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他,收拾好我来过的痕迹。
可以走了。
回到家已是深夜,从暗门进入。
品言红双昭儿翎儿仍在我房里头等着。
“小姐。”品言叫我回来叫了一声。
翎儿把红双摇醒。
照例品言和红双伺候我梳洗沐浴,其他人按部就班,房里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回去休息。
“少了一颗扣子。”品言给我更衣时说。
“嗯?”我不解。
“这里,少了一颗扣子。”她指给我看。
是我袖套处的扣子。我这身衣裳设计本就极为繁复,少了粒扣子我竟也没发现。
“要奴婢补上么。”品言问。
“洗净了就收起来。我以后不会穿了。”我说。
是可能掉在客栈,也可能行路时掉了……
无所谓了。
简单沐浴后,红双留了盏灯在我房里,
两个人也遂下去歇息。
我迟迟难以入睡。
这两天的事情实在需要我好好想想。
风有些大,灯影恍恍惚惚。
红双也不知道给我关上窗户,算了。
我起身,打算关窗。
看到他了。
风祁云一身水蓝色轻衣,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我吃惊又不吃惊。
话毕更觉心虚。
他就喜欢这样。
“等不到你,我只好自己来了。如何。”他说。
“抱歉。”
我想说当时事发突然,我想说我并非有意失约。可这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李锦瑟,你不还是去了别处么。
他掷了样东西过来。
打开是莲蓉饼。
“谢谢。”我说。
我刚抬头,人已不见。
这样才显现出自己的可笑来。
好友相聚?重阳登高?不过是借口。他替我找的借口。
其实当日答应风祁云赴约已是鲁莽之举。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东西,何必拿友情搪塞还企图蒙混过关。说白了只不过我还是贪恋他给的美好,但现在终于清醒又发现你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收手吧,李雍和。
你早知风祁云有意于你,你若无心又何苦招惹他。
一夜无眠。
鸡叫过三遍,天亮了。
其实我知道风千寻是个聪明人,我太知道了。昨日之事彻头彻尾就是个错误,我千不该万不该拿他醉酒做赌注。
他怎会蠢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我得到了那小盒中所谓的我的书信,而他,一粒纽扣就让我前功尽弃。
到此为止。
红双来伺候我梳妆。
“知道小姐昨日肯定没休息好,红双让厨房做了薏仁小米粥待会儿让品言端过来,让小姐醒醒胃。”她说。
“好。”
却看品言慌慌张张进来,:
“小姐,大夫人那里说有急事让小姐过去一趟。”
“何事。”我说。
“奴婢不知。”
“粥呢?”
……
化过妆喝过粥已是一个时辰后,我让红双搀着我,紧赶慢赶到了娘亲府里。
平日她有事都是直接过来亲自和我商量,今日让我府里的丫头来通知我,不对劲。
至于要事,有什么事我一个常年称病卧床的小丫头能帮忙的,除非……
我刚想到这,人就到了。
红双搀扶的手放开,我行了个礼。
这可真真是个大场面,母亲房里跪了一大片,让我看看,还有祖母也来了,几个姨娘也来凑热闹。
刚进门,只听到一个凌厉的女声:
“跪下。”说话的人是祖母。
其他人此时都盯着我看。
祖母坐在最上面的檀木靠椅上。母亲坐在一旁。
我径直走进去。
“不知娘亲叫我来所为何事。”我说。
“没听见吗,我让你跪下。真是没家教,我的话都敢不听是吧。”祖母说。
她一开口乡野村妇本性便暴露无遗。
周边议论纷纷,我知道都是冲着我来的。现在还不知道她们在闹什么,但气势,不能输。
“红双,拿个椅子给我坐。”我说。
“大胆!”她大叫。
行,那我就会会她。
“雍和虽不知祖母为何动气,但祖母千万要消气。”我说。
言毕,我看到二姨娘转瞬即逝的笑。
我接着说,“要是不生气,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呢。”
彼时红双椅子已拿过来,我便大大方方坐下去。
未等她有何反应,我便开口。
“雍和知道祖母长居深阁中,很多规矩都已记不住,例如,这做错事须下跪领罪,雍和无罪,为何要跪。近日祖母的另一位孙女玫儿正在学习礼仪规矩,如何,要让她来教教您么。”
