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夜晚的天空，显得十分纯净。因为城市的灯光漫射，头顶虽然看不到多少明亮的星星，却像一块背景浓厚的画布，只点缀了几点银色，等待着画家给它多涂抹一些色彩。
小妤现在安心了，既然妈妈对肖湘那样说，她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不回家，彻底不再想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晚上九点多快十点了，来到董浩的宿舍楼下，大部分房间都没有灯光。警队单身的人本来就不多，有些个单身的，宁可在外面自己租房住，跟女朋友提前过日子了，也不愿意窝在宿舍里。虽说多了一笔花费，图个心安理得，没有熟人滋扰。
只有董浩这样的纯光棍，才会把警队宿舍当成家。
“我先看看老陈在不在。”董浩把山地车停到路边，让小妤在门口等他，轻手轻脚的先进了楼门，趴在门卫室窗户上，朝黑着灯的屋里张望。
老陈模模糊糊的身影，正躺在小床上一动不动，应该已经进入了梦乡。刑警队宿舍闹中取静，没人走动的话，安静的连小虫子的声音都没有，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董浩朝小妤招招手，俩人做贼似的溜进去，忐忑不安的心才稍觉安定。董浩在前面带路，小妤缩头缩脑的跟在后面，打开宿舍门，一只昏暗的电灯泡，照亮一间窄仄的小房间，四个铁架子床，占据了大部分的位置。
三个床上摆满了箱子书籍等杂物，一张床上，是还算整齐的董浩的铺盖。
“你先坐会儿吧。”尽管已经进屋了，他还是不太敢太大声说话，生怕被万一经过的人听到。警队不会太干涉个人的生活，可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忽然间带个漂亮女孩回来过夜，别人会怎么评价他？尤其是不能让老郭知道。师父肯定能猜到，跟他回来的是小妤。
董浩让小妤坐在床边，打开床头的台灯，让房间更亮一些，接着把椅子上的一摞书，挪到领一张床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今晚在风里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他是有点儿累了。
“看看你的脸吧，像个小花猫。”小妤进屋之后，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率性爽直，而是低着头，显得有些拘谨的坐在那儿。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坐了一会儿，董浩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小妤，看到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这才打破了沉默。
“我脸怎么了？”小妤抬起头，眨眨眼问道。
董浩顺手拿过桌子上的一面小镜子，递给她让她自己看。小妤见到自己脸上一条条的污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摸摸自己的兜，找着纸巾要擦。可惜她并没有带，只好撅着小嘴巴，无辜的看着董浩。
“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打点儿水洗洗。”董浩无奈的摇摇头，起身去水房打了些凉水，又拎着两个暖瓶，下楼去打了开水。
“你先洗洗脸吧，你怎么了？发什么愣呢？”小妤好像自己不会动了似的，直到董浩把毛巾递给她，她才愣怔了一下醒过神来，机械的接过毛巾。
小妤有点儿害怕了。她当真跟着董浩回了他的宿舍，前面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董浩让她洗洗的话，却引起了她内心的复杂活动。
屋里只有一张床，楼里没几个宿舍有人，他也不太可能出去找另外的宿舍睡觉，难道真要跟他睡一起？小妤发现他的宿舍，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先前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小兽进了陷阱般的张惶不安。
小妤撩着盆里的水，慢吞吞的洗了脸，用香皂把毛巾搓洗了一遍，在盆里投了投水，拧干毛巾擦了脸，揩了手，把毛巾展开，晾在衣架上。她借助着这一系列的缓慢动作，一遍遍的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一时鼓足了勇气，准备接受现实，一时又暗自摇摇头，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那样做。
