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刺猬肉是七弟妹清早去山上挖野菜时捡的?”老二媳妇田氏盯着桌子上那道已被夹空了的土豆块焖刺猬肉的空盘子,话却是问的杨菱。
“刺猬被铁夹子夹中了腿,顺手捡回来给大家打打牙祭。”杨菱回道。
“铁夹子定是哪户人家放在山上碰运气的,只是没想到你那么早上山挖野菜捡了这个大便宜。既然你运气那么好,怎么不接着捡只兔子或者野鸡回来?刺猬就这么两口肉,够谁吃的。”田氏语气带着牢骚,显然她没有抢到几块肉。
杨菱神色不变的道:“这个想捡什么野味就有什么野味的本事,不是一般人学得会的。”
此话一出,引得一桌子人均哧笑起来。
邓绣笑罢,更是讽刺道:“二嫂,你别是想吃肉想疯了吧。”
“你不是运气好,能捡嘛。”田氏没有管邓绣,唯独对杨菱不依不饶。
“若真有那好运,我想捡些其他更管用的东西。”杨菱不想再理会田氏的无理取闹,又不是她男人,没必要惯着她。
“就是,运气好的话,不如捡点金啊银的,值钱些的玩意,到时候想吃什么没有。不过如果那么好捡,那银子也不值钱了。”徐氏说完,嘻嘻笑起来。
田氏被徐市一通嘲,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倒也总算是闭嘴了,她端着碗,继续大口喝着玉米粥,而后对桌子上的那盘咸菜翻来翻去的挑挑拣拣。
“今日这道刺猬肉闷土豆倒和其他菜的味道不大一样。”张氏状若无意道。
“今日好像是四嫂当值。”邓绮回道。
“四弟妹莫不是今天偷懒,让五姐儿掌勺的?”田氏似笑非笑的盯着秦氏。
秦氏低着头道:“是我胆子小,没有煮过刺猬肉,只好请七弟妹代为掌勺,说起来还要好好谢谢七弟妹。”
秦氏的坦诚和周到的礼节让众人无话可说,只除了田氏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却没有人理她。
“七弟妹可想去县里转转?”钱氏忽然对杨菱笑道。
杨菱扭头看向她回道:“我看厨房里的柴火快烧没了,这两天想去山上砍些柴火回来,等得空再去县里,到时候大嫂可得抽些时间陪我在县里好好转转。”
“那说定了,七弟妹到时一定来。”钱氏不过是看在邓老七的面上和杨菱客气几句,既然杨菱知趣,便乐得省事。
陈氏见杨菱有干活的眼力劲儿,心中对她的气消了一丝。
此前她还担心这狐媚子恃宠而骄,不服管教,现在瞧着倒挺自觉,便道:“老七媳妇,茅厕旁边的猪圈,还有前院的鸡窝,也该洒扫了。”
杨菱应一声:“好”。
陈氏接着又道:“如今倒春寒,一到晚上竟比寒冬腊月里还要冷几分,我们屋里那铺盖也有些年头了,里面的棉花硬邦邦的,一点都不暖和。”
陈氏此言一出,女眷这一桌顿时鸦雀无声,纷纷低下了头喝粥。
钱氏转了转眼珠子,扬起嘴角笑道:“昨日见老弟妹屋里好像有三床簇新的棉被。”
自以为勤快就能讨好婆婆,真是天真。
“我也见着了,其中有两铺特别厚重的,正适合寒夜里上了年纪的人一铺一盖,保管暖和舒适。”邓绮神情冷漠的瞥一眼杨菱。
见杨菱自顾埋头喝粥,当作没听见的模样,陈氏顿时拉下脸冷哼一声。
“可惜我屋里没有厚实新弹的棉被,不然何须娘犯愁,一早便送过去娘屋里。不论盖不盖,孝心是一定要有的。”田氏方才因杨菱的一句话便受到众人轮番嘲讽,不想风水轮流转转到了杨菱这里,哪里肯放过这等好机会。
见杨菱随众人奚落还是不肯发话,徐氏登时也起了心思,笑嘻嘻的看着杨菱道:“七弟妹,别不说话啊,难道你不想对娘尽孝吗?”
杨菱听了这话,抬眼又见满桌子人通通看向她,她眨了眨眼,一副好似才听懂的样子,而后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又优雅的用手背擦了擦嘴。
不过她先没有理睬她们,而是站起来走到隔壁桌,对邓老七耳语一番,邓老七只是好奇的看了她一眼,便起来转身走出堂屋。
这一下男人们那桌的注意力也集中到女眷这桌来。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杨菱的语气一反此前的平淡,肃穆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从小到大连掉落在梳子上的一根头发丝,我都会仔细保存下来,因为这是生来父母赐予我的,若有丝毫遗失,岂非是对父母的不孝?我的嫁妆同样是父母赐予我的,我怎敢随意赠予,但出嫁从夫,孝顺公婆乃人伦之常理,我亦会同孝顺亲生父母那般孝顺公婆。”
因着今年冬天比往年严寒,是以棉花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杨菱的那两床棉被约莫各有十斤,加上手艺费,往年一床只要二三两白银,今年却起码要五六两,两床加起来一共花了十三两白银,足够买两亩好水田。
杨母怕杨菱到婆家埃冻,特意掏出体己找十里八乡弹棉花最好的手艺人做的。
杨菱肃穆的神情,让众人的神色也随之各异。
尤其不明就里的邓詹听了这话,感觉心理十分舒坦。
老七这个媳妇倒是娶对了,勤快懂理能言,比其他几个儿媳妇强了不知多少倍。
独独徐氏横了她一眼,心理暗骂一声:‘净说废话’,偏杨菱这话说得很符合当下流传的孝道,加之公婆在场,让她不敢无的放矢,只能耐着急性子问:“那你是给还是不给啊?”