“你!”她急了。
“祖母别急,孙女我还没说完呢。另一事,‘没家教’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祖母可知说别人家教有问题大多是指桑骂槐,父亲宅心仁厚,母亲温柔贤惠人人称道,不知祖母想骂的是雍和的哪一位长辈。”
母亲咳咳,估计是看不下去了,示意我收敛一点。
我扫视四周。
徐厨娘,昨日轿夫都搁那儿跪着呢。
猜出个大概来。
母亲看来也是被迫叫我前来,本意也是想帮我解围吧。
“雍和,今日祖母叫你来是有问题要问你。你只需如实回答。”母亲说。
“如何。”我说。
“听闻你昨日出了门,可有此事。”祖母发问。
“昨日雍和与人相约登高,先前已请示父亲母亲,经过同意后方动身。不知祖母想问的是什么。”我说。
“英兰,那你可是连你这乖女儿昨儿夜不归宿都通过请示了?”祖母叫的是我母亲的名字。
“夜不归宿?”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绣宁,把你早上说的再说一遍。”
转眼看见一个丫鬟过来。
从未见过,果然是个替罪羊的好人选。
她行个礼,低着头,怯生生的样子。
“别怕,把早上的话再重复一遍即可。”祖母说。
我打量着她,同时看到她偷偷瞄了我一眼。
我看得出来她这恐慌之样并非假装。
她此番做戏,无论结果终究会被灭口。想必她本人也十分清楚这一点,看,又瞄了我一眼。
她扑通一身跪下,
“奴婢昨晚起夜解手,正巧碰到大小姐。未敢声张,那时慌乱中碰到也外出解手的徐厨娘,她将我认成窃贼。奴婢无法,只好全盘托出。”
解手?错认成小偷?徐邱娥,这又是什么蹩脚瞎话。
我昨夜出入的暗门最是隐秘,我确定无人能看见。
“见到我家小姐便要逃,这是什么道理,莫非你做了什么亏心事。”红双说。
她似是逮着个机会,又顺着话茬往下讲。
“奴婢不敢欺瞒。只是……只是当时大小姐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行为怪异,怕是……”
“怕是什么,你说。”祖母说。
“怕是清白已失。”她头更低了。
周遭哗然。
我先前以为这些人是来助攻的,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某些人请来看戏的。人越多传得越离谱越快。
那大家可千万要看仔细些,毕竟我可是主角呢,让我来陪你们演一出好戏。
红双走近她,喜笑盈盈,“我家小姐说方才没听清楚你说话,劳烦再重复一遍。”
她抬头,神情疑惑:
“怕是小姐清白……”她话未完,红双抬起手一个大嘴巴子抡过去。
“放肆!哪里来的贱婢,连我家小姐都敢造谣!”语罢又一个巴掌甩过去。
这下那人头发也散了,瘫倒在地不敢言语。
“你做什么!”祖母气的站起来。
红双赶忙回到我之处。
“胡闹!”我大声呵斥,房内安静下来,“什么人都可以沾么,你看那黄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瘦成这样,要是有什么病你染了那可如何是好。”
她假意求饶,“小姐,奴婢一时气不过而已。现下怕是没人把小姐放在眼里,连这种货色都要出来卖弄。”说罢她还拿出手帕认真抹抹眼泪。
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人,红双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
“罢了。”我站起来。“黄毛,你说半夜三更出来解手,可我记得下人茅厕在西院,你跑到我这南院解手,一不和逻辑,二不和规矩。”
“奴婢夜深出门,看不清……”她狡辩到。
“看不清?且不说你看不清还能跑这么远。看不清的你碰到我,看了一眼便要逃,还能准确无误地描述我的衣着状态,这是什么道理?”
“大胆绣宁,你可知罪。”母亲想必知道有诈,想结束这场闹剧。
“奴婢……奴婢……”她埋着头。
“说说,谁指示你陷害我的。”我说。
她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却是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徐厨娘,你说说,你怎么看的。”我说。
“够了,此事既已查清,散了吧。”祖母坐不住了。
“祖母,您听明白了?可雍和还没有呢,红双,你可听明白了?”
