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参见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陛下万岁康健、隆盛千秋,皇后娘娘千岁金安,母仪天下雍容华贵。”
皇后并没有让她起身,而是板起了脸:“鹿小姐来给本宫请安,竟还穿着侍女的衣服,难道鹿小姐没有一件体面的衣裳吗。”
莫黎低下头:“民女确实衣衫不适,但并非对陛下和娘娘不敬,只因民女是随殿下一同进宫的,穿着侍女衣裳是为了避免旁人侧目非议殿下,还请娘娘惩罚。”
皇后瞥了眼莫黎:“免了,这安也算请完了,鹿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莫黎轻轻的左右看了看:“还请娘娘屏退左右,民女才好言明。”
皇后皱了皱眉,对着红绡点了点头,红绡识趣的带着四个殿内伺候的宫女转身离开,偌大的殿内只留下了莫黎与皇帝皇后。
莫黎再次俯身磕了个头:“娘娘与民女都心知肚明,民女和娘娘开门见山,民女此来不仅是来求皇后娘娘开恩,更是来与皇后娘娘做一笔交易的。”
“放肆!”皇后怒拍了一下桌子:“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莫黎伏在地上:“民女不敢,正是因为娘娘知晓民女的身份,民女才舍弃了那些阿谀奉承,娘娘且听臣女一言。”
皇后看了眼皇上,皇上放下书:“你说。”
莫黎依旧没有起身:“民女的确是翎国的郡主藤莫黎,这一点民女并未打算隐瞒,也瞒不过陛下和娘娘的英明睿智,但民女此来请愿并非只为了自己,民女更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盛国。”
皇帝没有说话,皇后也皱着眉盯着莫黎。
莫黎直起身子,继续娓娓道来。
“民女知晓盛国朝局的错综复杂不亚于翎国,所以民女接下来所说的一言一词皆有冒犯天威,还请陛下饶恕民女直言不讳,否则民女怕是不敢直言。”
皇帝沉默了大概五息只后冷冷地说:“讲。”
莫黎微微点头:“盛国朝局自十五年前才初定,前太后与翎国太后颇有旧情,两位太后皆是不愿放权之人,因此十几年前两位太后才会勾结,以至当时的太孙、如今的殿下到北陵为质子,吃尽了苦头,甚至还想逼迫陛下禅位于当年的齐王,幸而沈将军全家以死保救了陛下和殿下,民女所言可对?”
皇后被莫黎的话惊的有些说不出话,倒是皇帝缓缓地放下了手里书:“你接着说。”
莫黎:“先帝纯孝仁厚,福泽万民,无奈太后老人家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幸而陛下得天所佑,盛国和翎国也能再次重修旧好,殿下也凭借自身的智勇谋略得以归来,但是太后虽已仙逝,但朝中仍有旧臣不能全心辅佐陛下,或者说、不能全心信任太子,民女所言可有纰漏。”
皇后拉了拉皇帝的手臂,想制止莫黎的话,皇帝却反握住皇后的手。
“还有什么。”
莫黎不卑不亢:“当年沈将军留有一位遗孤,陛下感念沈将军舍生取义,一直对这位遗孤视如己出,但在民女看来,这位遗孤不仅代表着陛下的内政修明,更是代表着以沈将军为首的一干老臣的心,而这颗心自沈将军慷慨赴死之后就一直悬着。”
皇后:“你究竟想说什么。”
莫黎笑了笑:“而抓住这颗心最简便有效的方式,莫过于太子殿下能够迎娶这位姑娘了。”
皇帝看着莫黎露出来的半张脸,突然笑了。
“殿内只有三人,面帘取下来。”
皇帝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莫黎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听话的伸出手取下了面帘。
“容貌虽然娇美,却并非一等一的出众,太子出去游历这一年和你相处的日子,究竟是太子教会了你,还是你教导了太子呢。”