杨菱坐直身子微扬起头脸,视线瞬时比徐氏高出半个头,她半垂下眼帘,好似在俯瞰徐氏般,冷淡的问“四嫂这么急切,是打算替我给吗?”
“没,没,我随便问一声。”徐氏怕祸及自身,连连罢手。
邓敏发现杨菱忽然变成此事的主导着,她忙冲她娘徐氏打眼色,示意她别再说话。
无论哪方吃亏,都跟她们没关系,何必去淌这个浑水,教人看笑话。
徐氏见了,面色讪讪的。
“两床铺盖罢了,还当个宝似的捂着不肯给公婆盖,这也算孝?”邓绣自觉有人护着,又见杨菱敷衍着不给个准话,约莫是想对付过去,最后不了了之。
杨菱见邓老七拿了纸笔进来,方质问邓绣:“我何时说不给这话了?”
邓绣冷笑着犹自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话。
反正她的激将法已经达到目的,既然不说不给,那肯定是要给,让你嘴上赢了又如何。
“还是七弟妹孝顺,我们这些先进门的媳妇以后还得和七弟妹多学着点。”
“话说到这儿,我和六妹同样要像七弟妹看齐呢。”
钱氏与邓绮一前一后说完,不由相识而笑。
钱氏嘴上奉承,心里却十分自得。
有一就有二,以后你那屋里的好东西可千万要藏好。
转念想到陈氏的某个爱好,钱氏脸上的笑意更深。
“还是方才的话,嫁妆是父母赠予我的,怎敢随意赠予,不过公婆需要的话,同样也是要尽孝的,但是我父母也需要一个交代。为了两全,我一开始便在思量法子,好在这脑袋及时开了窍,想出一个对应的法子,现在说出来给大家听一听,看可行不可行。”杨菱接过邓老七递过来的纸笔,一面征询大家的意见。
同时也解释了她最初为什么一言不发的原因,由此,陈氏哪怕心里照旧气愤,到底少了一个疙瘩。
“你说。”这回是邓詹开口。
听到当家人发话,众人均同情的看向杨菱。
只有邓老七为杨菱捏了把汗,他爹可比他娘更难缠,然而他并没有说什么。
大不了到时候他娘子若还是心疼她的陪嫁的话,他去要回来便是,或者再给她买两床更好的棉被。
“我写一份赠予的契约,娘或者咱们家里谁能做得了主的人按个手印便成,到时我爹娘那边问起来,我也好有个证明,并非我将父母赐予的嫁妆随意丢弃或随意送人,而是孝敬了公婆,到时我父母也会夸赞我是个对公婆有孝心的好儿媳妇。”杨菱徐徐解释道。
邓詹在心里暗笑;看不出来这杨家一家子都是和和气气的人,却养出一个鬼灵刁钻,口才了得的姑娘家,罢,这份急智心机,饶是在京城,也没有几个大家闺秀能做到。
老七以后有福了。
邓老七初时一怔,转瞬想明白了,神色便有些怪怪的。
钱氏一个激灵,万没料到杨菱这般胆大泼天,工于心计,她神情凌厉,目光带着警惕看向杨菱。
“照你现在这样的做法,以后你在婆家吃的喝的用的,岂不是都要给爹娘写个契约?”邓老二皮笑肉不笑的嘲讽。
“若爹娘立下这个规矩,我自然照办。不过不论是村、县,州府中都定有规;嫁妆是给女子及丈夫的个人陪嫁,还请二叔不要将两者混为一谈。”既然邓老二犯浑,她也不需要客气。
为了两床棉被,一大家子给她施压。丝毫不为觊觎儿媳妇嫁妆不惜违背常伦感到羞愧,甚至大言不惭,振振有词,真是欺人太甚。
她若是第一次便轻易妥协,那以后的日子定是烦不胜烦,横竖他们不要脸,她同样也不用给脸留情。
现在就把事情做个样,在众人心中留个警醒,以后也好办。
众人一齐看向邓詹,等着他发话。
虽然此事事小,但与孝道挂上了钩,既是与家里最年长的长辈息息相关,至此众人心里哪怕有万千说辞,也得等当家人邓詹先发话才能辩驳。
不过邓詹却点了点头,不置一词。
众人见状,只能歇了和杨菱一较高下的心思。
杨菱将契约写好,直接放到饭桌中央空闲的位置。
至于谁按手印,不是她所关心的,她在意的只是过程和结果。
最终在陈氏的授意,邓老大的劝解下钱氏哪怕早有了心理准备,依然寒心,继而面如死灰的按下手印。
杨菱,日子还长,以后咱们走着瞧。
原本为了下杨菱的面子安排邓湘来按,但杨菱的一句:“邓湘在家里已经成长到可以当家做主了?”让众人的如意算盘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