“奴婢愚钝,还没弄明白。”红双皱着眉。
“徐邱娥,你昨日非常‘凑巧’地出门解手碰见这位也非常‘凑巧’地出门解手的丫头。听见她一顿胡诌八扯后,之后呢。”
“此事事关相府声誉,奴婢一时心急未敢隐瞒夫人。请老夫人治奴婢口无遮拦之罪。”她对着祖母跪下。
口无遮拦,好一个口无遮拦。
此时又一个丫头被推拉着带进来,定睛一看,不是昭儿又是谁。
看来这事没完没了了。
“奴婢不愿欺瞒夫人,小姐昨日确实晚归。”昭儿抬着头,俨然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母亲脸色一青。
“小姐身上……有些痕迹,似是男女亲昵之痕。”她语气平和。“如若不信,可以验小姐的身。”
痕迹?
估计说的是风千寻昨儿弄得那些个。
“若我没认错,这是你府里的丫鬟吧。李雍和你还有什么要说!”祖母神色隐不住的得意。
“啧啧,昭儿真是忠心耿耿,来我这儿待了一年还是一心向着二夫人,难得,难得啊。”我说。
刘玉扇,既然你想要把事情闹大,就别奢望能够全身而退。
“你什么意思?”祖母说。
“我家小姐皮肤可是出了名的‘吹弹可破’,稍稍碰一下就红一块紫一块的,昭儿,你说的是我给小姐按摩的痕迹么。”红双说。
昭儿此番我并不惊讶,昨日见她没了影今日又有这出戏,少不了她的功劳。
“昭儿所言句句属实。”
场面一时僵持,昭儿不愧是我房里出来的,这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服气,怪就怪我太会教养下人了。
“你还有何话可说。”祖母说。
“是又如何。”我说。
四下无声。
估摸着人也快到了,我再喝口茶。
母亲站了起来,满脸疑惑。
此时外面有喧闹声,我放下茶,这是到了。
“雍和姐姐!”
我脸上绽出笑容,简单地行礼,“雍和见过宝儿公主。”
大家一时惊讶,回过神来也迅速行礼。
“大家这是在做什么,好热闹啊。”宝儿说。
扫视一番,刘玉扇如临大敌的样子,徐邱娥面如死灰。祖母疑惑又吃惊,又做出一副谄媚的嘴脸。
“她们在审我呢。”我说。
“雍和,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先给公主备茶。”祖母一副讨好的样子。
宝儿没理会她。
“瑟瑟姐姐,你是犯了错吗。”她问。
“雍和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呢,昭儿,你来说给公主听。”我说。
谁还没个外援呢,不过一个公主就吓成这样。
昭儿盯着红双不敢言语。
“你放心,我可不想再弄污了手。”红双不屑地撇嘴。
“小姐昨日出宫幽会,深夜才回府,鬼鬼祟祟,举止古怪。”昭儿真真厉害货色,短短几分钟便可添油加醋至此。
“幽会?是和我么。哈哈哈,姐姐,他们说我和你幽会诶。”宝儿捧腹大笑。
祖母她人见状也附和笑笑。
之后宝儿解释,“昨日瑟瑟姐姐与宝儿相约登高,之后在我府中休息,聊得太尽兴一时忘记时间。给姐姐惹出这么多麻烦,是宝儿之过。”
“哪能是公主的错呢,公主稀客。瑟瑟,带公主先四处走走。事已查明,误会一场。来人,把这三个贱婢,押下去审讯。”娘亲说。祖母也不敢言语,毕竟家族内斗可是比不过与皇族沾亲带故的机会。
我下去时,轿夫向我点头示意。
看来这人暂时可用。
“雍和姐姐,我吃完了。”她说
正巧玫儿来找我说话,我就让她们两个凑成一处玩儿。
这宝儿公主今年刚足了十二,和玫儿是年龄相近些。
我得去看看娘亲那边审得如何。
照例叫了红双和我同去。
红双最是聪明伶俐,那股机灵劲十足难得,品言欠点火候,放不开的淑女模样。
磨磨蹭蹭到了母亲房间后院。
那三人跪成一排。
“娘,审得怎么样了。”我问。
“没什么进展。”母亲说。
“那不如换我来。”我说。
“这个昭儿是我房里的人,先带回去。母亲没意见吧。”我看向母亲说。
