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凌晨大抵是睡不了几个小时的,十二点的钟还没敲的时候,窗户外头就开始一闪一闪的。
那是外头在放烟花,硕大的光球腾得一下升到半空,而后猛然炸裂出斑斓的色彩。
小半个天空都被照亮了起来,除却烟花升空炸裂的声音,街道上还充斥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轿车的警报声,以及被吓醒的小孩止不住的哭闹声。
年夜饭的饺子刚进锅,林奶奶就忍不住的催林诺,“行了没?快去放鞭叫老人家回来吃饭啊。”
是了,比起其他的项目,这才是林奶奶眼中最重要的事——请祖宗回来吃饭。
她会使唤着林诺打纸,拿一个不晓得传了多少代的木头戳子,把四四方方的黄纸打满了印。
“这样就是钱了”,她这么叮嘱着林诺,谨慎又带着不可名状的严肃,“你爷在底下可都是要用的,认真点。”
林诺对这个说法不说嗤之以鼻的全然不信吧,却也谈不上多么热切。
年幼的时候尚且会祈祷着祖先或者神明拯救她,长大一点后,她就意识到,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想归想,该有的敲敲打打却是分毫不敢落的,而十二点这次的放鞭烧纸拜祖先也是容不得林诺出错的。
把饺子端到供桌上,又呈了端给奶奶,林诺便要在屋地中间,院子中间,门口路边上烧纸啦。
这是个极其具有农村特色的封建残余项目。
跃动的火花短暂的驱逐了一下冬夜的寒意,被热力托起的黄纸透用了最后一分残存的能量,闪过最后一丝亮光终于成了灰屑。
“来家吃饭啦。”林诺把水浇在灰烬上,轻声地说道,风呼啦啦地响,卷出了一个小小的风涡而后迅速消散。
等林诺好不容易坐在桌前吃饺子的时候,饺子已经凉了,最外头的那个更是凉透了。
像梦中一样的时间流逝,飞快,快得林诺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儿。
回头看看奶奶,她已经睡了过去。
林诺的泪不争气的掉了出来,要是奶奶也没了,那她是不是就是再也没有家了啊。
吃过饭,林诺把里里外外又收拾了个干净才得了空去休息。
林诺磨磨蹭蹭地捏住被子的一角,飞快地把自己塞到了里面,隔了一床被子的热源就是她的奶奶。
想了想,林诺对着屋子里的蜡烛许下了新年愿望——希望奶奶能活的再久一点。
唯独睡不了多一会儿,林诺就得赶紧起床啦。
要来拜年的了。
他们这儿常常是从三点钟开始,男的一波,女的一对,走家串巷,逢屋便进,见人便道新年好。
林诺家人少,辈分却高,林诺奶奶又是活着的长辈,村里人少不得问候一翻。
按理来说,有新媳妇还有小孩子来的时候,林诺奶奶是要给钱的。
但林诺家里穷,旁人给100,她家就只给的起10块。
要不是林奶奶好面子,哪怕穷死也要去撑那个大户面子,林诺真想一分不掏的。
林奶奶平日里不出门,也永远不会晓得那些祝她新年好,长命百岁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是怎么八卦她家的。
“老婆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把好好的个儿子惯得成了个大姑娘,啥活干不了最后一点打击就摧垮了。”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林诺还是个不怎么知道人情世故的小孩子,还傻乎乎的上前跟人理论过,那婆娘也不是个会让小孩的。林诺要理论,她也还真跟林诺讲。
从林有正小时候怎样怎样讲到林诺家现在又如何如何,末了还放话,“你情管去讲给你奶奶听,你看她能说出我个不对来。你爷爷当年不娶这么个老婆,你家这一支也落不到今天这么个破落地。”
再往后,林诺就学会了噤声。还是小意姆娘教她,“你人小,她们也不过是欺负你家里没有顶事的。你爷爷要是还在,这里面哪家哪户没吃过你家的粮,谁敢说这种话。就算有千般不对,也只有她们说好的份。”
拜年的大部队,没一会儿就到了。
红红的蜡烛灯下红红的糖,红红的衣服映着红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