莫黎把面帘放在脚边,虽然此刻自己或许身处险境,但心里居然大咧咧地想到,自己今天净是跪着了……
“臣女与殿下并未长久的相处,殿下隐瞒身份而民女也有着自己的事情,故而所交谈的时间并不算多,偶尔几句也算是互有进益。”
莫黎从容的继续扬起笑容,抬起眼直视着高处的两位尊者。
皇帝摸了摸拇指上的玉扳手:“太子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可他却并不愿意娶沈家女儿为妻,你可知道。”
莫黎低下头:“民女知道。”
皇帝:“那你可知道缘由。”
莫黎:“其一,殿下心中或许另有佳人,这一点民女不予置喙,殿下尤其担心的事,民女斗胆一猜,是为子嗣。”
皇帝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这次没等他开口吩咐,莫黎自己接着说了下去。
“刚刚民女说,沈姑娘是沈家满门唯一的遗孤,也是沈家手下多年旧臣共同的‘心脏’,民女猜测,如果沈姑娘诞下皇孙,眼下看似乎无碍,可久而久之却有可能助长老臣狂悖之心,令其生出妄念,正如殿下不肯直接在鹿家嫡系中择一位女子迎娶是一个道理的。”
皇帝想转过头对着皇后笑一笑,却发现皇后表情掺杂着惊讶与复杂,皇帝叹了口气。
“那你又为何要提?”
莫黎继续笑:“陛下为了让殿下捏住老臣的心,自然是与殿下提过迎娶沈家这位姑娘的,只是殿下迟迟不肯,如今民女就是以此来和皇后娘娘做个交换:民女有办法说服殿下接受这位郡主,并且……不令她诞下皇孙。”
皇帝皱了皱眉,还没等开口皇后就率先出言:“那是本宫的亲皇孙,你竟然大逆不道的当着本宫的面说不令他出世,太子怎会喜欢你这蛇蝎心肠!”
莫黎低下头:“民女当然不会对稚子出手,齐王多年前被太后撺掇的已经存了不臣之心,如今即便是陛下宽仁,将他发配封地,他却依旧虎视眈眈,更何况外有穆国、多罗国看风使舵,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为保江山稳固,民女不得不令她暂时无法生育,但民女对皇后娘娘保证,民女虽为太子妃,却会处处谦让沈氏,也会劝太子殿下多多宠爱于她,若有一日四海安定,殿下也收服了人心,到那时沈氏依旧可以为殿下绵延子嗣。”
皇帝紧紧的握了握皇后的手,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莫黎却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她连足以五马分尸十回的大逆不道话都说了好多句,此刻也不在乎多说两句了。
“娘娘担心的民女祸国殃民,民女也和娘娘在此做出保证,民女只为了江山社稷,绝不会为一己私欲,等到合适的时机,民女会让殿下休了民女,自请遁入空门,若民女真的是贪恋富贵之人,那为何不在北陵与翎国太子成婚,娘娘不会不知道翎国的太子妃正是民女的姐姐吧。”
皇后看了眼皇帝,眼中除了怒气竟还带上了一丝无助,皇帝接过这个眼神,复杂的看向跪在地上的藤莫黎,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莫黎当然也料到自己说的有点太过了,于是最后磕了个头后自己站了起来。
“民女言尽于此,是否同意民女所请还全由皇后娘娘与陛下做主,民女在鹿府等着陛下的圣旨,三日后便是星河宴,星河宴持续三日,陛下还可以和皇后娘娘商议一番再做决定,民女告退。”
莫黎说完这话缓缓地弓着腰向后退了两步,随后决绝的转身离开,留下了一个不怎么潇洒的背影。
可莫黎如释重负地走出大殿,重新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却发现耳后的发丝都被冷冷的汗水浸透了,双腿虽然被裙子遮住却是实实在在的在打颤,莫黎后怕极了。
她怕自己走不出这座恢弘的建筑,她会被拉下去一根白绫赐死,或是发配回北陵。
长长的吁了口气,莫黎用丝帕擦干手心的汗水,她感到了死后重生的畅快,却还不能就此掉以轻心。