“你的人你想怎么处置都行。”她说。
“绣宁也带回去。至于徐邱娥,”我拿个浮尘把她的脸勾起来。“娘,你说污蔑、造谣主子,策划这桩事来污我清白,损坏相府请白的人该怎么判。”
“依照旧例,赐死后扔出去。”
“娘亲,”我做出错愕的样子,“雍和最见不得杀生,何至于此。”
“雍和,你还小,不知道这世间最毒是人心。你今日放她一马,她日她不知又会有什么手段!”她说。
“那,不如从轻发落。赐她四十大板如何。”我说。
“依你。”
“娘亲忙活一天也该乏了,”红双恰到好处上场递茶,“这杯仙草茶最是解乏消渴,娘喝口茶,这些事就交给雍和处理,您先去睡个午觉。”
接过茶时娘亲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想必她是懂我的。
赐死不过一杯毒酒,无声无息,不够。
四十大板,皮绽血流,五脏俱碎,七窍流血。
若这样还没死全,那再仁慈些赐她毒酒吧。
我小声吩咐红双,让她盯着徐邱娥执行四十大板。让其他几个人押着绣宁、昭儿,跟着我回去。品言早倒了水在房里等我。看我过来赶忙站起来。
“小姐喝口水润润嗓子。”她说。
“大小姐,这几位打算如何处置?”门口小厮问。
“放着就行。”我说。
“是。”小厮作势要走。
“等等,给她们松绑。”我说。
小厮面面相觑,还是帮她们松绑了。
她们走后,我继续和品言吃茶。
早上公主吃的糕点还剩下许多呢,配茶正好。
没过多久红双就回来了。
“这么快?”我说。
“那老娘们儿,没挨几下就咽气了,这会儿要抬出去扔了。”
“确定了吗。”我眼神示意红双。
“我摸了她脉搏,已是停了。”她凑近,“小姐放心,我往她嘴里又灌了鹤顶红,这毒可是沾一点儿就不行的。”
“不错,你办事我放心。坐下喝茶。”我说。“昭儿,过来坐吧。”
气氛尴尬。
红双,“小姐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她站起来,颤颤巍巍还没到就跪下,“奴婢该死,要杀要剐听您处置。”
“怎么还跪下了呢,昭儿,还没一天你连指令都不会听了,小姐让你坐下。”红双说道,任谁都听得出话中的讽刺。
昭儿跪着,脸色又紫了几分。
“你要想跪着,那你就跪着吧。我且问你,今日之事你参加了多少。”
她低头咬着嘴唇。
“昭儿,如果我没看错,昨天小姐回来之后你就跑去二夫人房里了吧。”品言说。
“你真以为你做的滴水不露,可在我们小姐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红双补充说道。
昭儿抬起头,“你早就知道了?”
话是对着我讲的,我说,“是早就知道了。我本盼着待你好些你能对我忠心些。看来不过徒劳。”
“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痕迹太重,你常日往后厨跑,大家也不是瞎子。再者,你当日说的话让我不得不起疑。”
“小姐想怎么做,直接说吧。”
“没怎么做,让你做个选择。”
“悉听尊便。”
“一,我赐你全尸。二,之前如何之后照旧。”
她这次是真懵了。
“愣着干嘛,选啊。不然你还想回你老主子房里啊。”红双说。
“多谢小姐。”她磕了几个响头
“绣宁是吧,过来。”我招招手。“还是这两个选项,你选。”我说。
“这……”她不敢言语。
“瞧,这是吓傻了吧。学学人家,谢恩吧。”红双说。
“绣宁,我也知道你担心什么。我若让你走,那些人马上会杀你灭口。我这人不爱杀生,杀你也没什么乐趣,你要是把这些个事情仔仔细细跟我讲一遍,说不定大家还能做真主仆,你说是不是。”
“谢小姐开恩,谢小姐开恩。”
她这次也学聪明了,磕了好几个响头。
之后我也大概了解,品言全盘托出,她是二夫人安排过来的眼线。她也知道我对她好,但她还有个小妹妹在刘玉扇那儿当差,有这个要挟,她不敢不听刘的话。