她平时表面上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可到了人生的重要关口，骨子里还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女孩儿。
董浩出门把水倒掉，顺便到水房，用凉水自己洗了脸，回来用毛巾擦了。
回来的时候，小妤正翻着一本书，目光却不在书上，盯着一处地面在发呆。
“小妤，别想那么多了，也许张阿姨的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好吗？”董浩以为她还在纠结，试探着开解小妤。
“怎么可能不是那样呢？你不用劝我，我只是一时接受不来，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想说这些了，我现在只想睡觉。你怎么办？睡哪里？我不该来的，对不起。董浩，这是我家的事儿，不该让你牵扯进来的。”小妤带着哭腔说道。一小半，是因为董浩提起了妈妈，更多的是，她后悔自己的任性。
“我啊，很好办，我去看看别的房间，有没有没人的空床去凑合一夜吧。”董浩轻松的说着。小妤不想再谈妈妈，转移话题也是减轻她压力的好办法。
“那怎么行？我看这楼里也没几间有人的，再说你怎么跟人解释啊，自己的床呢？”小妤问道。
“就说来亲戚了，随便凑合一夜。”董浩说着就要往外走。
“别走，董浩，你不能走，我怕。”小妤可怜的说着。这一晚上，她经历了太多，让她自己在这乱糟糟的房间里待着，她会吓坏的。
董浩挠挠头，打量了一下房间，开始动手收拾对面的一张床，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别的床上放，小妤也上来帮忙，很快腾空了一张床。
董浩翻开自己的一只箱子，把里面没穿的毛衣，衬衣等等，统统摆在床上，勉强可以凑合睡一夜了。
黑暗中，董浩睁着眼睛，感受到空气中，传来小妤的味道，清新而充满蛊惑。他这个年纪，跟小妤在一间房里过夜，不去胡思乱想是不可能的。但他知道，自己万万不能有非分的举动，况且在目前这个情况下，怎么稳定小妤的情绪，帮她度过这难过的关口，才是最主要的。
“董浩，你睡着了吗？”过了十几分钟，董浩依然没有睡意，小妤忽然在黑暗中轻轻的问。
“没。”董浩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对了小妤的方向。
“你在想什么呢？”小妤在床上也转了个身。
“没想什么，早点睡吧，已经很晚了。”董浩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还早呢，我们聊聊天吧，我睡不着。”小妤恳求着。
“聊吧，你想聊什么？”董浩心想也好，反正自己也睡不着。
“我也不知道聊什么，你说吧。”小妤却不知道说什么。她一闭眼就出现酒店前的一幕，搅扰得她心神不宁，又怕自己真睡着了，万一董浩……她到时该怎么办呢？
“你妈妈，她不是坏人，感情这个东西，不是好坏可以概括的，你明白吗？”董浩在黑暗中酝酿良久，觉得始终还是要让小妤过了这段心理关，回避不是好办法，尽自己可能帮她面对吧。
“我知道，妈妈当然不是坏人，可我真的不想她做出这种事，我心里好乱。”小妤说着，声音轻得好像在呢喃。
“当然，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可毕竟已经发生了，你就得想办法接受。”董浩耐心的劝着。
黑暗中，小妤沉默了良久，开口说道：“妈妈会不要我和爸爸了？我好怕。要是没有了妈妈，我和爸爸该怎么办呢？湘湘的爸爸要跟她妈妈离婚，我妈妈也会和爸爸离婚的。”小妤的声音有点发抖。
“那就更要先搞清楚你妈妈的想法，我看，她不会不要你和你爸爸的，平时根本没有迹象嘛！肖湘她爸爸都这么闹了，你妈妈要是想嫁给她，不会一点痕迹也不露的，对吗？”董浩也觉得自己的分析有道理。
“也许吧。我困了，先睡觉了。”小妤说了一会儿话，眼皮开始打架，经受不住的要睡觉。
“晚安。”董浩躺平了身子，睁大的眼睛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方向。
又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董浩已经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摸索着，他睁开眼睛，黑暗中依稀看出，是小妤站在他床前。
“怎么了小妤？你怎么还不睡？”董浩嗓子眼发干，声音略带嘶哑，开口却吓了自己一跳。
“没怎么，我睡着了一下又醒了。我看看你冷不冷，你没被子盖，这样睡会感冒的。”小妤坐了下来，一只手搭在董浩肩膀的位置。她睡着了一下，梦到妈妈和爸爸在大吵大闹，把她吓醒了，再也睡不踏实。黑暗中，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她，心里觉得害怕，只好找个理由，把董浩叫醒了陪她说话。
