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看见一朵黄花，不是一朵，是两朵。冬天的旷野衰草离离，两朵黄灿灿的花，就异样地显目。再看，两朵花还在动，缓缓地移动着，云彩一样在枯黄的草里飘流着。
同行的华林也看见了，他视力好，看出是两个小姑娘。于是华林双手拢在嘴边，喊起来：“小姑娘，三八水库的石窟在哪里？”喊过，隐约听到小姑娘回答，但离得远，听不清。华林又喊起来：“能不能过来带我们去。”同行的晓冬摇着头说：“小姑娘不会上来，荒郊野外的，我们一伙人，小姑娘会怕我们。”我表示赞同，喊华林走。华林不甘心，又喊：“给我们带路，我们给你五块钱。”小姑娘又说了什么，但还是听不清。旋即，两个姑娘隐没在水库堤下的树里。华林方才死心。转身喊我们走，但才不远，后面脆脆的声音响起：“不是走那边，走这边。”
惊回头，发现小姑娘已在半坡上爬着。
两个穿黄衣服的小姑娘，十二三岁，都是长方形脸，眉眼清秀，脸上含笑。前面一个小姑娘，个子略微高一些，爬得也更快。她很快就站在我们跟前了。小姑娘均匀地喘着气，伸手一指，跟我们说：“石窟在那边。”说着，盈盈一笑，抢在我们前面。
我们跟着。
三八水库是一个扁担形的水库，窄窄的长长的。小姑娘指着的石窟就在对面，相隔不过三十米，洞口掩映在一片枯草里，隐约可见。华林见了，书生气大发，当即咏哦着：“咫尺愁风雨，匡庐不可攀。只疑云雾窟，犹有六朝僧。”此时，倒无风雨，石窟可攀，我们决定绕水库半圈，去看石窟里有没有六朝僧。
两个小姑娘，在前面带路，是枯水季节，水库边上退出一条路来，一条被人踩出来的路，又窄又陡，宽不到一尺。两个小姑娘，却走得十分轻松，蹦蹦跳跳的。倒是我们几个，走得十分得艰难，小心翼翼着。尽管这样，我们还是不停地招呼两个小姑娘，让她们小心，不要跌下去。两个小姑娘说她们走惯了，走得更快，把我们拉下了一大截。
在陡壁上走路，真的很累，华林后来走不动了，便喊两个小姑娘停下休息。两个小姑娘便停下了，站在远处等我们。我们近了，华林拿出橘子来，先给两个小姑娘。两个姑娘都摆手不要。华林硬要给，但小姑娘还是不要。那个略高一些的小姑娘说她们家就在山下，她们家里有橘子，还有甘蔗、萝卜也可以吃。又说你们大老远跑来，留着慢慢吃吧。华林听了，就有些脸红了，他刚才还大声喊着让小姑娘带路，要给人家五块钱。现在，小姑娘橘子都不吃他的，还会要他五块钱。
两个小姑娘后来走得很慢，我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话。那个高一些的，告诉我们她叫翠翠。稍矮一些的，说她叫娜娜。一路说着，我们就知道她们住在三八水库边上的梅岗北岸村，已经读初一了。高一些的翠翠似乎更喜欢说话。她告诉我们她有一个哥哥，又说她哥哥总是因偷家里的钱挨跪，还挨打。她见哥哥挨打，也会跪下。我说你又没偷钱，跪什么？翠翠说她爸爸喜欢她，她一跪，她爸爸就不会打她哥哥了。翠翠还说有时候她爸爸妈妈吵架，他们吵得厉害时，她也跪下，她一跪，她爸爸就不吵了。娜娜不大说话，只在一边笑着。但说到爸爸妈妈吵架，她也说了起来。她说她爸爸妈妈吵架时，她和弟弟就哭，哭得她爸爸妈妈没心思吵。说着话时，就到石窟下面了。石窟在半山腰，很陡，翠翠和娜娜不说话了，往上面爬，我们则在后面跟着。当我们累得气喘吁吁爬上去时，却发现石窟很小，莫说里面没有六朝僧，就是草也没有一根。整个石窟比禾斛大不了多少。我们就有些失望了，大老远跑来，只看见一个比禾斛大一些的石窟，岂不让人失望。翠翠和娜娜看出了我们的失望，她们说离三八水库五六里远有一个叫神仙崖的地方，有很多石窟。但两个人又说她们大人不会让她们去那么远。说着话时，两个人一脸的歉意，好像这里的石窟太小是她们的过错。我们就不敢在脸上做失望状了，都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翠翠和娜娜过后带我们下山，两个女孩还走在我们前面。快下山时，山坡边有许多白色的泥巴。翠翠真的很喜欢说话，她告诉我们这是糯米土。又说这糯米土很黏，铺在地下像水泥一样，他们村里的人都用这种土铺地。翠翠还说这一带只有他们村才有这种糯米土，村里人怕这种土用光了，规定他们村的人，谁见了外村的人来挖土，都不能让人挖。翠翠说有一次她看见外村一个人来挖土，她没作声。翠翠说这么多土，怎么就挖得完呢。娜娜这时也接了一句，娜娜说有一次她也看见外村的人来挖土，她也没作声。说着时，两个小姑娘都笑起来，大概，她们觉得自己这样做对了。
走了不长时间，就下山了，山下有一大片萝卜地，华林大概有点口渴了，想去拔个萝卜吃。翠翠见了，就说我的地在那边，到我地里拔，我地里的萝卜好吃，说着就跑起来。娜娜见翠翠跑了，也跑起来，还说到我地里拔吧。说着，两个小姑娘就跑远了。
等我们走到她们跟前时，她们已在水塘里把萝卜洗好了，我们接过就吃，真的好吃。
到了和她们分手的时候了，我和华林让她们回去，但说这话时，我们的底气明显不足，因为我们不知此时身在何处，也就是说，我们并不知道回家的路。两个小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居然洞察了我们的心思。娜娜说你们不认识回去的路。翠翠说我们带你走到大路上吧。说着，两个小姑娘手一挽，又走在我们前面。
走了大约三四里，到了一条岔路口，我和华林同时认出其中一条路就是我们来的路。于是我们说这是我们来的路，我们认出来了，翠翠和娜娜你们回去吧。两个小姑娘没再坚持，停下来跟我们道别。然后，沿一条小路往回走。
慢慢地她们就走远了，远成两朵花。冬天的旷野衰草离离，两朵黄灿灿的花，异样的醒目。两朵花缓缓地移动着，云彩一样在枯黄的草里飘流着。
刘国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