至于那个绣宁,她自己也迷迷糊糊的,说是刚进府的丫头,徐厨娘跟她说事毕有大赏,她就这么答应了。
麻烦事可真多。
看来还得把昭儿妹妹弄出来才行。
昭儿说她只报告了我晚归。
看来李书画也坐不住了呢。
可巧玫儿和宝儿公主拿着东西过来了,这件事情就算这么结束了。
玫儿带着宝儿进来。宝儿比她高了小半头,两人扭打在一块儿。
“玫儿可有好生款待宝儿公主。”听到我的声音她们方收敛一点儿。玫儿这时候还勾着宝儿呢,这样一问倒显得多余。
我让昭儿绣宁先下去梳洗,换身干净衣服。府里规矩还是要有的,让红双教她,保准把她收服得服服帖帖的。
说到先前让红双监督徐邱娥执行四十大板,我是存了心思的。一个是没人看着她我不放心,一个是我想练练红双的胆儿。没想到这姑娘胆儿是真硬,眼睛一下也不眨的。有前途。
宝儿公主勾着我的手,我们走到我的房间。
红双也退下,剩我们两个人。
“雍和多谢公主相助。”我认真行了个礼。
“不必多谢啦,五哥让我帮忙,举手之劳而已。”
早餐之时我刻意拖延,为的就是等品言送信过去。风祁云在相府周遭客栈休息,我给他写了求助信过去。
他也是厉害,给我直接送了个救兵过来。
“公主可用过早膳了。”我问,“公主先请坐。”
“还没有呢,当时我刚睡醒就看到哥哥过来找我,没顾上吃。”
“雍和不知公主喜欢何样的,就命人每样都准备了一下。”我打了个响指,品言和红双端着吃食走进来,翎儿端了汤水进来。
“哇,看来。你们府内吃食比我的小厨房还要精致三分。”她上手吃了。
这宝儿公主是五殿下生母黎妃的第二个孩子,性情率真可爱,最好玩乐,是个有名刁蛮公主。
刁蛮我是没看出来,不过这率真好玩乐是实打实的了。
早上这一闹,我也大概能猜出个中缘由。
我这位祖母,最是冥顽固执,与我母亲想来面和心不和,这番想算计我不过是想给我母亲一个下马威。还有一样,她素来觉得我心高气傲,若我污名做实,把我送去给风祁云当福晋,了却她一桩心事。
刘玉扇想坏我名声,没失身不要紧,夜不归宿罪名做实,再安一个和皇子不清不楚的荡名,我便是废了,嫡女身份也无用。到时候母亲也无用,也没人会挽救我,没了我,不还是有一个玫儿么。
另几位姨娘,横竖就想看我出事,好给她们那几个扶不上墙的女儿多点机会。
他们是各怀鬼胎,只不过合起来给我做了一个大人情。
此番,一是在府内树立威信,暂时没什么苍蝇来我眼前晃了。二是不露声色除掉徐邱娥和昭儿。
三,合情合理地与风祁云断绝来往。
这真真是个好借口,避嫌。
“我和玫儿玩得很好。”听到宝儿说话,我这思绪方收回来些。
“姐姐,宝儿刚才跟我说说她该回去了。”玫儿补充说。“她又饿了。”
天吶,看不出这位宝儿公主个头大食量更大,一天怕是五餐都不在话下。
心里所想我面上仍不露声色,“好,那是我安排人送公主回去,还是公主另有安排。”我问。
顺便让品言又去厨房打包了几份糕点塞给宝儿公主。
“五哥说会来接我,估摸着这会子该到了。”宝儿说。
玫儿被母亲叫走了,所以我负责把宝儿送到北门口。风祁云的人早就在那儿候着了。
旁边那匹马上的不是风祁云又能是谁。
高头大马,我只能想到这个成语了。
“路上小心,公主再会。”我说。
她也挥挥手,她的侍女搀扶她上去轿子上坐。
风祁云从马上一跃而下,牵着那红棕宝马向我走来。
“今日多谢殿下相助。”我假模假式行个礼,一面不动声色地向后退。
“口头道谢怕是没什么诚意。”他说。
“如何。”我问。
人情这么欠着也不是办法,我也不是好贪便宜之人,金银珠玉奇珍异宝我想这位也不缺。
别让我以身相许就好,其他的我尽量办到。
“听闻李小姐会算命占卜,在城中算得上个李半仙。我此番有一要紧事还未考虑周全。李小姐可否帮我算算。”
没想到是这么简单。不过我这李半仙的名号是谁传出来的,这人得算我半个知己了。
“嗯?”我挑眉。
好一个算命,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风祁云左一个李小姐右一个李小姐,真是客气得紧。
