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姬聆这回喝得不猛,但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窗台上停着一只黑色的纸盒。
厉姬聆将指尖碰上去,那纸盒就化作一阵黑气散去了,只留下一个瓷瓶和一张纸。
她认得这是无祭的字。上头工整地写着——
江清岚已派人跟踪,我暂时不便出魔界,此恶阴蛊可识裔兽之气。
余期不多,速前往裔山,此行务必小心。
厉姬聆将瓷瓶打开,果然,里面缓缓地爬出一只通体紫黑的蛇,红眼尖牙,不过一指宽度,带有草药香气。
想来这就是所谓的恶阴蛊了。恶阴蛊无毒,不具攻击性,极难炼化,喜食阳血,食血后体色变为赤红,故而除了寻找裔兽,也用于辨识极阳之体。
厉姬聆自己心里晓得,功力只恢复了七成,去擒那只裔兽大概也足够,但要想对付四大仙门,怕是还得解决这寒毒。
还没盘算好行程,先被木门吱呀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厉姬聆一看来人,赫然是谷子饶无疑。
“你醒了。”
谷子饶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纸和瓷瓶,不知为何,厉姬聆总觉得这目光中带着几分怕人的寒意。
“出来吃饭吧。”
菜样没什么改变,单是多了一碗醒酒汤,厉姬聆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尝了一口,菜的味道似甜了些。
吃了一会儿,她放下筷子,一抬头,恰巧对上谷子饶深不见底的眸子,她愣了愣,猛地感到自己的心有种朦胧的情愫在涌动着。
——又来了,那种越看越欢喜的感觉。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她清楚,自己想他做右护法,至少想让他到弑阴门来,就像她当初对待江清岚一样。
可这其中感情又似有所不同,她没去深究,也究不得透。
她相信右护法这个位置,谁都不会拒绝。可这道士若只是为了右护法才来弑阴门,她又有些吃味了。
“喂,道士。”
“嗯。”
厉姬聆故作认真地看着谷子饶。
“我说,要是我不要那弑阴门门主之位,云游天下去,你可愿跟着我?”
意外地,谷子饶怔了一会儿,像是在压抑着某种似喜似疑的情绪,好半晌才问她。
“你当真想云游天下?”
这样的谷子饶太可爱了,可爱到厉姬聆忍不住想多逗弄他一会儿。
“是啊,细想一番,云游天下也不错。那什么若尘仙君归隐了,留得一世功名,我若是归隐,好歹也能遗臭万年。我早就倦了日日腥风血雨的,只同你在一起,挺好。”
想到这里,她垂下眸。
是啊,归隐多好。
但这世事向来不会遂人意,她的弑阴门,她的部下,她的仇怨,始终要由她一人背负。
就算她没心没肺真去归隐,那群仙门杂碎也定要追她到天涯海角,赶尽杀绝。
她想,道士毕竟是个野道士,修为不高,又习惯了这山野生活,想来也是不愿陪她云游来云游去的。
谁知道士一开口就是——
“好。”
听到这个答案,厉姬聆意外地挑挑眉,这么郑重是怎么回事,倒搞得她怪愧疚的。
但别说,她还有点儿小欣悦。
“到时候我就是身无半两银,你也没右护法当了,你也愿意?”
谷子饶定定地看着她,耳畔微红,像是在许下一个比天还要大的承诺。
“嗯,愿意。”
厉姬聆忍不住给他逗笑了,笑了好半天,才总算是言归正传。
“我明日要去一趟裔山,不晓得归期。”
她如今不大敢动用功法,却执着地要用红符,于是只炼化了两张小的,行程就要慢的多。
此行她不急着杀裔兽,她要等,等江清岚放松警惕,让无祭助她一臂之力。故而她只前去探探底,给那蠢物下个随影咒,免得到时候再寻迟。
随影咒,正如其名,施咒者可感应到承咒者的位置,用在神兽身上,也一样。
“你要去寻裔兽。”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厉姬聆也没否认。
“嗯。”
“我同你一起。你伤势尚未好全。”
谷子饶边收拾碗筷,边同她说话。
这一去十几日,若是把谷子饶带去,一路上能方便不少,但厉姬聆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原因却奇葩得很——那裔兽太丑,可不能吓着她道士。
“无妨,只是念个咒,也不会怎么着,你不必忧心我的伤势。
我吃饱了,睡觉去。”
没等谷子饶说话,厉姬聆就进了房门,谷子饶最终也只是拧着眉心,盯那房门盯了半晌,没再多言。
果真,第二日厉姬聆就走了,走得很早,甚至没有跟谷子饶招呼一声。
看着房内已凉透的床铺,谷子饶眸间划过几分寒意。
退回木桌旁,他将桌上盛好的饭倒了回去,然后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那一碗。明明和厉姬聆来前的每一天都一样,可他总觉得少了什么。
且,少得令他很不舒服。
忽地,门口响起一道温柔如水的声音。
“师兄,好久不见。”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阵素雅的香气,一个身穿白衣,面若素桃,形若水仙的女子落在门前。
这赫然是沈丘的座下亲传弟子之首——白潼。
按理说师兄妹见面虽不必执手落泪,也该行礼寒暄才是,谷子饶却没什么动作。
那白潼也不恼,似是早已习惯她师兄的性子。
“潼儿着急见师兄,未招呼一声便来了,潼儿失礼,向师兄陪个不是。”
“无妨。”
谷子饶话是这么说,却没有让她坐下的意思,那白潼也就只得尴尬地杵在那里,心下直骂她师兄不懂怜香惜玉。
“何事寻我。”
话至正题,白潼也就不再废话。
“师尊欲要剿灭弑阴门余孽,望师兄回门,助师尊一臂之力。”
听到弑阴门,谷子饶眸色沉了几分。
“我说过,不会过问三界之事。”
白潼没想到她师兄真这般冷淡,一时间嗓门儿高了八个调。
“师兄!且不说师尊待你是极好的,向来把你当作亲子。我等入门时便习得匡扶正道,弑阴门所为,想必师兄也有所耳闻,其罪不容诛!”
“那厉姬聆是个狠人物,尽管右翼已折,左翼却未断!若放任她卷土重来,天下必定民不聊生!难道师兄要置身事外么!”
即使如此,谷子饶也没有半点打算回门的样子,反而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口。
“她不会。”
“师兄,你……”
白潼一愣一愣的,不明白向来遵守门规,厌恶杀戮的师兄,为何会偏袒那个女魔头。
“她不会。”
这一声温柔了许多,可白潼明白,那温柔并不是对她。她记得,以前的师兄,不苟言笑,死板规矩,更别说露出这般温柔的模样。
“……师兄,你当真是变了。”
白潼呆滞了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可究竟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她不知道。
她只觉得,这样的师兄,总算是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