钟离风没走,好像莫黎从未见过他离开,不论莫黎从什么地方走出来都能见到他远处伫立的身影,在北陵郡主府的时候他做厨子,自己也就心安理得的使唤着他,在南桓他为太子,自己却从没有感到害怕过。
钟离风看见她站在那就朝她迎来,邻靠近了却发现她有些不对。
“怎么了?”钟离风低下头,莫黎猜或许是额头上后知后觉的冷汗让钟离风发现了她眼神里的没有底气。
“陛下和皇后娘娘会同意的。”莫黎没解释,直接说了结果:“我能走出来,他们就一定会同意的。”
钟离风替她擦了擦汗,莫黎的眼神始终是坚如磐石的稳固,从来没有出现过飘忽,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困境或是顺境她都能冷眼旁观,可此时钟离风却觉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害怕。”钟离风试探的问,突然又想起莫黎之前离开北陵时候做的种种安排,那不是未雨绸缪,而是想好了一定会发生,才会准备得如此周全。
她根本没想能活着回去。
“没想到你也会怕,既然怕死为什么跟着诗扶歌去打仗,哪一仗没你不行。”钟离风拉着莫黎的手腕,慢悠悠的朝着宫门走,边走便和她闲聊。
莫黎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却没有恍惚太久。
“人活得比较好的时候就不想死了。”莫黎解释说:“人活的不好的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钟离风却笑:“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南桓过的还挺开心吗。”
莫黎也跟着笑:“是啊,见到殿下了,就没那么想死了,殿下想我开心吗。”
钟离风被问得一愣,莫黎向来说话都是拐弯抹角,她如此横冲直撞的问什么事还是头一回。
“当然想。”钟离风沉思了片刻,认真地回答。
莫黎扭过头,笑眯眯的看着钟离风:“那就请殿下娶沈玉京沈姑娘为侧妃,处处宠爱偏私,务必让她恩宠高于所有东宫里面所有女人,殿下能做到吗。”
钟离风原本还以为是闲常说话,没想到莫黎又拐到了这上面,甚至还提起了沈玉京。
“我不想娶她。”钟离风扭过头不再看莫黎笑眯眯的眼睛,莫黎却不依不饶,又转到钟离风眼前:“殿下知道我为什么要殿下娶她吗。”
钟离风无奈:“为了那些老将们归顺。”
莫黎继续嬉皮笑脸:“那些老臣子或许中有一些并非不想归于殿下,只是殿下未曾示好,他们也自持身份不愿意主动,殿下何不成全了他们的脸面,娶了沈从京好吃好喝的供着,明面上偏爱些、演演戏嘛。”
钟离风带着些赌气的成分:“怕是为了太子妃清闲吧。”
莫黎扯了扯钟离风的袖子,刚刚因为生气莫黎提起沈从京,钟离风松开了莫黎的手腕。
“殿下越是宠爱那沈姑娘,沈姑娘又倾心殿下,说出去还是段佳话啊……”
钟离风皱着眉,看着莫黎略带些讨好的模样:“什么佳话,我看全是假话。”
莫黎撇了撇嘴:“那反正现在我也跟皇后娘娘应诺出去了,陛下也在,这话都说了若是办不到……”
钟离风嘶了声:“你还真敢!这就是你说的好法子?”
莫黎凑近钟离风耳边:“这法子是笨了点,但是有效啊,否则殿下打算怎么办,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钟离风被她弄得气呼呼地,却也没忘了正事:“可你知不知道我……”
莫黎赶紧按下:“殿下担心的事我都知道,子嗣嘛,这个我当然贴心的帮殿下想了办法,殿下只需要平时多去陪她,隆重的场合带她,处处显着你喜欢她也就成了。”
钟离风真想掰开藤莫黎晃来晃去的小脑袋瓜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除了得失算计以外可还有点什么别的。
但他最终也只能是重新拉住莫黎的手腕,重新踏上了来时的马车。