金贵?怎能为了一群贱民去送死?
一声叹息,身旁友人深深看他一眼后,竟是突然发笑,叫他莫名有些发毛。
那身形瘦削一看便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衣书生摇头笑道:“方兄此言,叫小弟不敢苟同,夫子教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所恶有甚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小弟是读书人,不敢忘了夫子教诲!”
言罢白衣书生微微拱手,转身逆行而去。这不到及冠之年的年轻人摇了摇头,笑得十分灿烂:“高门常多伪君子,市井却出真豪杰!受教,受教了!”
“你……”方姓公子指着他欲言又止,脸涨得通红。终究也只能嘀咕一句:“书呆子”后自顾自地混入人群。
他无法理解,似他们这般身份尊贵,如何能与这市井小民为伍,白白送死,岂非愚不可及?
……
白衣书生来到人群身后,微微一笑默默跟在一旁,倒是有几个熟人轻轻向他招手,暗暗竖起拇指。
“张尧,就冲你这一回,老子敬佩你是个英雄!”一名平日里与他十分不对付的将门子弟大喊道。
这家伙被家里逼着读书,本就与书院中同窗处处交恶,如今看来,倒突然可爱了许多。张尧微微点头,心想若是大难不死,必定要与这几人不醉不归!
……
借着月色看见巨大的黑影在街巷间奔腾起落,数百男子脸上恐惧愈发沉重,无数人面色苍白,两股战战!
“老二,你小子平日里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今天却像个爷们儿!”张麻子突然重重地拍了拍身旁一名瘦小的男子,大笑起来,尽管他这笑比哭还难看几分。
瘦小男子衣着寒酸,一看便是穷苦人家,本来已吓得浑身颤抖,听到这话仿佛找到了宣泄,瞪着眼睛大吼道:“张麻子你有脸说话?你那猪肉摊上的黑心营生谁不知道?老子不过顺了你几块剐不下二两肉的破骨头而已,让你惦记到现在!”
“你小子,老子的公道生意哪个乡里会有闲话?就你无事便向他人抹黑我老张!”张麻子回怼。引来旁人一片认同,显然是张麻子的话更为可信。
瘦小男子当下便有些戚戚然!不过大胡子的老张当即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大声笑骂道:“看你那点出息,等活过了今晚,想吃肉?老子管你个够,就怕你吃不下!”
“哈哈哈!”众人大笑!原本的恐惧似乎也削减了几分,尽管他们都知道,一旦那些东西近前来,这几百人立时便要死伤无数。可他们也都清楚,这里的每一条性命,都能为身后的亲人朋友换来一线生机。
……
“王大哥,那年摊上的争执,兄弟给你赔礼了!”又是一人含泪开口对身前一人道
那人闻言回头大笑:“哪有过这事!我怎么不记得?”
这一夜桑海的月下,城头有白衣儿郎仗剑穿行;城内有重甲铁卫金刚怒目;街巷有人流结伴穿过,他们身后是数千匆忙逃生的妇孺……
……
“吼!”
一头巨狼当先从黑暗中冲出,凶狠地瞪着这些古怪的人。
城卫军虽然在它们手下死伤无数,但它们亦是付出惨重代价,如今这些人并肩而立像极了城卫军众人,倒叫独身的它有些忌惮!
不过嗜血的欲望还是很快盖过了小小的恐惧!眼前这些都是活生生的血肉,馋得它快要发疯!略作迟疑后一人多高的巨狼大吼一声迈开步子冲向密集的人群。
“畜生受死!”
巨狼突然暴起扑杀过来,人群顿时一阵慌乱,终究面对如此怪物,恐惧才是人之常情!
吵杂间传出一声大喝,只见一名身披铁甲的老者大喊着冲上,另一名同样形制的披甲老人连忙跟去,不过是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恍惚间却让人有种千军万马冲锋的错觉。
……
这两人正是白日里阿木在酒馆中所看到的老人,他们入城时本带了刀,却因为桑海城令暂时寄放于城门岗哨。此刻不知是哪里找来的劈柴斧子,当先迎上扑杀过来的巨狼!
“吼!”自觉受到挑衅,巨狼愤怒地吼叫,在这小小的人族高举着斧头砍向自己时狠狠一爪将其拍飞。巨狼强健的前肢下被老人舍命一击得手,鲜血直冒,老人也重重摔在一旁,当场死去。
“老赵——”
同伴惨死,另一名老人目呲欲裂,面色狰狞地狂奔过去,要与这畜生拼命!
一声嘶吼,巨狼彻底被激起了凶性,猛然窜出一口咬去了老人半个身子,兴奋地仰天长啸。
……
“杀!”
如此血腥惨象,胆气稍弱者几乎站立不稳,却也彻底激发了人群血性。看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就这般死在面前,无数男子又羞又怒,当即狂吼着手提各式刀斧棍棒围杀这凶残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