“没事的，我身体好，再说还有大衣呢。”董浩拉拉身上的大衣，膝盖处感觉一阵凉意。
“你起来吧，到自己床上睡，盖被子睡。”小妤站了起来，不由分说的拿掉了董浩身上的大衣，拽着董浩坐起来。
“你快睡吧，别管我了，我都快睡着了，又被你叫醒了。你干嘛啊？瞎折腾。”董浩用不耐烦的口气说了一句，转身躺了下去，重新往身上盖大衣。
不能过去睡。他深知自己的想法，却不知道小妤在想什么，只能控制好自己。如果今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就是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小妤肯定会后悔的。而且，他不能再跟小妤继续下去了。
听到他语气不好，小妤不吭声了，就站在董浩床前。
“唉。”董浩等了半晌，不见她有什么动静，知道自己犟不过小妤的脾气，只好又坐起来，叹了口气后，下床站在了地上。
小妤麻利的收了他的大衣，铺在董浩被子上，然后自己先钻了进去，往墙里挪了挪位置，轻声说：“快睡吧。”
董浩进退不得的，在地上站了一会儿，心一横，上床躺在了小妤身边。这样折腾下去，一晚上也别想睡踏实了，但愿她能老老实实的，不要挑战他的忍耐力。
小妤把被子往董浩这边拉了拉，勉强够两个人盖。
两具僵硬的身体，并排躺在一起，谁也不敢轻易动一下。屋里寂静得，都能听到自己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
董浩能听见小妤沉重的呼吸声，节奏不快，分明是在强自压抑着，董浩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小妤转过身来，手放在董浩额头上，关心的说道：“是不是着凉了？我说你不能在那张床上睡吧。”
小妤呼吸时的气息，喷到了董浩的脸上，热热痒痒的，董浩实在快忍不住了，正在蠢蠢欲动时，脑中忽然闪出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和谐！他吓得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坐回到了床边的椅子里。
“你干嘛不睡了？要不，我到对面的床上去吧。”小妤明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让董浩根本睡不成，却假装糊涂的问了一句。
“那怎么行，你难道不会感冒？”董浩无奈的反问了一句。
“那怎么办？都怪我。”小妤委屈的说道。
“明天你打算去哪儿？”董浩想了想，没话找话的问她。也许等会儿她困极了，就会先睡，然后他到对面床上挨一夜算了。
“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吗？”小妤毫无主见的问他。能去哪儿呢？有家不能回，也不想去见湘湘。
“要不，我带你去找黑牛哥吧？”董浩想起了黑牛，明天反正什么事儿，怎么安排小妤，让他觉得头疼，不如借机去找黑牛。明天一早出发，傍晚就能回来。他可以问问黑牛当年的事情，了结自己的惦念，只是不知道，小妤愿不愿意去。
“黑牛哥？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小妤一听，顷刻间来了精神，一骨碌爬了起来，用被子盖着大腿，上身探出床边问道。
“我知道啊，听队里的人说起来的，他知道些当年的情况。你想跟我去吗？要是不愿意就算了。”董浩没出卖老陈，含糊的掠过了自己的消息来源。
他希望小妤能跟着去，说不定她能跟黑牛一起，回想起当年的经过。可这样会让小妤想起那段不堪吧？
“好啊，要是你真知道他在哪儿，我们就去见见他，不知道他还记得我这个妹妹不？”小妤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很是开心的答应了董浩的提议。
“那你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咱们坐车出发，一百多公里，晚上咱们就能回来。”有关黑牛的话，渐渐平复了董浩的心，已经不再像方才那样狂野的跳动了。
“好，那我先睡了，你自己想办法睡觉。”小妤在黑暗中莞儿一笑，强迫自己躺回被窝里，紧闭了眼睛。
良久，董浩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却忽然听到，小妤仿佛自言自语的，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你，董浩。”
她是在谢董浩的克制？还是感谢他找到了黑牛哥？董浩不想知道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