“移步浮泽间。”
他凑近我,将我带上马,策马奔腾。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却把我吓得不轻,我一时惊魂未定,“殿下,天色已晚。”
今日这一闹我是心有余悸,天晚了回府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不是应付不来,是压根不想搭理。各位,平淡生活不好吗。
“你慌什么,若有人问起,则称你与宝儿姐妹情深,难舍难分。即便有错,宝儿也替你揽了。这样好的借口,你还不满意么。”
他的气息在我颈间流连……
“可是我……”我想休息会儿,真心实意……
“莫要忘了,你欠我一个下午。”他特意加了重音。
晕,他说的是我昨日失约之事。这下是逃不掉了,避嫌这事……日后再说。
浮泽间离我相府不过几里路,转眼间便到了。
我先前从未来过这里,粗略扫了几眼:装潢素净又高雅,精致的珠帘为各个区域划出界限,墨绿色调不常见,更别提这些做工上乘的瓷器;还有那几副墨宝,绝非凡品。隐隐能透露出这儿主人的品味不俗。
我很快收回打量此处的目光,整理好纱裙安稳地坐下。
“我这里只有茶。”他倒了两盅雨花茶,清香四溢。
可我无心喝茶,下午都快喝吐了,“随意。殿下,谈正事吧。”
他闻声问道,“如何。”
“摊开手掌,放在这软垫上。”我拿了个小绣枕给他垫着。
他照无误。
十指纤长,线条很好,剑枕处有些常年练习留下的茧。
言归正传,“殿下且看这条线,长且深,证明殿下长寿。这条线,仕途线,平坦且稳步上升,殿下必有作为。”我头往下凑,“这条姻缘线,曲折弯曲……”冷不丁抬起头,撞上他的额头。
他眼神闪烁,“姻缘如何。”
我是想笑,堂堂东潍国五皇子,此番行为要被他那些钦慕者知道了,不知得噎住多少人。
我生生憋住,“殿下面相十分招桃花,再加上手相上姻缘线显示的内容,合起来证明,殿下情路坎坷。”
他收回手,默笑几声。
终于结束了。我哪会算命,不过是胡诌八扯一番。说来可笑,你们口中的未来,在我面前只不过是过去。
浮泽间我也并非毫无耳闻,这里是他和谋士相见之地。我想带我来这才是他此番的目的,至于做什么只不过是附加选项。
两个人坐着,静默的,谁也不说话。
他靠在胡桃木椅上,偏着头看我,“李半仙这样厉害,可算过自己的命。”
好问题。
我心猛地一提,对上他深邃似海的目光又愣地沉了回去。
胡扯又有何难。
我往上摊开我的手,“我只有两条线,没有生命线,剩下的两条线浅得很,断断续续。”
“我不明白。”他是真的不懂,看看我的手掌又看看我的脸。
“我的命运,就是一张摊开在我面前的白纸,我自己选择往上添什么色彩,什么笔画。我,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我看见他眼神滞了几秒。
“随口一说,你还信啊。”
气氛太古怪了,我企图用笑声来掩去这段的尴尬。
“我的命途也是张纸,只不过浮沉皆由不得我”
这下轮到我愣了。
转移话题也没用,两人各有心事。不言而同的默契,我想回府的念头还未表达,他就提出送我回府。
没过多久他让人送用轿子把我抬回去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他的话。
其实谁的人生不是张纸,也有任人摆布之时,也有自己能做主的时候。
哪有那么简单。
风祁云,你能否猜出我方才所说,哪句真哪句假。
半真半假,全真全假。横竖就这么几个结果,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生活是张纸,这是什么蹩脚比方。
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